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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惭英犹豫了一瞬,双手接过,颤抖着声音说道:多多谢。

肩头血流不止,身体失血过后被寒风一吹,抑制不住地一阵阵打寒颤。白衣人没有说话,只伸出双臂。

谢惭英抱着剑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抱自己。但他并不再靠近,而是等待谢惭英主动靠上去。

他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亦不知道他要带着自己去向哪里,但这一刻,谢惭英莫名觉得安心。他一手抱住剑,一手伸出去搂住了白衣人的脖子。

白衣人双臂一收,轻松将他横抱起来,往林子外走出几丈远,飞身上了等候在那里的白马。

谢惭英蜷在白衣人怀里,被他用斗篷整个裹住,隔绝了寒风,身子的战栗终于渐渐止息,恢复了知觉。

白衣人的手臂粗壮,布满肌肉,有些坚硬,但很温暖。谢惭英忍不住朝他贴近两分,他一只手臂便收得更紧,将谢惭英紧紧抱住。

耳边的胸膛里传出一阵平缓有力的心跳声,谢惭英抬头,只能看见白衣人刚毅的下颌线条和凸出的喉结,下巴上似乎还有些青色的胡茬。

他伸出一只手,揪住了白衣人的一只衣袖。马儿转身朝南边驰去,谢惭英目光越过白衣人肩头,投向那团火光。

火光慢慢暗了下去,大雪正在迅速覆盖住雪地上的尸体。在那黑漆漆的重重山峦后面,山峰的轮廓隐隐显现出来,一缕曙光从山后透出,照亮了漫天飞雪。

从昏睡中醒来,肩头的痛楚减去不少,感觉自己躺在温暖软和的被子里,耳边有炭火燃烧的声响。

还未睁开眼,一个老人的声音便响起:拂衣,小家伙醒了。

谢惭英睁开眼睛,第一眼认出了那带着青色胡茬的下巴,紧接着看清楚了床边那人的样貌。

看起来二十来岁,五官线条坚硬,俊眉星目,鼻梁高挺,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在雪地里转瞬间杀死十数人时的满身冷冽不一样。

再看旁边的老人,干干瘦瘦,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色棉布长袍,头上稀稀疏疏的花白头发挽成一个小髻,插了一支木簪子,歪歪斜斜的像是随时要掉下来。

不过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双迸射.精光的眼睛,盯着人看时,要是要把人整个看穿似的。

醒了?伤口还痛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那人张口问道,是温柔和煦的语气。

谢惭英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没有答话。

怕是吓着了,让他歇歇吧,把厨房的粥端来,好歹吃一些,身子才能恢复。老人在一旁拨弄着炭火。

是。白衣人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又托着一个小碗进来,米饭和肉的香气顿时钻进谢惭英鼻子里,他躲在被子里咽了咽口水。

白衣人仍旧坐回床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道:起来吃点东西吧。

谢惭英这才以手撑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白衣人已经舀了一勺粥喂过来,道:温的,现在吃正好。

谢惭英张口吃下,目光紧紧盯着他不动。

就这么默默吃完一碗粥,白衣人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惭英看着他,仍不说话。

白衣人与老人对望一眼,道:我叫宁拂衣,你呢?

谢惭英垂下眼睛,忽然感觉怀中空空的,急忙四处搜寻。

宁拂衣把剑和玉佩递过来,道:找这个?

谢惭英一把抓过来抱在怀里,似乎只有这个能让他安心。

你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宁拂衣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被他微微偏头避开。

让他再睡会儿吧,天快亮了,拂衣你也回去眯会儿。老人站起来,率先走出屋子。

宁拂衣起身要走,谢惭英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声音低低地道:谢惭英,我叫谢惭英。

宁拂衣愣了愣,笑道:知道了,是个好名字。

谢惭英没有松手,手上力度反而大了几分。宁拂衣微微叹了口气,坐回床边,道:我不走,你睡吧。

第二天谢惭英再次醒来时,床边已经没了宁拂衣的身影,手里空荡荡的。

下床打开门,老人刚好端着早饭走过来。

醒了?这就能下床了,看来恢复得不错。老人把谢惭英往屋子里推。

谢惭英侧身让他进去,自己仍站在门口张望。

老人笑了一声,道:不用找,他下山去了。

谢惭英回头看着老人,不说话。

老人摇摇头,道:过两天就回来,过来吃饭。

谢惭英走过去坐下,端起饭碗埋头吃饭。

老人无奈地看着他,道:他不回来,你就不打算开口说话吗?

