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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眶,大有要将精贵的金豆子往他身上抹的架势。

靳濯元见她这幅模样,正欲解释,就听诚顺从另一间屋子走出:“爷,昨夜换下的衣裳留不留?”

陆芍循声望去,只见诚顺手里拿着靳濯元换洗下来的衣物,又调回视线,发觉他今日穿着件簇新的襕袍。

她抹去眼泪,收回攀在靳濯元腰腹上的手;“你一早便回来了?”

靳濯元垂首去瞧她冒着泪花的明眸,伸手去抹:“哭什么?跟着我也有段时日了,怎么还是不禁吓?”

陆芍抹了抹泪花儿,将心里的顾虑倾豆子似的吐算出来:“我方才还坐立不安地替厂督担忧,哪知厂督一早便回来了。好歹也遣人告知我一声,徒惹我...”

说到这,她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凶怒。敢同厂督这般说话的,寻遍大梁怕是也未有第二个。

心底悔意渐起,硬生生将后边二字囫囵带过。

靳濯元伸手去勾她缀在下巴上的泪珠儿:“徒惹你甚么?”

本是想替她擦眼泪,只可惜这人动作轻浮,竟有几分登徒浪子的错觉。

陆芍轻轻拂开他的手,嘴上仍说着:“徒惹我担忧。”

诚顺站在一侧,将二人旁若无人的“浓情蜜意”瞧在眼里,他前几日正受了福来点拨,眼力见长。

这会儿还不忘推波助澜地拔高声音:“爷,您昨日不想打搅夫人好眠,在下房住了一宿。想来是没睡好,小的怕您劳顿,特地备了香粉,一会儿拿银匙挑一些,置在银叶片上,也好解乏。”

二人双双顿住步子。

尤其是陆芍,方出屋子时,一张小脸白生生的,不过片刻,一红再红,很快赧颜耳赤,抬起不头来。

三人缄默着前走,一直到客栈外边,陆芍发觉今日的马车似乎有所不同,相较于昨日的,外围装裹的布帛似乎朴素了些。

她这才顺势而下,开口问道:“这是我们的马车吗?”

诚顺弯身摆好轿凳,接过她的话:“夫人没有发觉,这家客栈清静不少吗?”

昨日来时,虽无客居,但客栈周围暗流涌动,后又接二连三地来了好些落脚的人,实在算不得清静。

倒是今早,住在廊道对面的人好像突然消失了,客栈里只剩他们一行人,清静却又古怪。

“这是怎么回事呀?”

见靳濯元没有开口的打算,诚顺只好自己解释道:“其实早在出府前,厂督就暗地备了三辆马车。昨日夫人可有瞧见,除了我们之外,客栈又多了两拨投宿的人。小小的客栈,都是自己人,就算是偷梁换柱,又有谁知道呢?”

陆芍厘清着诚顺的话,终于明白为甚么突然换了车马:“也就是说,早前动身的那拨人借着厂督的身份,将尾随我们的人引开了?”

诚顺点点头,暗自感慨小夫人是个聪颖伶俐的。

可陆芍却觉得,那些暗卫训练有素,就算他们以为马车上的是厂督,也不会贸贸然地将所有的人手都调走。

“客栈住了这么多人,他们竟没留后手,多个心眼吗?”

“自然是有的。”诚顺颔首浅浅笑着:“留下的不多,都被爷一一解决了。”

陆芍见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浑身哆嗦,踩轿凳的腿一软,趔趄地向后倒去。

靳濯元伸手托住她,沉着脸同诚顺说到道:“你也想留下?”

