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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向四周看了一眼,低声道:“寺里刚出了人命案子,官差刚刚把寺门封了,里面的僧众都不让出去呢。”
沈琼英心下一惊,随即问:“是谁在寺中身亡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就是张侍郎的夫人方氏,她不是来清凉寺哭她兄长的灵吗?结果刚才竟然在山上摔死了。张侍郎这一家子也够倒霉的,前几个月死了当家人,死因至今未查明,眼下当家主母也离奇身亡。这大概是张侍郎平日不积德行善的报应吧,阿弥陀佛。”
老妇人还在絮絮叨叨因果报应之事,沈琼英内心一动问道:“老人家,您说方夫人是在山上摔死的,可知是在具体什么地方?”
“这我老婆子那里知道。”老妇人随即道:“不过我听说她死得很惨,尸体都摔得不成样子了,她的贴身婢女人都吓傻了,阿弥陀佛,真是造孽啊。”
第58章 松子饼+衣梅+现场调查……
顾希言与韩沐正在清凉寺内方氏死亡现场调查。
还阳井前有一断崖, 下临渊谷,深不见底。断崖两边架起一道狭窄的石桥沟通。石桥的地基已经损毁,一端已经滑出侨外,方氏正是走上这道石桥时, 一脚踏空坠落深渊而亡的。
清凉寺的住持明远大师和一众僧人皆被叫来了。顾希言扫了明远大师一眼, 皱眉问道:“通往还阳井的石桥已经损毁, 寺内僧人竟然不知晓吗?”
明远长老是金陵名僧, 平日一向受众人景仰, 此时长叹一声道:“老衲不敢欺瞒顾府丞, 昨日这道石桥还好好的, 寺内僧众通过前往还阳井打水皆安然无恙, 没想今天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想是连日阴雨,这石桥年久失修导致的。这确是老衲的过失,早知如此, 我应该早就令人检修才是。”
旁边的众僧亦道:“确如明远长老所言, 我们昨日去还阳井打水时,这道石桥并没有损坏。想是雨水连日侵蚀,石桥的地基今天终于被冲垮, 才有了今日的惨剧。”
顾希言随即问道:“明远长老可知这道石桥是何时修建的?”
“这…….”明远长老面呈难色:“老衲实在不知, 清凉寺的很多建筑都是南唐时的旧物了, 听上一任方丈说,这座石桥前朝便已经有了。
顾希言与韩沐仔细在石桥附近仔细查看,发现石桥的地基确是被雨水冲毁,四周有许多碎石和朽烂的木屑,还有一株刚倒卧的柏树,看上去很细小。旁边还有一行脚印,已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不清, 仔细辨认,像是同一位男子留下的。
顾希言内心一动,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应天府推官江文仲匆匆过来道:“顾府丞、韩治中,方夫人的贴身婢女夏冰现在醒来了,眼下正在后院禅房休息。”
夏冰是和方氏一起去还阳井游览的,因方夫人坠落悬崖那一幕实在太惨烈,所以当场吓得晕了过去。作为事件的唯一目击者,顾希言有很多话要问她,忙与韩沐一起向后院赶去。
夏冰眼下虽然清醒过来,可是情绪还不太稳定。顾希言放缓了声音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昨日是你将我拦下,告知方夫人有事要找我的吧。可偏偏就这么巧,我还没来得及拜访方夫人,她便不幸身亡了。你先不要着急,好好想想当时的情形,方夫人怎么会突然坠落悬崖的?”
