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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樱嘲讽地笑了笑,她白净的脸蛋像涂了一层面粉,然而事实上,贺兰霆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他平生第一次因为崔樱这么笑看着他而皱起眉头,感到事情的棘手。
崔家是崔樱的底线,更何况还被她知道了崔晟出事不是意外,她会不会怪他,肯定会。
“是啊,我阿翁就是年事已高,退位让贤正好。”
崔樱手指轻一下,重一下戳着贺兰霆的胸膛,她温柔的嗓音在这一刻冷冰冰的,“那你阿翁呢,你舅舅呢?他们就该在其位,我阿翁就该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吗?”
“还有我阿兄,他在灵州被刺杀,也同顾家脱不了干系吧?”
贺兰霆想再碰她,都被崔樱推开了,“我真是个傻子,明明我阿翁阿兄因你们出事,我却还要感谢你。”
她从椅子上起身,贺兰霆猛地将她拽了回来,眼神凌厉如有风雨,“去哪儿。”
崔樱说的话跟戳他心肝一样,“我怕啊,我对你怕啊贺兰霆,你娶了我,却还要对付我的娘家,哪天要是我家破人亡了,我岂不是还会被你像傻子一样瞒在鼓里,与你情投意合,那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被这么讽刺,贺兰霆平静的胸膛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他额角的青筋冒出,薄唇紧抿,与崔樱互相瞪视,面上均有被彼此气到的浮红。
第130章
她怕他,她竟敢说害怕他。
一遇到崔家的事她就跟刺猬一样,才过了几日的柔情蜜意,她跟从未发生过似的,满身是刺,眼神怨愤。
是不是他怎么做都不能令她满意,是不是在她心里,无论他怎么对她好都比不上姓崔的。
他这一刻倒真的觉得贺兰烨章说得不错,他就该让她失去身边多余的人,让她一无所有,让她只能成为自己的傀儡、附庸。
最好打座屋子给她,将她关在里头,除了他谁也见不到。
什么崔晟,什么崔珣,通通都去死。
崔樱感觉手腕上的力道变重,贺兰霆许是被她气得不行了,面色僵冷近乎咬牙切齿道:“孤有时候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爱慕过,可我又担心,看了以后哑口无言、自取其辱。”
有一瞬间,她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不敢动。
“你今夜除了孤的身边,哪都不许去。”贺兰霆将她按回椅子上,冷声呵斥外面的侍女,“抬水进来,由太子妃伺候孤沐浴。”
崔樱回神,连忙起身,她可没答应在俩人争吵后还有心思伺候他。
可贺兰霆力气极重,他光是一只手就能按住崔樱的肩膀,使她身板挺不起来。
“你是想崔珣步你阿翁后尘么。”
“……”
崔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正在气头上的贺兰霆同样没错过崔樱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面不改色地想,看吧,不管是崔晟还是崔珣,还是没提到的崔家其他人,都能轻易掌控崔樱的喜怒。
贺兰霆:“你真是投胎错了身份,你该是他们的婢女、仆从,否则怎会比他们生父生母还要在意他们。”
崔樱被他讥诮得面红耳赤。
“我又不是天生天养,我为人子女,难道不该孝敬长辈?我吃崔家的喝崔家的用崔家的,是崔家将我养大,我若不在意他们与禽兽有何分别?”
贺兰霆被她怨怼得刮了一眼,嗤道:“是,你是该想着他们,等他们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的时候,你还觉得是应该的。你多么清高多么讲孝道,可再想想,你把孤放在什么位置,又把孤的儿子放在什么位置?”
贺兰霆最见不得的就是自己比不过崔晟、崔珣当中的任何一个。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崔樱心里有过他又怎么样,他在崔樱眼里,怕是比不过她阿翁阿兄的一根毫毛。
他宁愿她看重她自己,也不愿她一心扑在崔家上面,她成亲了,是他孩子的母亲,她就该知道真正该把心思放在何处。
贺兰霆一提到孩子,崔樱就跟哑火了似的。
然而贺兰霆到了浴桶里,在崔樱在他逼迫下,不情不愿地为他擦背时还要冷言冷语地嘲讽几句。
“是不是孤今晚不拦着你,你还打算回你的崔家去?”
“孤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你最好不要跟孤置气,随你怎么想孤,逼迫也好威胁也好,你只要记住,崔珣还在灵州。”
“你阿翁退下是必然的事,崔崛不堪大用,崔家能靠的只有你阿兄。”
崔樱眼中背对着她的贺兰霆变得极其可恨,她嫁给他以后没求过什么。
那时她阿翁身在高位无须她担忧,父亲能力平平,胜在如今安分许多,他不惹事别人也不惹他,崔珣离得远,除了通过书信得知他过得好不好,其他都没有需要崔樱操心的。
现在一想,到底是不争不抢好,还是贪得无厌好。
崔家也算前者了,结果竟逼到今日这个地步,偏偏背后的主谋还是她身边的人。
他们瞒着她,在对她的家人下毒手,她这个太子妃保不住崔家,保不住祖父兄长,她还当着有什么用?
