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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送南瓜时他见过刘寄奴一眼,也知道兰家多了个义子,此时见兰家三人也坐上去峰顶的马车,便自然而然地觉着是刘寄奴想入书院。
刘寄奴正襟危坐,见他望过来,便微微颔首示意,面色一动未动。
周清枫不由讪讪,心里纳罕:怎么这做派倒有些像父亲和大哥……
襄荷没注意到这茬,只听他这话,便知他没碰上考试那日的那摊事儿。想来也是,既是偷偷地去,他自然不会往人来人往,山长们扎堆的经义坪去,碰不上也正常。
因此她只能望天,支支吾吾道:“这个……其实,我哥没参加,是我参加了……”
周清枫疑惑:“女院的考核已经过了呀?”他姐姐周清芷可是开春的时候便过了女院试,如今正为九月入院准备呢。
襄荷继续望天:“……咳,不是女院,是农院。”
周清枫傻眼了:“女孩子也可以考其他院?!”
襄荷撇嘴,瞪着小胖墩:“为何不可?”
小胖墩挠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这事儿似乎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他却说不上来。
想不出便不想,他很快便将这问题抛之脑后,转而兴致勃勃地问襄荷为何靠农院啦,觉得自己能不能考上啦等问题。
路途在两小一路的嘀咕中过去,沈知节再没捞着跟周清枫对话的机会,而那边李夫子又跟兰郎中打地火热,他也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好在,路途不算长,从登天梯到峰顶书院起码需要半个时辰,而乘马车从之字形山路则只需要两刻钟,东边的红日方方露出全貌时,一行人乘坐的马车便已到了经义坪。
经义坪也是一片人头攒动,人声车马喧闹之声不绝于耳,此刻无论出身如何,所有的学子心中都是一样急切。榜单是贴在经义坪一侧的一面屏风墙上的,只是此时上面还空空的一片,显然贴榜的人还未来。
一行人下了车,也随着人流朝那屏风墙挤,挤了没一会儿,忽听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喝声:“来了!”
人流瞬间更加汹涌,身在其中几乎无法转寰,只能随着人流一直向前挤。
襄荷一手拉着兰郎中,一手拉着刘寄奴,衣角还被周清枫紧紧攥着,才总算是没被挤散,至于沈家和李家,则早已经被人群挤散了。
屏风墙一整面都被贴满,红纸黑字地密密麻麻写着上千个名字,按院别分好,左上第一个便是儒院,也是名单最长的一院,一眼看上去足有好几百人。襄荷几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但不巧的是,挤到的位置只看得到儒院的名单。
周清枫早已激动的趴在屏风墙上挨个地瞅了,只是他个子小,只看得到下面的名单,而下面都已经是道家的名单了,而再上面儒院的,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因一时间也转不过身去看农院的,兰家三人便也凑热闹地看这儒院的名单,兰郎中一把将周清枫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脖子上看。襄荷个子也矮,不过好歹比周清枫高了许多,倒看得清儒院最后几十个名字。
她从下至上地看过去,没看到周清枫,倒是很快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可儒。
“考上了!”与此同时,身边传来李夫子激动到有些变形的声音。襄荷扭头去看,便见隔了三四个人的地方,李夫子整个人被挤在屏风墙上,发髻都散乱了,脸上却浑不在意,满脸的激动之色。在他旁边,李可儒笑嘻嘻地也望着屏风墙,虽也是高兴的样子,但到底没他父亲那般失态。
襄荷笑笑,继续顺着名单往上看。
只是直到脖子酸了,上面的字再也看不清,也没瞅见周清枫的名字。
很快便听到兰郎中脖子上的周清枫闷闷地道:“没考上……”
襄荷安慰道:“没关系,你还小呢,这次考不上下次再来!”其实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旁边有人见周清枫一个豆丁大的娃娃也参加考试,便也笑道:“你这娃娃才几岁啊,考不上多正常,那些十七八岁还考不上的才该着急呢!”
话刚落下,襄荷便听右手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吼:“怎么可能?!”
她扭头,便见衣裳敞开,发髻散乱的沈知节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儒院的名单,嘴里又喃喃了一句:“怎么可能没有?”
没看错的话,沈知节应该有十七八岁了吧……襄荷忽地想起。
☆、第2章 .27|
第二日,赵掌柜驾了马车亲自接襄荷与兰郎中去赵家。
赵家的祖宅就在居善坊内,一个宅子几乎占了一条街,赵家几支人都居住于此,赵寅年是长房嫡子,所住的宅院自然是最中心的位置。
按赵寅年的意思,是想要襄荷等人以客人的身份正式登门的,只是襄荷坚持这次只是生意,拜访留待以后,才没有经过赵寅年父母那一遭。马车直接驶进了赵寅年的院子,而赵寅年所说的那个牡丹园,恰好便在不远处。
只在赵寅年院中略坐了坐,一行人便转去了牡丹园。
一进牡丹园,便见一个老农模样的老者在牡丹园中忙忙碌碌。
赵寅年引着一行人走到那老者身边,唤了那老者一声:“韩老!”