夏冰明显还没有从中午的那场事故中恢复,她避开顾希言探寻的眼神,身子微微发抖,只是低下头来一味哭泣。
顾希言看了韩沐一眼,韩沐当即安慰道:“你别伤心,幸亏你没跟着方夫人一起踏上那道石桥,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只要详细告诉我们方夫人坠亡的经过,官府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韩沐天生有安慰人的本领,夏冰此时心神稍定,掏出帕子拭掉了眼泪,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
今日方夫人带了夏冰和两名家丁来清凉寺为兄长哭灵,用罢斋饭时天已过午,本来想要回府休息,可寺僧饭后献茶时无意提到,清凉寺的风水极好,山上那口还阳井是南唐的旧物,井水可以治疗痼疾,令病人神清气爽,金陵很多百姓都慕名前来打水。
方夫人近日心神不宁,一直无法安眠,所以头痛的厉害,听到这话便有些动心,便令夏冰和两名家丁一切陪她去山上打水。
夏冰原先是去过还阳井的,她便在前面引路,方夫人紧随其后,两名家丁提着水桶走在最后面。可是到了那道石桥时,夏冰看见脚下的渊谷深不见底,便有些胆战心惊,犹豫着停下了脚步,方夫人是急性子,等不及就越过夏冰一脚踏上了石桥。
夏冰回过神来刚想上桥追上方夫人,却听得石桥末端传来一声惨叫,方夫人竟是一脚踏空跌落深谷。夏冰吓得当场就晕过去了,后来还是两名家丁赶到才赶紧报了官。
顾希言仔细听了夏冰的回忆,随口问道:“你可还记得给你们献茶的那位僧人的模样?”
夏冰愣了一下,颤声道:“那名僧人大概四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额头上长了很多麻子,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顾希言点点头,随即问韩沐:“我吩咐你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韩沐笑道:“放心吧,我们接到消息那一刻起,我就派人封了清凉寺,寺内僧众皆不可外出。”
“好。”顾希言对一旁的江文仲道:“你会知会明远长老,让他下令清凉寺所有僧人都在后院集合。”
清凉寺规模宏大,所有僧人聚齐有上百人,他们站在院内心情极忐忑。
顾希言温声对夏冰道:“不要慌,官府的人都在这里,你上前仔细看看,那一位是你刚才说的那人。”
夏冰在韩沐的陪同下将寺内僧人检视了一个遍,轻轻摇了摇头:“顾府丞,这里面并无中午向我们献茶之人。”
韩沐愣了一下道:“夏姑娘,你可看清楚了?”
夏冰的语气却很笃定:“我对那人印象很深,不会看错。”
顾府丞和韩沐对视一眼,沉声问一旁的明远长老:“清凉寺中的全部僧人都来了吗?”
明远长老皱眉道:“佛祖在上,老衲不敢欺瞒官府,确是都来了,连后厨烧火的僧人都到了。”
顾希言眉头微锁问道:“那么,清凉寺近来可有游方僧?”
明远长老内心一动道:“顾府丞这么一说提醒老衲了,寺内近日确实接待过一名游方僧,法号净能,五短身材胖胖的。不过他行踪一向不定,只于晚间在寺内休息。今日并没在寺内见到他啊。”
一名年轻的小沙弥失声道:“我今天中午见到净能师傅了,他在后厨吃斋饭来着。后来我要去给方夫人献茶,突然觉得一阵腹痛,他便替我去了。”
顾希言看了江文仲一眼道:“你找画师画下此人的形貌,下令全城通缉。”
江文仲忙答应着去了。那一厢仵作汪敏也验过了方氏的尸体,上前禀告道:“方夫人果然是坠落悬崖导致身亡的。主要骨骼都已经摔断了,其状甚惨,这是方夫人随身携带的遗物。”
方夫人随身携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只绣了梅花的半旧帕子,一包风消散,还有就是一张残破的棋谱。
顾希言盯着那张棋谱陷入沉思。
韩沐忙碌一天回府后,忽听得下人来报,醉仙楼沈掌柜来访。
沈琼英单独来访,韩沐大感意外,当下不敢怠慢,在后园内的小书房里接待了她。
沈琼英决定开门见山,她细细向韩沐描述了今日中午的经历,皱眉道:“据我后来打听,方夫人就是在通往还阳井的路上坠落石桥身亡的。其实当时我们也想去还阳井游赏来着,可是中途遇到一位中年僧人,他对我们说因连日阴雨,还阳泉水质浑浊并不适合饮用,推荐我们去了东侧的江天一线阁。现在想想,这位僧人当时的言行甚是古怪,方夫人坠亡的时间应该正是我们去江天一线阁之时吧?”
韩沐忙问道:“你可记得那位僧人的模样?”
沈琼英随即道:“大概四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好像额头上长了不少麻子。”
韩沐豁然起身:“就是他没错了,方夫人的坠亡绝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陷害。”
“韩治中。”沈琼英有些困惑:“你是说……”
“据方夫人的贴身婢女夏冰所言,中午给她们献茶的正是你说的这位僧人,是他提醒方夫人还阳井有治疗痼疾之效的,方夫人向有头痛之疾,所以才会被说动去了还阳泉。”
沈琼英喃喃道:“究竟是什么人想要置方夫人于死地呢?”