谢惭英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垂下目光,吃饭。

老人很是不平,道:我是他师父,你知道吗?

那意思他听我的话,你听他的话,那就更得听我的话。

谢惭英停下动作,想了想,瞥见桌上陶碗里两只鸡腿,便挑了大一些的夹起来放进老人碗里。

老人:

无话可说。

肩上的伤愈合得很快,老人也鼓励谢惭英多下床活动活动。他便出门,打量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

这里位于山南的半山腰上,凹陷进去的一片山体让这里成为了一片天然的避风港。靠着山壁是一排木屋,左边搭了个露天灶房。

一条石板小路弯弯曲曲通往山下,随后折而向北,隐没在两座山峰之间。

用篱笆圈出的一个小院子里长着一株腊梅,星星点点开了几朵花,剩下的花骨朵被埋在积雪里。

树下一个石桌,几个石凳,也都被雪盖着。

之后的两天,每每吃完饭后,谢惭英都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望着那条下山的小路发呆。

老人也不管他,只在天色渐晚时替他披上一件衣服。

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山峰之间转出一匹白马,马上的人身穿白衣,带着斗笠,是谢惭英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他猛地站起身来,走到路口,看着那人骑马上山来,走到一半的时候把马栓在了半路的一个简陋马棚里。

待宁拂衣走到院门口,看见谢惭英,眼里便有了淡淡的笑意,道:在等我么?

谢惭英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捉住了他长袖的一角。

宁拂衣把那只手握在手中,宽大的手掌十分温暖,带你去个地方。

谢惭英被他牵着慢慢往山下走,到得山脚下后转而向西行,走了一炷香时间,来到一条小溪旁,溪水边缘结了冰,透明的冰块参差不齐往溪流中央伸出,露出中间窄窄一条水流。

潺潺的水声在山谷中回响,沿溪而上到了一处断崖下,崖上长着一株松柏,松柏遮盖的树荫下,有一座小小的坟茔,坟前一块木制墓碑上空无一字。

宁拂衣拉他走到坟茔旁坐下,解了身上的一个大包袱,揭开之后,里面是三只瓦罐。

谢惭英疑惑地望向他。

宁拂衣神色庄重,小心翼翼地把瓦罐取出来,道:宅子已经被烧没了,人也烧没了,我分不清谁是谁,只好都带了回来。

谢惭英急促地哽咽了一声,又迅速地压了下去,眼眶通红,泪水在里面打转,但始终不曾流下。

宁拂衣道:就葬在这里,可以吗?

谢惭英抽了抽鼻子,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抱住我们家阿英,摸头~

白马王子出现了,不过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仙子。

为什么没有评论?为什么没有评论?

孤单,寂寞,冷

☆、拜师

宁拂衣于是从不远处一个小木棚里取来两只铁铲,一只交给谢惭英,自己拿着一只,在坟茔旁的一片空地上开始铲土。

谢惭英也走过去,他力气没有宁拂衣大,肩头还有伤,泥土被冻得坚硬,铲子只能挖起浅浅的一层土。

等到空中又开始飘起小小的雪花时,谢惭英终于亲手把三只瓦罐放进墓坑。

空地上有了两座坟茔,两块无字碑。

谢惭英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肩上落满了雪花。

宁拂衣盘腿坐在旁边,看见他因为强忍眼泪而微微抽动的眼角时,温声道:哭也可以的。

谢惭英摇了摇头,用执拗的语气道:娘说过,不能哭。

宁拂衣扭过他的身子,让他面向自己,道:就哭这一次,我不告诉别人。

掌心的温度透过肩膀传到身上,眼泪终于还是顺着脸颊滑落。宁拂衣伸手要替他拭去,但谢惭英却扑进他怀里,压抑的哭声于是闷闷的,在风的呼号声中时断时续。

及至风雪渐停,哭声也慢慢止歇。谢惭英终于放开宁拂衣,站起身来,目光投向另一座坟茔。

宁拂衣却牵着他往回走,道:以后再告诉你。

回去的路上,宁拂衣说,林子里的尸体在他回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想是对方不愿暴露身份,若想找出凶手,还得调查一番。

谢惭英静静听他说完,道:我要去富陵县。

宁拂衣问:去哪儿干什么?