那老者转过身来,襄荷便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只钳子模样的东西,老树根般的双手上沾满了泥土,他小心地走出高高培起的花垄,行动处没伤到花枝分毫,待来到道上后才弹了弹手上的泥,朝赵寅年恭谨地道:“少东家。”
“这便是我说的那位对园圃之技颇有兴趣的兰小姑娘,这是兰大夫。”赵寅年笑眯眯地为老者介绍,随即又指着老者朝襄荷道:
“韩老是满襄城接花手艺最好的花匠,当年襄城第一株西京牡丹,就是韩老从西京带来了苗,以本地芍药为砧木,妙手接花,才使得西京牡丹在襄城扎了根落了户。如今襄城大户人家的牡丹,十有*都是韩老接活的。”
韩老似乎不怎么爱说话,只朝襄荷与兰郎中点点头便算见礼,待赵寅年将两边介绍都引见过后,他便指着院中成垄的牡丹,未有一丝停顿地道:“园子里拢共有花九十七品,红花四十六品,紫花十九品,黄花十六品,白花十四品,碧花两品。单叶花二十九品,多叶花四十七品,千叶花二十一品。”
“不知姑娘是这九十七品都要,还是只挑选其中几品?”
赵寅年豪爽地道:“自然是都要,不拘什么红花紫花,单叶多叶,韩老你只管将接头挑来,挑最好的!”
襄荷笑笑,摆手道:“不用那么多。”
说罢又朝韩老道:“老人家,劳烦您为我讲解一下,这九十七品花都是何品种?”
韩老点点头,随即便将这九十七种牡丹一一道来,不止名字,颜色、大小、瓣型,乃至生长习性,都如数家珍,仿佛吟诵了千百遍般烂熟于心。
状如芙蓉朱砂垒,重迭累萼燕脂楼,并蒂骈萼双头红,千叶楼子紫重楼,……襄荷细细听着,偶尔听到熟悉的品种,如直到二十一世纪仍常见的葛巾紫,但大多数品种却都是陌生的,有些只在古文典籍上偶然见过名字,有些却是连闻都所未闻,想来要么是因无殊色而逐渐被淘汰,要么在千年的历史中颠沛流离以致散佚,乃至后人不复见。
此时春过花凋,满园只剩瘦枝残叶,她只能从韩老的描述中想象这些花的模样,心里抉择了一番后,最终选定了二十品花,每品三个接头。
“新品价高,旧品价低,我占少东家个便宜,每个接头都算一两银,二十品花六十接头,便是六十两,可好?”襄荷盈盈笑道。
既然来做生意,襄荷自然是打听过的,虽不知每个品种的具体价格,但每个接头一两的价格虽不算高,却也绝对不算低了,因她所选品种中有半数都是旧品,如此即便有价格高些的新品,两相冲抵也差不多少了。
六十两,也是她量力而为后的选择,如今的兰家只能算小富,且那印字果子的生意恐怕也做不太长久……六十两,对兰家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而且,即便有足够的钱,她也没有足够的灵液。
闻言赵寅年皱眉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钱?待秋后书院开学,你我就是正经的学兄学妹,不过几枝花草,今日我若收了你的钱,传出去都被人笑话小气!”说着便让韩老挑好的接头去剪。
“在商言商,少东家该比我更懂这个理啊。”襄荷摇摇头笑着道,“再说,没规矩不成方圆,书院数千学子,可都是少东家的学兄学弟,若每个都来赵家折几枝花,那这园子可就空了。”
她不称赵寅年学兄,而称少东家,便是这个缘故。称少东家,代表的是与赵家合作的兰家这层关系,既然是合作,便没有人情一说。
赵寅年却没那么好说服,坚持只送不卖,可襄荷却更坚持,卖,她便要,送的话,她便去寻别家。
你来我往数回,赵寅年终于无奈地让步,只是又将价格抹去十两的“零头”,六十个接头只收五十两。襄荷知道这便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因此也不再推辞。
两人这边商定好,那边韩老也已经剪好了接头,二十种六十个一个不少,个个芽头饱满,显然是仔细挑选过的。
襄荷接了乘着接头的盒子,婉拒了赵寅年设宴招待的好意,只说要快点回去接花,免得放久了接头要坏。
“也是,那我就不留了。”赵寅年道,又道,“送佛送到西,便让韩老随兰姑娘走一遭吧。”
韩老应声称是。
襄荷忙摆摆手:“多谢少东家,只是,这个却不用劳烦老人家了。”
“哦,可是找好了接花匠?不是我吹嘘,满襄城接花手艺最好的便是韩老了,韩老称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赵寅年不以为意,只以为她另找了花匠。
襄荷面上似是浮上一抹尴尬,低头道:“倒不是别的花儿匠,我平日在家也好莳弄花草,经常自个儿琢磨,不敢说精通,但也接活过许多花草。”又抬起头状似天真地道:“我家院子里的李树上便被我接了根桃枝呢,只是今年只见了花,还没结果,大约明年便能见果了!”