贺兰霆扭头看向忽然没有下一步动作的崔樱,她正在发呆。
她失神地望着其他方向,双目不知不觉就湿透了。
贺兰霆眼眸暗了暗,他知道她心思细腻脆弱,可能是因为想到崔家人又伤心了,可木已成舟,大局已定,就不是她哭闹一场就能解决好的。
崔晟受伤对他来说是意外,如果他早些得到消息,定然会派人去阻拦,可他父皇连他都一块算计了,此事也给了贺兰霆一个深刻的教训。
为了弥补,他已经尽量帮崔家选好退路了。
显然崔樱心里过不去,还在为崔晟受伤的事耿耿于怀,她并不满意这个结果,甚至还想有顾家付出同样代价的想法。
她这想法的确没错,但顾家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他们连兵符都上交了,想要使他们“溃不成军”都不过是时日多久的问题。
贺兰霆只是恼火她因为崔家,对他的态度。
他就记得她掷地有声地说的那段话,什么是叫怕他,什么叫做与他情投意合是场笑话?他潜意识里把崔樱说的话,当做了她想同他决裂的信号,这怎么行?
可是看她焉巴巴的可怜状,贺兰霆对她又很难不生出恻隐之心。
意识到这点,贺兰霆更加恼火,他语气不大好地说:“你若不闹脾气,孤对你也不会是这……”
他背上忽地砸下来一道白影,水花四溅,贺兰霆垂眸盯着掉进桶里的帕子,没有出声。
“我阿翁在朝堂数载,不说忧国忧民,他也是在其位谋其职,说一句鞠躬尽瘁也不为过。”
崔樱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充满悲凉和愤怒:“你们都说他年事已高,那为什么不能叫他体面的退下,他为官这么多年,效忠你和你父皇,效忠这个国家,他难道不该有个善终?可他连最后的他体面都没得到。”
“而你却告诉我,这个下场就是好?”
贺兰霆眼睁睁地看着她捂面而泣,她在为崔晟不体面的退出而伤心,她知道崔家本就很看重自身颜面,崔晟一个多么自傲的老臣,他贡献过青春、智谋、肝胆、忠心。
临到头来,被指“老了,不中用了,用不上了,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将其狠狠踹开,他会怎么想?
崔樱自然是懂得崔晟怎么想的,才哭得如此难过,她再也待不下去,不想听贺兰霆说什么,拔腿离开屋里。
她怕贺兰霆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也不想跟他争锋相对了。
她暂时……没有办法顾着自己的利益,忽视家人承受的痛苦,装作不知情的跟贺兰霆恩恩爱爱,那会让她自己都不耻。
落缤吃惊地看向从正院过来的崔樱,天都黑了,女郎这时不该留在那边歇息吗,难道太子没回来。
崔樱来时脸上已经抹干了泪水,看着面色如常,唯有眉宇间多了几分灰暗。
她主动交代道:“我来看看昭昭,我今晚在这里睡,他夜里醒了我也好照顾。”
过了半夜,贺兰霆也不曾找过来。
白日里来替他传话的,不是魏科就是方守贵,说是过几日圣人与皇后要前往御道宫苑祭祀,他们也要同去,让崔樱早做准备。
方守贵来传了好几次,他同魏科都知道太子跟太子妃又闹僵了,太子甚至还不许太子妃随意出府,尤其连崔家都不许去。
太子妃虽然没说什么,神情却眼见的不怎么高兴。
这场拉锯的冷战还么持续太久,不想太子竟然有意示好,让他来传话的同时,还命他给太子妃送上一些御贡的宝物。
方守贵态度殷勤,就期望着两位主子能早日和好,他们也好跟着过平静日子。
否则府里跟乌云罩顶似的,谁都不想整日活在胆寒心惊中。
方守贵腆着脸,小心翼翼道:“太子那边出行要收拾的东西,还请太子妃把把关。”
他身后,还站着好几排捧着宝贝展示给崔樱看的侍女,然而崔樱正在陪儿子玩乐,好似很忙,根本懒得去看一眼。
对方守贵的请示,她也是一句话就回绝了,“以前没太子妃的时候,都是怎么收拾的。”
方守贵心底一凉。
接着果然就听崔樱说:“不用问我了,一切照旧吧。”
内务这种事,虽然用不着她动手,但过问或是看一看都是正常的,这毕竟是身为太子妃的分内事。
没想到她连敷衍都不愿意,可见这回他们二人之间问题大了。
此次祭祀,是按照惯例祭奠贺兰家的先祖,御道宫苑就修建在祖地的附近,离京畿倒不算太远,来回数十日就够了。
崔樱收到信才知这次出行,不仅是皇室宗亲跟着去,还有不少臣子也会随行。
就连崔晟都有份。
崔晟名义上从宰辅位置退位了,但他还有其他身份,贺兰烨章钦点他为皇子太傅,有实名但无实权,名头倒是很光线,一同前去不惹人非议。
崔樱得知后,皱眉不悦,她阿翁自从上次受伤,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这样长途跋涉,难免会耗费他的精气。
但是圣人有令,此次随行人员都已定下,再有更改必会引来圣人不满。
除非称病去不了……
崔樱连忙回信,劝崔晟在家中修养身体,然而还是被崔晟拒绝了,他回信上只有几个字:圣令之下,不可违抗。
他是很遵守君臣礼仪的,大概也知道不去不行,不想崔樱多担忧,还是多回了一封信,叮嘱崔樱照顾好自己跟太孙,不要忧思过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崔樱被贺兰霆控制,不许她回家,见不到祖父祖母,光是看着信上的字就一阵感伤。
她想见不到人多看几遍崔晟的字也好,然而贺兰霆突然来了,打破了她安静的独处。
崔樱慌慌忙忙收起信,抬头才发现贺兰霆只是路过,他故意引起崔樱注意,在门口停顿吓唬吓唬她,让她等了片刻却不进来。
崔樱神情冷凝,故作漠然的防备都无用武之地。
她明白自己被贺兰霆戏耍了,不由地对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声,做完她又觉得自己粗鲁,没好意思地抬袖挡住脸,冷哼。
在维护崔家利益这件事上她是不会低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