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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这些,如今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孩子,他也会生出一种不安来。
第89章
林照带着徐晚音回了一趟家,原本他的族人对此都有不满,一度劝他休弃已经不是公主的徐晚音,然而朔州共患难之后,众人也都看开了,索性不再管他们夫妇的事。
徐晚音也能察觉到林氏族人对态度的转变,虽说早料到会如此,还是忍不住低落。
前不久宋箬有了新的封号,也早早地改回了皇姓,只是暂时还不能习惯。徐墨怀收到了林照的书信,知道他想带着徐晚音入宫觐见,便让人去问了宋箬的意思。
宋箬当然不会拒绝,她也想看看昔日趾高气昂的徐晚音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至于林照,即便曾经有过不甘,如今也早早地释然了。
林照去见徐墨怀,先是寒暄了一番,交代了一些政务相关的事,而后才说起徐晚音的事。虽说徐墨怀已经借此事打压了林氏,他依然是心怀愧疚的,倘若不是他,也不会让一个堂堂的公主流落民间,而他也为了一己私欲迟迟不说出宋箬的真实身份。
徐墨怀与林照一同走出殿门,徐晚音站在台阶下等着,心虚地看了眼徐墨怀,而后小声地唤了他一声。“皇兄……”
林照对她摇了摇头,徐晚音只好委屈地换了个叫法。“见过陛下。”
徐墨怀不置可否,瞥了她一眼,说道:“若是想去找皇后叙旧便去吧。”
她应了一声,又小声道:“恭贺陛下喜得龙嗣。”
徐墨怀微微颔首,示意他听到了。
——
林馥在宫中实在呆得无趣,听闻徐晚音与林照进宫,早早地便去迎接他们,谁知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拾站在徐晚音身后,穿着一身枣红狩猎纹圆领袍,腰间系着革带,墨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更甚从前的她。
林馥的脚步忽然变快,几乎要跑起来,在离她还有几步的时候又停下,强装镇定地瞥了她一眼,才红着眼眶去看徐晚音和林照。
与徐晚音说了没几句,林馥的眼神便时不时瞟向一旁的林拾。
林照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轻轻扯了徐晚音的衣角,说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主仆二人便好好叙旧,等办完事再让林拾随我们走。”
听到林拾要走,林馥心中又是一阵失落,她几乎想去找徐墨怀求一个恩典,就此将林拾留在宫中。可她也清楚中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倘若要留住林拾,徐墨怀必定会命人调查她的底细,没准连苏燕是林拾带走的都能翻出来。
在见到彼此之前,二人分明都有很多话想说,然而真正见到了,却又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苏燕又有身孕了。”林馥开口道。
“路上的时候听郎君他们说起过。”
林馥眼眶发热,小声道:“陪我走走吧。”
林拾上前主动挽过她的手臂。
——
苏燕留在含象殿从不外出,一是因她对一切都兴致寥寥,另外则是她腿伤未好,而徐墨怀看她看得十分紧,根本不许她接触外人。
苏燕坐在庭中晒太阳,看着侍女们给尚未出生的皇嗣缝制新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唯有她面色冷淡,似乎对这些漠不关心。
徐墨怀来到含象殿的时候,苏燕倚在躺椅上阖眼睡着了。秋日里的光暖融融的,晒得人骨头发酥。苏燕倒是半点不讲究,将外袍的半只袖子扯上去盖住了眼睛。日光穿过斑驳树影洒下一地碎金,她的脸颊也被晒得微微发红,总算比前几日苍白如纸的模样好了许多。
苏燕的小腹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更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纤瘦。
徐墨怀屏退宫人,坐到苏燕的身边,垂眼去看她的小腹。
似乎这孩子一天天长大,苏燕也在一天天变得憔悴不堪。他时常觉得那不是个孩子,而是吸食母亲精血的害虫。
