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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一瞥,他已经完全看清了。肩舆上的那女子一双凤眼像一汪碧水一样清澈而不见底,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天然的媚意。可她神色是端正的,莫名有些哀伤,中和了那股媚态。鼻子小巧而挺翘,唇瓣嫣红肤色白皙,仿佛捧心的西子。
咚咚。
咚咚。
他没有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眼神完全追着她从街头到街尾,直到连肩舆身后的随从和马匹也看不到了,才回过神来。
奇怪,为什么刚才不光心跳,好像还被揪了一把似的疼?
谢霁清下意识地把另外一只手放在胸口上。
“你看什么呢?人都走了还看!”
他对面的卢中正戏谑着嚷起来。
“没什么。”他把茶杯放下,眼眸微垂。
“快别嘴硬了,我都看见了,那不是公主仪仗吗?怎么的,被咱们这位乐安公主迷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是乐安公主?”
“那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咱们大景这几位里,贵妃所出的那位永昌公主喜好奢华繁复的,平宁公主据说相貌平平,还有一位岁数可对不上。刚才那位貌美而轻装简从,岂不是只有乐安公主了。”
“你知道的倒清楚。”
卢中正撇了撇嘴:“那是,知道了才好躲着走呀。”
-
李令薇对她刚刚经过的这一场对话浑然不知,她满心都在想着和亲南武的事情,直到回宫了也没放松下来。
如何才能避免当初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没有母妃,当初向来在宫里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只求父皇偶尔能想起来她也就够了。
苦练许久的凌波舞,也是为了父皇生辰而准备的,只是没想到突然一场宴会召她过去,父皇和贵妃娘娘都在,旁边还有一个络腮胡,带着黑布缠头帽的男人。
她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南武国主。
“听贵妃所言我儿舞姿出众,今日就在这里为大家舞一曲吧!”李令薇明明白白听见父皇这么说,拒绝不得,琵琶声起,一曲凌波毕,她衣袖飘扬,而那个南武国主的眼睛就一直在她身上没有下来过。
然后没多久就有父皇的旨意传来,要她和亲南武,效仿文成公主,成为南武和大景之间的一座桥。
再然后,她就带着丰厚的嫁妆千里迢迢去了南武。
一切都始于那一夜的凌波舞。
她后来再也没有跳过,即便南武国主再三要求,她也推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再舞。
现在想来,都好像成了前尘往事,可是那时候身在火中的痛也是真的。李令薇怔怔出神,只觉得眼睛酸涩难忍,一颗晶莹的泪珠就这么从她脸上滑落。
不知何时宋姑姑来到她身边:
“公主为何事发愁?不若告诉奴婢吧,也好帮着公主一起想一想。”
乐安公主从小就是她带大的,如何能看不出她心里有事?只是如今她也大了,有秘密了,今早起身到现在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问也不答,还是昨夜里梦见什么可怖的东西吓着她了?