谢惭英道:舅舅让我去的。

宁拂衣想了想,道:那儿距这里有半个月的路程,你逃走的消息对方已经知道了,想来四处在搜寻你的下落。这个时候贸然出去,恐怕泄露行迹。若是引得那些人跟着去了富陵就不好了。

谢惭英一想也是,如果再连累舅舅的故人,他亦于心不安,转而立刻担忧地看向宁拂衣。

宁拂衣笑道:这里地处深山,外人决计找不到,你安心留在这儿。

你为什么要救我?谢惭英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宁拂衣沉吟片刻,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师父教给我的,所以便这么做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该不该救?谢惭英又问。

宁拂衣笑了笑,道:救的时候不知道,但也没想那么多,不过那些人一看就是大恶人,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谢惭英便不再说话。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宁拂衣忽然叫他:阿英?

熟悉的称呼让谢惭英一阵恍惚,停下脚步抬头。

你要报仇吗?宁拂衣问他。

当然。谢惭英目光坚定。

那从现在开始,你要用功了。宁拂衣神色认真起来。

嗯。谢惭英应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你教我吗?

宁拂衣道:我可以教你,不过师父比我更厉害。

谢惭英看向山腰上那株梅花,想起那个干瘦的老头,有点不相信:他?

宁拂衣笑出声来,道:这话可不能让师父听见,小心他揍你。

那还是你教我吧。谢惭英抱住他的胳膊。

宁拂衣威胁道:我可是也会揍人的。

谢惭英赶紧道:我我会用功的!

宁拂衣捏了捏他的鼻子:笨蛋。

老人坐在门廊下抽旱烟,眉毛胡子上都沾了雪花。烟雾从他嘴里吐出缓缓上升,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阿英,给师父磕头。宁拂衣走到一边,道。

谢惭英走到老人面前跪下。

老人抬抬眼皮,道:我说过要收徒弟了吗?

谢惭英看向宁拂衣,有些慌张。

宁拂衣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对老人道:给我添个师弟不好么?

老人抬腿踹了他一脚:没规矩。

宁拂衣于是站直身子,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大礼。

老人叹了口气,问谢惭英:为什么要拜师?

谢惭英道:我要学好武功,报仇。

老人哼了一声,道:我教人武功,可不是为了给人报仇的。这世上那么多高手,你去找愿意教你报仇的去。

谢惭英垂下头,抬起一只腿便要起身,宁拂衣一手按在他肩头,让他别动。

师父。宁拂衣看向老人,带着恳求的神色。

老人盯着他看了半晌,道:当初让你下山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为护人而杀人,那便是我弟子,若你为了报仇而杀人,就只能用你自己的武功。他要报仇,你自己教他去。

宁拂衣还未说话,谢惭英先不甘心道:难道不该报仇吗?

老人道:仇是要报的,可一个人心中不该只有仇恨。报了仇以后呢,你要做什么?

谢惭英一怔,他到现在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报仇之前,你是谢家的儿子,报仇之后呢,你是谁?老人接着问道。

我我谢惭英跪坐在地上,不知如何回答。

师父,他还小。宁拂衣道。

老人看着谢惭英在冷风中微微发抖的身子,想起那天早上放进自己碗里那只鸡腿,终究是叹了口气,道:拜师之前,你需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十八岁之前不得离开沧浪山,好好在这里学艺,磨炼品性;第二,不许用我教你的功夫报仇。

谢惭英低着头没有说话,第一个条件他自然可以接受,可是若他学艺不为报仇,这武功学来有何用?

宁拂衣却喊了他一声:阿英。

谢惭英抬起头来,看到宁拂衣冲自己微微点头,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在这里学艺打下了根基,日后要报仇,再想法子学别的功夫便是,那也没什么。

于是俯下身去,道:是,师父。

老人吸了最后一口烟,道:明日卯时起来练功,要是敢赖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谢惭英悄悄看向宁拂衣,等老人走后,宁拂衣走过去拉他起来,道:师父吓唬你的,你看我现在腿不是好好的?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叫你,走吧,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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