过了不知多久,苏燕翻了个身,遮在眼前的衣袖随之掉落,刺目的光让她醒了过来。
她抬手遮挡着光线,眯着眼睛去看周围,只看到徐墨怀一个人坐在她身侧。
“还困吗?”他正在给她编头发。“朕抱你回去睡。”
殿内又阴又冷,她不想进去。
苏燕摇了摇头,将衣服蒙到脸上,根本不理会他。
“有一个东西,朕忘了还给你。”徐墨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苏燕。
她皱着眉打开,看到里面放着一只玉镯,正是她母亲留下的。
他又说:“见你总戴着,朕让人又选了几只成色好的昆山玉给你送来。”
红木匣子上雕着繁复的花纹,连镶嵌的与扣袢都是玉石,匣中的玉镯在这样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他将镯子取出来给苏燕戴上,却见她莫名地愣了一下,随后她眨了眨眼,说道:“你那些都不适合我,那些都太贵重了。”
“再贵重也不过是死物罢了。”
苏燕如今面对他的时候格外话少,换做从前心情好了还能与他说笑两句,如今是能不搭理便不搭理他了。
“张医师说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吃太多发物,鱼脍也不要吃了,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徐墨怀记得张医师说过,苏燕的身子大不如从前,这孩子再夭折一次恐怕她的命都保不住,只好让人时时刻刻盯着苏燕,不让她动心思将这孩子给除去。
然而这话听到苏燕耳朵里却变了一层意思,她只觉得徐墨怀是有心病,无法临幸其他的后妃,便只能指望着她诞下皇嗣,而她既是徐墨怀一个人的妓子,也是他用来繁衍子嗣的工具,算不得一个真正的人。
她如今日夜都在后悔,夜里站在庭中,时常感到这辉煌巍峨的殿宇变得鬼气森森,幻化成一个方正的巨大牢笼,将她死死地困在其中。
窗前的海棠树上时常有飞鸟驻足,苏燕发呆的时候就去看那些鸟,似乎连它们都比她要过得自在。
徐墨怀编头发的手艺并不好,可谓是乱七八糟,苏燕抬手要去拆掉,他倾身去吻她。
冰凉的发丝垂落,从她眼帘上轻轻扫过。
“燕娘,张嘴。”徐墨怀咬了她一下,轻声催促着。
苏燕顺从地启唇,任由他在唇齿间肆意妄为。
总是有尽头的,无论再难熬,她也一定能熬过去。
随着苏燕的小腹一天比一天高耸,徐墨怀夜里会睡在床榻边给她翻身,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她,竟让苏燕想起了从前她照料徐墨怀时候的事。
因着她身上有伤不爱走动,四肢便时常僵痛难忍,徐墨怀会放下折子,在她皱眉的时候亲自给她揉捏腿脚。
尽管补药一碗碗地喂下去,苏燕的身体依旧没有太大的起色。唯一好的是,她虽说仍旧不爱搭理他,却总算不再抗拒他的靠近,夜里倘若他迟迟没有去含象殿,还会去询问侍奉的宫人。
似乎一切都在变好,苏燕已经看清了他的真实面目,却还是在试着接受他,他们会成为新的家人。
秋末时雷声大作,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徐墨怀去含象殿的时候迟了一些,殿内的烛火已经熄灭,苏燕早早地睡下了。徐墨怀走入殿中,照看的宫人便自觉退了下去。
他进来的时候还在电闪雷鸣,外袍上浸了一层冷人的寒气,他将衣裳脱下放在一边,没有立刻去碰睡熟中的苏燕
殿中漆黑一片,他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想等身上的寒意散去,渐渐回暖之后再躺到她身侧。
轰隆作响的雷声十分骇人,即便是睡梦中的苏燕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口中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呓语,面色也变得痛苦,似乎是在做了噩梦。
“燕娘”,徐墨怀唤了一声,想要将她叫醒。
苏燕的手指将被褥绞成一团,再又一声惊雷响起后睁开了眼,而后便被徐墨怀捞起来抱到怀里。
顾忌到苏燕怀着身孕,徐墨怀的动作十分小心,仅仅是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苏燕伏在他肩头,肩膀微微颤动着,墨发披散而下,遮住了她的面容。
她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语气带着惊惶不安,出声询问道:“徐墨怀?”