一时二人皆沉默了。
沈琼见韩沐正在皱眉苦思,便不想继续打扰,拿出一包饼饵和一个小瓷瓶递给他道:“我不打扰韩治中公务了,只是空手来不大好意思,这包松子饼还有这瓶衣梅送给韩治中做宵夜吧。”
韩治中露出笑容道:“多谢多谢,我有很久没吃过松子饼了,还真有些怀念呢。”
松子饼是时下很流行的一道点心。取酥油六两、白糖卤六两、白面一斤。先将酥油化开,混入糖卤搅拌均匀,再将白面加水揉成面团,混入酥油与白糖组成的卤汁,加入适量松子屑,置桌上擀成薄饼,然后放入烤炉内烘烤片刻即可。
韩沐为了方夫人的案子忙了一天,饭也没好生吃得,此时实在饥肠辘辘,刚出炉的松子饼色泽金黄,香气袭人,当真诱人食欲。
韩沐拿起一张薄饼咬了一口,又酥又脆,香甜可口,松子的清香在口中漾开,中和了酥油的油腻,给这道点心增加了不一样的口感,即使吃多了也不觉得腻。
不知不觉间,韩沐就着热热的茶水吃了两张松子饼,肚子终于没那么饿了。他又将目光投向那瓶衣梅。
衣梅的外形圆圆的,黑黑的,闻上去喷鼻香,很像坊间卖的梅酥丸。韩沐小时感冒咳嗦,母亲便哄他吃梅酥丸,他觉得药味太浓,一向没什么好感。
韩沐犹豫着拈起一枚衣梅送入口中,汁水随即在口中漾开,酸酸甜甜之中还带着一丝清爽,药味并不重,吃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甜腻。原来这是用杨梅加蜜炼制的,咀嚼之间有薄荷的清凉、有橘叶的芬芳,至于其他的配料,韩沐就实在猜不出了。
几枚衣梅入口,韩沐觉得痰火下去了一些,精神亦为之一爽。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吩咐仆从备车前往顾希言的府邸。
第59章 腰肚面+破局
顾希言此时也未就寝, 他拿出那张棋谱仔细琢磨。这盘棋黑子明显处于劣势,不出几步就会陷入死局。有什么方法可以破局呢?他觉得脑中乱得很,一时找不到头绪。
正在此时老仆陈伯来报:“少爷,韩治中来访。”
夜已深了, 韩沐此时前来必有要事, 顾希言当即请他到书房。韩沐此时不及寒暄, 径直道:“伯约, 我想到破局之法了。”
顾府丞眼睛一亮, 没料到韩沐此次与他想到一起去了。他顺手从书柜中拿出棋盘和棋子, 将黑白两子对照着棋谱排列好, 沉声道:“敢问以何法破局?”
韩沐笑道:“伯约平日笑我是棋痴, 殊不知眼下却派上了用场。这还是和我明净寺的净慈大师对弈时学到的招数,你看......”
韩沐右手持黑字,一面破局一面向顾希言解释道:“只需在此处打个劫, 然后冲其要路连续杀掉两个白子, 此局可破。”
顾希言眼睛一亮,喃喃道:“确是如此。此局可还有别的破法?”
“这......”韩沐沉吟道:“应该没有别的法子了吧。不过我也不大确定。明净寺净慈大师棋艺高超,若去请教他, 定会有收获。”
韩沐见顾希言点头不语, 内心一动道:“伯约是不是也觉得, 方夫人随身携带的这张残谱大有深意。或许要破解此案,必得由这残谱入手。”
顾希言沉声道:“这也是我的猜测罢了,张侍郎的府邸我已令衙役严加看守,明日一早我们便去谈个究竟,或许能找到玄机。”
已近丑时,二人忙碌了一天皆疲惫不堪,顾希言便留韩沐在府中歇下。二人躺在榻上打了个盹, 还未睡熟,天已经蒙蒙亮了。
此时老仆陈伯上前问道:“少爷、韩治中,已是卯正该起身了,可在家中用了早餐再出去?”