李令薇连忙拭了拭眼角,怕叫她看出什么来。
“让姑姑劳心了,没什么的。”
既然一切都始于凌波舞,那此番若是再来一次,她不跳就是了!只是父皇下令,她要想个办法把这件事圆过去才是。
她勉强笑笑,宋姑姑见她坚持,也只好作罢,转而说起别的事来。
“今日出宫的时候,贵妃娘娘果然使人送了寒食果子来,照规矩今日是不开火,吃熟食冷食的,你要是不舒服想吃点热乎的,姑姑找人去问问看,要不要悄悄给你准备些……”
李令薇拉住她的手:“不必了姑姑,寒食节年年都过的,就这么一日又不要紧。”她心里是暖的,在这宫里,只怕是只有姑姑和太妃真心待自己了。
她叫人把贵妃赏赐的食盒拿过来,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还是些寒食粥寒食浆,青精饭什么的。
“明早可得去贵妃那里谢赏了。”
宋姑姑提醒她,她自然知道,低低嗯了一声。
大景本朝已经二百余年,李令薇的父皇翊宗即位也有二十年了,年号宁启。自打王皇后前几年因病逝世之后,就再也没有立过皇后。
倒不是这位翊宗于皇后伉俪情深,而是他不愿意让什么朝廷势力牵扯到后宫,再搞出干政那一套来,也省得还有人端着架子劝诫于他。反正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其中最得宠的就是这位郭贵妃了。
自从她入宫以来圣宠不衰,先后生下了二皇子和永昌公主。十八年前永昌出生的时候,因为是第一个女儿,翊宗很是高兴,才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当中的永昌,作为封号给了她,可见贵妃盛宠。
二皇子也是,虽然排行为二,但皇后所出大皇子是个痴肥的,更显得二皇子聪明伶俐能干,朝野当中不乏有人已经提前下注了。
更不用说如今是郭贵妃暂代统管后宫之职,所以乐安虽然没有养在她那里,礼数还是得做周全的。
李令薇想到明天要去贵妃的长乐宫,心里就有些抵触。
因为她又要不可避免地见到永昌了。
永昌公主母女都受宠,性子也养得飞扬跋扈,什么都想要最好的。贵妃美貌她自然也生的好看,只是偏生比乐安公主李令薇稍逊一筹,因此处处看乐安不顺眼,从小到大不知道让她受了多少气。
不想去的话,装病不也可以吗?
李令薇心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这个主意。
不是说明天装病不去长乐宫,而是等到那一日父皇来召的时候,装病推辞了吧?
那南武国主见不到她的容貌,看不到她的舞姿,至少不会像上次一样,毫无预备就被一纸赐婚的旨意砸下来了。
要装病,得提前做预备才是,好让这病早就有了预兆,不是一朝一夕为了推辞胡乱说的。她坐在梳妆台前,想着要找个什么东西涂一涂脸,能让她看起来惨白或者蜡黄,遍寻不着,还是宋姑姑看到她在那翻东西,问她找什么。
“能把脸涂黄的东西?”
宋姑姑虽然疑惑,想到明天要去长乐宫,公主大约是不想去了想装病,当下也就没多想。
“这好办呀,尚衣局里就有,黄栌黄柏,都可以拿来染衣服的。”宋姑姑到底是女官,对宫里这些东西熟悉。李令薇眼前一亮,央她悄悄找人去寻些来。煮了水泡了白布,果然捞出来就成了黄色。
她狠狠心,反复用泡黄的白布擦上她白嫩的皮肤,到最后,干脆直接用那水来洗脸了,果然第二日起来,肤色已经有些微微变黄了,遮损了好些容貌。
李令薇就顶着这样一张脸不施粉黛去了长乐宫。
不出所料,永昌公主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出言讽刺:
“乐安,这才几日不见,你的脸就成这样了?”
第3章 长乐宫
长乐宫相比李令薇的清辉殿,自然要大上许多,也更靠近父皇的寝宫。她照着平常的路走过来,还没等踏进去就遇到了永昌公主。
她是几乎日日都要来她母妃郭贵妃这里来的,倒不让人意外,还是喜好奢华遍身绮罗珠翠,十分耀眼夺目。
上辈子李令薇在千里之外,也不知道永昌最后过得如何,想来也不会差了吧?
有这么一个贵妃母亲,能差到哪去?
李令薇心态已然完全不同,她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宠坏了的异母姐姐,冷着脸只想赶快见完贵妃称病告辞。
永昌却不放过她,一步站定她之前挡住了去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两眼,面带讥笑。
“我说乐安,你也不看看你那副样子,这样了还敢出来行走?也不怕吓着我母妃。我要是你啊,早就没脸见人了。”
“怎么,父皇不宠你,你也没必要呕气呕成这个样子吧?还是你见我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嫉妒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说着,永昌抬手抚了抚头上的金凤衔珠步摇,看得出雕工十分细致,连凤凰的羽丝都在日光下闪烁着光芒。
她容貌虽然不及李令薇,但向来爱美,搜罗了不少精致美艳的饰物,连头发和衣物都是仔仔细细认真搭配的。不止贵妃会给她妆台添新,连父皇也时不时能赏赐给她些好东西。
想必她头上这支金步摇就是新得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在李令薇面前显摆。
“你可得好好小心着,咱们女子的容貌本就易逝,若是不好好养着,那再美的脸也是维持不了多久的,等过几年,你再看看?”