诚顺不再出声,他不是有意去吓陆芍,只不过一时美言过头,夸赞厂督的溢美之词慢慢变了味儿,听着总觉得像是惊悚的言辞。

一行人终于赶在巳时之前动身,这时日头逐渐攀升,雨水蒸腾,泞泥的道路慢慢结块,车身逐渐稳当下来。

虽然换了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可车里的陈设几乎并未有变。尤其是软垫和手谈的棋枰,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无法视若无睹。

靳濯元转着白玉指环,率先打破沉默:“从现在到余州,不会再有人尾随。”

他本无需在出城时便清理掉这些暗卫,实在是怕身侧的小姑娘殚精竭虑整整一路,不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这样想来,一劳永逸也好,既遂了她的心愿,一路安生;也省得她整日胡思乱想,将心思落在别处。

陆芍正捻着羽扫扫着香炉边缘散落的香灰,闻言,捣香的动作一顿。

靳濯元盯着她捻着香铲的葱嫩指尖,这双手颤巍巍地去捻棋子,该有多好。

第33章 她实在没脸在大庭广众之……

陆芍自然不知道厂督心里在想着甚么, 也没听出,厂督这话除了令她宽心之外,还带着另一层意思。

她只知道这些都是厂督的手笔, 不管是为着他自身,亦或是为了她,都实实在在地替她挡去不少麻烦。

如此一来,这一路便能安生许多。

她挑起一勺香粉,抖落在银叶夹上, 面上也不复昨日诚惶诚恐的模样:“厂督是不是没去过余州?余州这地虽不比汴州繁华, 但它好在风暖莺娇, 四季如春,那里人儿被暖风煦阳滋润着,男子儒学风雅, 姑娘个个软语巧笑, 柔媚撩人,同汴州相比, 又是另一番性情。”

陆芍心里带着感激, 她想着, 过段时日到了余州, 厂督若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她必会倾尽全力替他打探。

靳濯元‘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倚着车壁,盯着她的动作。直到陆芍燃完香,他便招手示意她过去。

陆芍在他身侧落座,谁料他单手揽着她的腰,轻轻一提,就将人从软垫抱至自己腿上。

她捂嘴轻呼了一声, 乌缎似的长发坠在腰间,刚好扫至靳濯元的手背。

余州男子如何,他不知道。至于余州的姑娘,他想大抵真如陆芍所说的那样。如果说旁的姑娘还需琢磨撩人的技巧,陆芍便是那种,一抬眼就能勾人溺在那汪秋水中,撩人却不自知。

他握着她的柔荑,引她去解自己的比甲:“答应芍芍的,我都做到了。芍芍应我的呢?”

陆芍手指微颤,她的指节抵着靳濯元的掌心,这抹本身不易察觉的羞怯,眼下却正好被他捕捉了去。

马车内静了一瞬,随之传来几声低低的轻咳。

怀里的人儿捻着绣帕,捂着嘴,边咳边挪眼去瞧厂督的神情。

“许是昨夜蹬了被褥,受了风寒。”

她大言不惭地眨了眨眼,打昨日装柔弱逃过一劫后,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演技日益精进,到了可以故技重施的地步。

靳濯元浅浅笑了一下,翻转掌心搭上她的脉象。

陆芍心里一惊,生怕自己装病露出马脚,她垂着脑袋,声音有些发虚:“厂...厂督还会瞧病?”

靳濯元掀眼瞧她,一幅‘咱家会的可多’的神情。

“在圣上跟前伺候,怎么没个探冷热的本事?”

陆芍知他并非狂妄之言,开始想尽法子替自己打个圆场:“我兴许只是轻症,还未浮于脉象。”

靳濯元抽离长指,抻了抻她的衣袖:“既如此,晚些时候到客栈,着诚顺抓副药来。”

说着,还松手放人,取过绒毯搭在她的膝上。

陆芍檀口微张,瞧瞧绒毯,又侧首瞧瞧厂督。

他竟然没有探究到底的意思。

“不妨同我说说余州的往事。”