“不必劳烦您老人家了。”韩沐随即道:“我们在附近面馆吃碗面就好。”
顾府的南侧有一间开了多年的老店,做的腰肚面远近闻名,每日午时便打烊,一大早便有人来排队。
二人轻车熟路来到店内,此时店中食客已经不少了,店家引着他们在一张狭窄的桌子旁坐下,笑问道:“二位还是老样子吗?”
顾希言点点头:“和往常一样两碗腰肚面。”
这家店的特色是面条一锅一煮,小锅细烹。用料也很有特色,高汤是用新鲜猪骨熬制两个时辰而成的,色白汁浓,腰花、猪肚也是昨晚刚刚采买的新鲜材料,所以格外美味。
掌厨的是一位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动作娴熟地在小锅内加入一勺高汤,两勺清水,再陆续加入腰花、猪肚、青菜、雪菜等配料,最后取出事先擀好的面条放入小锅中大火翻煮,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腰肚面便做好了。
这碗面分量很扎实,饭量大的成年男子吃绰绰有余,腰片开麦穗刀,表面刚刚熟,中间还隐隐带着血丝,一口吃下口感像是嫩豆腐,丝毫没有腥味。在油润的汤汁里泡上片刻,再取出来,中间的血丝便已经消失了,入口脆嫩,就像是在吃家常豆腐了。可见厨师对火候把握十分精准。
猪肚是卤过的,有淡淡的五香味,软嫩滑爽,咀嚼之间特别有趣。韩沐尝了腰片和猪肚,又喝了一口汤,发出满足的喟叹:“这家店的腰肚面真是地道,汤汁浓稠鲜甜,不过比醉仙楼的还差了些,醉仙楼腰肚面的汤头是用猪骨加咸骨一起熬制的,喝起来更加咸鲜适口。”
韩沐注意道顾希言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深悔自己失言,忙打岔道:“是我鸡蛋里头挑骨头了,这家店已经很好了。伯约赶紧动筷子,我们还得赶紧去张府呢。”
顾希言的面色已是平复如常,他吃饭的速度很快,面条很筋道,浸润了浓稠的高汤,根根入味。腰片软嫩弹牙,猪肚醇香十足,配上清甜的菘菜十分适口,不到一会儿功夫,他便已经将面前这碗肝腰面吃完了,连汤也喝得一点不剩,反而催促韩沐道:“我们走吧。”
短短几个月时间,张侍郎与方夫人相继暴亡,张府的管家李贵沮丧异常,更令他苦恼的是,应天府一众衙役昨晚将府邸严密看守起来,府上下人一举一动皆十分不便。
李贵听闻顾希言和韩沐来访,也不敢怠慢,一径引着他们来到方氏的起居之处。
张府地方轩阔,张侍郎与方夫人日常起居并不在正房,而是在后院四间厢房内。这四间房子三明一暗,三个明间是张侍郎和方夫人燕居的地方,正中间是客厅,抬头匾额上写着清风堂三个字,紫檀木大案上悬着一张仇英的《烟霞图》,地下两溜六张紫檀木交椅。
顾希言和韩沐打量了片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向东面走去,这间房与卧室连接,放着油布、水壶、脸盆、等零碎物件,也并无什么不妥,再往东走就是卧室,靠北墙西头便是床榻,拔步床上挂着葱绿湖绉的纱帐,顾希言掀开帐子检视,除了被褥引枕并无他物,南墙东头临窗有一架梳妆台,上面摆的都是女子的胭脂水粉,韩沐拉开抽屉,里面亦空无一物。
二人微感失望,正打算去张侍郎的书房,顾希言忽又问道:“我记得还有一间房子我们还没去过吧?”
李贵愣了一下道:“再有就是西面暗间的佛堂了。老爷夫人不常去那里,这两天府上事情多也没顾上打扫,二位老爷还要去吗?”
顾希言并不作声,目光却不容人抗拒,李贵忙将二人向西引去。
西暗间最显眼的摆设是北面架几上摆的一位观音大士像,李贵见顾希言和韩沐都留意这里,便解释道:“夫人信佛,遇到什么不顺心的大事,总是燃上几根藏香,在这里祷告一番。”
顾希言点点头,又问道:“张侍郎来过这里吗?”
李贵笑笑道:“老爷常说自己是儒门弟子,原不信神鬼之说,这佛堂自然是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