“我在这里,方才你做了噩梦,没事……”徐墨怀话音未落,腹上忽然传来难忍的剧痛,而后有温热的东西蔓延开来。
他闷哼一声,松开苏燕,冰冷的手朝着腹部探去。
电闪雷鸣间,漆黑如墨的夜空被撕裂,顷刻间天光大亮,将苏燕的面孔照得惨白,仅仅是一瞬间夜幕又归于黑暗,寂静中唯有窗外风雨大作,树影摇曳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然而他还是看清了一根没入他腰腹的银簪。
苏燕的声音在抖,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前,喃喃自语道:“这是你欠我的……”
徐墨怀俯身,捂住伤处良久未动,他一瞬间有很多话想问,然而好一会儿了,却只沙哑地说了声:“很好……”
第90章
殿外风雨交加,徐墨怀勉强走出去,立刻便被侍者搀扶去了侧殿,而后有侍女进去将苏燕严加看管。
太医很快便赶到了,紧接着为徐墨怀清理上药,折腾的时间算不上短。
好在隔着衣裳,苏燕的力气有限,簪子也算不上锋利,只将将没入了一寸。
徐墨怀将那支沾满血的银簪拾起来仔细看过,才发现银簪的尖端其实被打磨过,虽说十分粗糙,却也的确算是件伤人的利器。也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磨了这根银簪,又将它放在枕下多久,至少可以知道的是,苏燕的确有要杀他的心思,且在很久之前便在做准备了。
徐墨怀以为自己应当会怒不可遏,狂躁悲愤地想杀了苏燕才对。可他看着掌心的血,却忍不住想起苏燕缩着身子往后退的动作。不知她是畏惧更多还是厌恶更多,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令人心寒沮丧。
他以为一切都在渐渐好起来,甚至已经对往后的日子有了憧憬,然而苏燕轻而易举便能将他的一厢情愿打碎,告诉他无论如何都是无济于事,他们二人之间根本无法重归旧好,
太医没敢问徐墨怀的伤是如何来的,一直等他处理好伤势退下去了,薛奉才上前问道:“陛下可要处置苏美人。”
殿外的狂风依旧未停,雨声风声呼啸着拍打草木。徐墨怀仿佛听不见薛奉的话,一切声响落到他耳中,都成了刺人的讥笑。
他瞧了眼窗外哗啦啦的大雨,忽地想起从前在马家村,也下过一场瓢泼大雨,雷声轰鸣在山野间格外吓人。苏燕的简陋的屋舍在风雨中显得很是脆弱,瓦片被雨水拍打的声音近在耳侧,吵得人无法安睡。
苏燕被雷声吵醒,起身悄悄走到他的床榻边,小声地唤他:“阿郎,打雷了……你怕不怕?你醒了吗?”
那时候苏燕十六岁,说话时去不掉别扭又土气的乡音。没有得到徐墨怀的回答,她便探出手悄悄扯住他的衣角。
徐墨怀听到了她的声音,微微皱起眉,转身去按住她的手。那样弱的声音,分明在嘈杂的雨声中显得微不足道,可他却听得很清晰,甚至不经意记了那么多年。
他们为何走到了今日的局面。
“苏美人做了噩梦魇住了,此事不必声张。”好一会儿了,徐墨怀才开口回答了薛奉的问题。
或许他不该对苏燕步步紧逼。
——
苏燕记不得自己已经将银簪藏在被褥下有多久,起初她想拿来了结自己,可思来想去,又始终是怕死的。活着不是件轻易的事,死后更要去阴曹地府受折磨,凭何是她遭遇这些?
苏燕日日待在含象殿,身边时刻有人紧盯着,时间久了,她便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到日后这个孩子会遭遇什么,想到阿依木的下场,想到她凄惨地死去。
一直到有人端来热水,给她擦去满手的鲜血,苏燕才恍然想起自己做了什么。
她做了噩梦,看到眼前的人是徐墨怀,她便开始害怕,下意识想要他去死。
苏燕用干帕子擦去手上的水,手指微微颤栗着,不安地去问婢女:“陛下呢?”
婢女们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她好似还陷在沉沉梦魇中醒不来,坐在榻上反复擦着已经洗净的手,用力到手背都在泛红。
雨停是翌日清早的事,当夜里发生过的事没有走漏丁点风声。除了徐墨怀声称身体不适没有去上朝以外,一切都看不出什么异样,唯有含象殿有些许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