赵寅年听了大笑:“是了是了,学妹可是农院的学子啊,我竟忘了这茬,农院学子天下万顷田亩都治得,接花小技自然不在话下。”
“牡丹不同别的。”一直不怎么做声的韩老却说话了,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坚持,“牡丹娇贵,不同寻常的果子花,能接活果子花,却未必能接活牡丹。”
随即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书院又不教莳花弄草。”
虽都是种植,种田与种花却大不相同。农家重耕种,这耕种的,自然不会是不能吃不能喝、只能做富贵人家赏物的花草。在农家,乃至世人看来,种花不过为逐利,花农虽还有一个农字,却与商人无异,且因为花草种植也要占用田地——虽然所占甚微——在读书人人眼中便也成了口诛笔伐的对象,更有那讥讽花农不知力田苦的诗句,将莳花一道等同商家,俱都是舍本逐末的行径。
因此即便是书院学子,也与会接花没什么必然干系,而如襄荷所说的桃李,那是能吃的果子,也属农家。而如牡丹这般不能吃不能喝,只以丽色供人赏玩的,正如韩老所说,是不在书院教授范围之列的。
听了韩老的话,襄荷也没生气,只是玩笑似地道:“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每品不是有三个接头么,三个里面总能活一个吧?”
这话听着像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妄语。试试?一个接头一两银子啊!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说出这话也就罢了,权当花钱买个新奇,别说三个里面活一个,就是全死了,估计也不会心疼。但兰家这样的人家,买接头自然不是为了玩,任由孩子玩闹,那损失的就是实打实的银子。
韩老脸色当即便不好了。
先前见这小姑娘说话有理有据跟个小大人似的,他还以为她胸有成竹,会好好用这买回去的接头,谁知道,竟也是个花钱买趣儿的?
早说是花钱买趣,他哪里会特意挑好的接头,反正不过是糟蹋,买的人不心疼银子,他却心疼自个儿辛辛苦苦培育出的花。
那二十品花中有三品便是他亲自培育出的,每一枝每一芽都是他的心血,送给小童玩耍,实在是——憋屈啊。
若不是碍着赵寅年还在,韩老几乎想从那小姑娘手里抢过装接头的盒子。
“我不是买来玩的。”襄荷忽然说道,她看着那一脸痛惜无法掩饰的老人,“虽然方法可能与寻常有些不同,但我买来不是为了玩为了糟蹋的,我只是想培育出更好的新花。”
韩老却没听进去,只当小儿诳语,新花哪是那么容易培育的?
他一生与牡丹为伴,从壮年起便年年留种子,岁岁选新花,腿脚还好时更是每到花期便进山寻新种,到如今数十年荏苒而过,培育出的新花也不过三十余种。
培育新花更多需要的是运气,是耐性,是时间。运气人人皆可有,但后两样,除了真正的爱花且为了生计不得不努力奔波者,又有几人愿意花费在选花上?
这何况这小姑娘既然能进书院,将来前程必然不错,不愁生计,仅凭爱好,能坚持多久?此时许是不过一时兴起,待将来她便会明白,这不过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若无恒心,绝难坚持。
看出韩老的不以为然,襄荷只是笑笑,没再多说。
说不如做,明年花开之时,他自然就信了。
寻常选花自然耗时弥久,但是,她有作弊器,那一切自然不再相同,而这也是她不要韩老来嫁接的原因。
一样的接头,一样的接法,别人都接不出新花偏偏她能,这不是在自己脸上刻上“我有问题”四个字么?
☆、第3章 .01|
水井旁的凤丹原本只有细细弱弱的一株,如今几年过去,模样已经比初来时壮观许多,郁郁葱葱看上去好像一大丛。但牡丹萌蘖性不强,看上去一大丛,枝条却并不多,这一大丛凤丹中也找不出六十条适合嫁接的枝子,因此襄荷用凤丹为砧木接了半数的接头后,剩下的便用了芍药做砧木。
襄荷对自己的嫁接水平并不是很自信,正如韩老所说,牡丹不同别的花,她接得活别的,未必就能接活牡丹,因此她每个品种的接穗都要了三个,就是为了以防全军覆没。而为了提高成功率,牡丹的几种嫁接方法,嵌接、劈接、地接等都被她尝试了个遍。
准备嫁接工具、消毒、削口、对层、捆扎,一切完成后,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让接口慢慢愈合生长。
就在襄荷每日关注着嫁接情况的时候,书院开学的时间也近在眉睫了。
除了兰郎中准备的许多日常用品外,还有一样东西却是需要襄荷亲自准备的。
挂在登天梯那棵黄槲树上的许愿红绸。
红绸早已被兰郎中买了回来,与红绸一起的还有上好的绣线和几根绣花针。
一般学子红绸上的字都是自己在纸上书写,剪了样子,再由家中女性或绣娘绣在在红绸上,而兰家除了襄荷外,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可没一个捏过绣花针,就算想帮也是有心无力,因此此绣字这道工序也落到了她的头上。
襄荷平日也只是缝缝补补旧衣,绣花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儿也太难为她了,好在绣字不需要配色,也不用什么高明的针法,因此她便捏了好几天针,在将手指扎破数次之后,终于赶在书院开学的前夜将红绸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