她眼神里的轻蔑明明白白。
要是从前,只怕她这会都快要气哭了,还要顾忌着这是长安宫门口不敢出声。眼下她心境不同,看起来倒有些好笑。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容貌?呵,容貌哪有命重要?
要不是过人的容貌,她也不会被南武国主看上落得那样的境地里吧。
只有永昌这样格外在意脸又偏生不如人的,才会这么别扭,处处看别人不顺眼。
“我病了,永昌公主还是远着我些好,免得被我染上,过几天也成了我这样子。”
李令薇面无表情地说,存心吓她一下,果然永昌闻言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远远从她身边跳开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怀疑,但到底不敢离她太近。
“你,你有病还出来晃,存心要染给我是不是!”
此刻的长乐宫内,贵妃娘娘才喝下一口热茶。她毕竟不年轻了,寒食一日就觉得遍体生凉。一位中年女官轻轻凑到她耳边说了两句,她那精心描好的黛眉就轻轻皱了起来。
“叫她们进来,在我这宫门口吵嘴,像什么样子。永昌也是的,她是姐姐,怎得还不知道让着些乐安?”
话是这么说,等两个女儿家一前一后进来,她的脸色到底是不同的。对李令薇是堆起来的和煦客气,对永昌自然是更真切的关心了。
永昌先告状:“母妃,她病了,快叫她回去吧别出来了,万一过了人可怎么好?”
郭贵妃定睛一看,乐安的小脸果然有些发黄。
“这是怎么了?”
“乐安见过贵妃娘娘,问娘娘安。”李令薇先行了一礼,才答她的话,“回贵妃娘娘,乐安近日大约是有些体虚,气血不足肝血也虚,大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肝血虚啊,那倒也还好。郭贵妃正想交代她请太医开着方子补补,旁边的永昌已经忍不住了:“那你骗我会过人!”
“永昌!”
贵妃有些生气了:“如何能与你妹妹置气?!这么大的女儿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懂事。”
永昌不服气,到底不敢跟她母妃放肆,只好噘着嘴演戏旗鼓。
这贵妃娘娘拉着永昌演戏,李令薇心里已经腻烦了。她父皇的这位宠妃向来是这样的,看起来不偏不倚,有时候还更偏着别人些,只是回头就会给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碰,让你也讨不到什么好,旁人看起来还觉得不愧是代掌中宫,已经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了。
听说这些年请立贵妃为后的上表也不少,只是父皇惫懒,一概不理。
“贵妃娘娘,儿臣今日来是谢过娘娘昨日的赏赐,多谢娘娘记挂。惹了姐姐生气是儿臣的不是,正好儿臣也觉得身上不太舒服,这就告退了。”
说罢,李令薇再行一礼,就要退下了,没想到被贵妃出言留下。
“你瞧你,还是这么生分,不过就是些吃食,也值得你身子不好还特意来吿谢?”贵妃示意侍女扶乐安坐下歇着,又叫人摆上些点心果子来,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她看着眼前的乐安,虽然面色发黄,但仍然是看得出是惊人的绝色,越看越像那个死去的柔妃。郭贵妃心里刺起来,别人都道她顺风顺水,哪知道当初的柔妃才是国色天香,真真的绝世美人,一进宫就夺了皇上全部的宠爱,哪还有别人什么位置!
那时候的她,可是不知道在夜里流了多少泪,扯坏了多少张丝帕。要不是那柔妃是个命薄的,早早就撒手人寰,后宫如今什么样还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