只要不做那些羞人的荒唐事,陆芍顿时提起兴致。

她先是交代了余州的大致风貌,历史沿革,又从这些粗略的概说,慢慢转至自己身上。

末了她感叹道:“十几年前的余州,大族云集,正是清名鼎盛之际。尤其是余州言氏,敦尚名节,门生无数。我曾听祖母提过,言氏祖辈一度官至都察院都御史,族里还出过贵妃。只可惜后来不知怎地,声誉渐衰,这样庞大的氏族逐渐没落,反倒给当地胥吏倾轧的机会。从那以后,胥吏世顶袭守,余州的风气也只是瞧着清朗,实则欺压不少良民。祖母替我积攒下的绣坊,也被他们倾占了去,是父亲寻上我,将我带回了魏国公府,后来的事,厂督想必也都知晓了。”

大抵是说到伤心处,纵使一忍再忍,仍是不由地红了眼眶。

坐在身侧的人并未出声,她侧身去瞧,却见靳濯元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厂督?”陆芍的手覆在他的手背,惊觉他手背的刺寒。

方才他握着她的手去解玉扣时,分明还带着些薄薄的余温,不过一会儿功夫,竟又冷得恍若一月结冻的湖面。

陆芍不清楚他心里究竟有甚么郁结,一再想开口问,却又怕自己唐突,复又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权衡再三,她也只是将怀里的手炉让于厂督,自己则覆在他的手背,将自己掌心的温度让渡与他。

靳濯元蹙着眉头,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可那双手越握越紧,铜制的手炉缓缓里陷,里面跳跃的星火,就如他眼尾骤然染上的那抹红。

陆芍提起他掌心的手炉,生怕他烫着:“厂督,你怎么了?”

兴许是身侧有个说话的人,他只怔愣了一瞬,眼底很快恢复清明。

“没事。”他将自己的手抽离,咽下喉间咸涩。

*

马车行了一段路,午间时分,正好出汴州地界,一行人在一家酒楼落脚。陆芍启程时,未用晨食,到了这个时辰,小腹毫不遮掩地传出几声‘咕噜’的叫唤声。

出了汴州,陆芍不再戴幂篱,一张小脸未施粉黛,清秀明净,在日光的照耀下,恍如精巧匀透的瓷壁。

二人一前一后迈入酒楼,立时有挂着抹布的店小二上来迎人,连带吆喝领人前去落座。

靳濯元对吃食无甚讲究,但是这个“无甚讲究”,并非是指甚么都吃,相反地,是指甚么珍馐都入不了他眼,故而走到哪儿都吃得极少。

反观陆芍,初时不太习惯北食,吃得久了,反倒也能咂出其中滋味儿,逐渐养成不挑食的习惯。

靳濯元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她吃,她的双颊有一下没一下的鼓动,像只灵动的小兔子。

大抵是看她实在吃得太香,本身并无胃口的人,也学着她舀羹的动作,尝了尝面前的海参羹。

偶有几个路过人,因这地有些荒僻,很少见到容貌这般出挑的人,便不由地多瞧了几眼。

陆芍感受到周遭的目光,有些不自在,还以为自己吃相狼狈,惹来瞩目,是以渐渐放缓了进食的动作,学着靳濯元慢条斯理起来。

靳濯元淡然地抬眼,将那几桌偶尔偷觑他们的人扫了一遍。

那些人本也没有恶意,只是因二人长相出群,这才多瞧了几眼,瞥见靳濯元不带温度的眼神后,纷纷低下头去,捧着面前的碗筷,大口吃起来。

陆芍只以为厂督进食不喜人围看,也慢慢垂下脑袋,就差将整个小脸都贴到瓷碗上。

四四方方的食桌,靳濯元坐在她的左侧,见她乌发险些落在碗里,便抬手替她拢好长发,又托起她的下颌:“没人瞧你,敞开吃。”

陆芍舌尖舔了舔下唇,原来厂督是在替她瞪人。

“谢谢厂...”

话说一半又咽了下去。

底下的人都唤他一声“爷”,陆芍却磕绊在了称呼上。

她实在没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唤他一声“夫君”。

所幸靳濯元此时并未计较此事,称呼可以慢慢教,半月左右的光景,还怕教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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