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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六他娘立刻扯着嗓子哭喊:“肯定是你找了相好的来打伤我家六郎的腿!要不然怎么不敢回去!你个不要脸的,我今日非要打死你!”

孟娘子和东家将苏燕拉到身后,拿着扫帚锄头堵在门口,如同两个门神一般威风地站着。“你是哪儿钻来的老泼妇,敢到我家闹事,想去官府?好啊!我现在就领你去,看县令抓谁!”

方才欺负苏燕时正威风的几人顿时就没声了,神色怯怯地望了孟娘子一眼,又强撑着气势说:“她找人打伤我儿,这帐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么跟我们去见官,要么就做牛做马,一辈子照顾我家六郎!”

苏燕忍不了了,走出来狠狠啐了他一口:“当真是老不死的腌臜东西,你儿子猪狗不如,这种话都敢说,也不怕口舌生疮烂了你的嘴!”

苏燕牙尖嘴利半点不落下风,气得马六一家子涨红了脸,上来就想硬扯她,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马六一家分明是找不着害他儿子的人,又不想就这么过去了,便死活将罪名按在苏燕头上,看她孤苦无依就当她是个没人护着的,想硬抢了她回去给马六做媳妇。哪知苏燕时常来送药,跟街坊的人也混了个面熟,众人也不会真看着他们硬将她带走。

这一家子打起架来又扯又掐,被苏燕打了一巴掌就开始扯着嗓子哭嚎。

“非要说我让人打你儿子,你倒说说我好生让人揍他做什么?怕不是你们自己做了亏心事,才会招人报复!”

苏燕说完,他们又是恼羞成怒地扑上来,一直到官府来人才将他们轰走。

等人慢慢散了,东家和孟娘子安慰了苏燕两句,她觉得是自己给二位添了麻烦,连忙道了几次歉。好在东家也不放在心上,只骂了马六他们几句便过去了。

谁也不曾想,第二日马六他们一家子又来了,不做别的,就坐在药铺门口,见到苏燕就骂,但凡有人进店抓药,就要说些污她名声的刻薄话。

到底是比不过这家人不要脸面,苏燕也不好误了东家的生意,想着先回村子里避一避。孟娘子却先一步替她找了周胥,听闻此事后周胥也没有犹豫,从后门去见了苏燕,说道:“你若回了村子,身边也没个人护着,他们只怕更要变本加厉地欺辱你。若不嫌弃,先去我家住一阵子吧……”

见苏燕犹疑不定,孟娘子和周胥又劝了几句,这才叫她点了头道谢,当晚就背着包袱去了周家。

周老夫人虽不大待见苏燕,却也没当着她的面说出什么难听话。只是苏燕虽孤苦,却也不是个看不懂眼色的,面对这样不加掩饰的轻蔑,还是无法做到忽视。

在周家住着的几日,苏燕帮着整理菜园子不说,还洗衣做饭替老夫人煎药,倒是半点没换得她的好脸色。而且周老夫人见到周胥教她写信便不耐烦极了,好似她占了她儿子的便宜一般。

苏燕如今回不去家,又不好去药铺添麻烦,留在周家太久也不像话。

她在信里和莫淮抱怨了这些事,落笔后才觉得心中空落落一片。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如今连收信人的死活她都不知道了,更难以盼到什么回信。

周胥温和有礼,可她总觉得别扭,只能时常找采药为借口偷偷回去。

已经入了冬,河边的芦花被寒风拂动,翻飞如雪浪。苏燕脸颊冻得微红,头发上覆了一层雪似的白。

张大夫裹紧了衣裳,听她念叨着自己的心事,冷不丁说了句:“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正碎碎念的苏燕忽然就沉默了,扭过头盯着他看,语气很是惊讶:“那可是长安!”

“长安又不是皇宫,你怎么就不能去了?”

她本来一直盼望到长安去,等有人真说着让她离开云塘镇,去长安看看的时候,她却又开始踌躇。张大夫看穿了她的想法,喃喃道:“左右你也无牵无挂的,连狗也没了,还不如去长安看看你的心上人是死是活,也好做个了结……再不济也能去寻你的亲人。”

张大夫的三言两语便挑起了苏燕的念头,想到去繁华的长安,她有些胆怯,却又忍不住带着些期冀,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一个人吗?”

“这么多年你不都是一个人过来了?”

苏燕攥紧手指,吸了吸冻红的鼻子,说道:“你说的对。”

“那我就去吧。”

第11章

对于苏燕要去长安这回事,除了张大夫以外,没有一个不反对的。连一向待她温柔耐心的周胥都沉了面色。

然而苏燕就是一个很倔很拧巴的性子,下定决心之前会犹豫很久,一旦决定了,任谁劝都无法更改她的主意。

周胥去见苏燕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衣裳,准备和明日的商队一同去长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非去不可吗?”周胥忍不住问她。

苏燕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略显无奈地说:“我知道先生是为了我好,可若不亲自去长安一趟,我始终放不下心来。”

周胥紧抿着唇,眼神有几分冷硬。“你是想去寻亲,还是想找到你那位心上人,就此留在京城,再不回来了?”

“当然不是。”苏燕毫不犹豫地否认,紧接着说:“张大夫还在这里,我说好了要替他养老送终,还有我阿娘也葬在此处,我总不能将她孤零零地抛弃。若真能找到亲人,我也是要回来将他们接走的。”

“那你的心上人怎么办?”

苏燕提到这里神色也不自在了起来,微低着头,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好,只是如今连他生死都不知,又何必再想旁的。”

“若他是出身望族,不愿娶你为妻,只让你做妾呢?”周胥说话很少这样直白不留情面,然而他自己比苏燕看得更清楚。连他这样没落士族都不屑与庶人结亲,又何况是能住在崇安坊的贵人,即便看在救命恩人的面子上,也绝不可能真的娶苏燕回家,撑破天也是给她一个妾侍的身份。

苏燕并未犹豫,立刻说:“那我就回来。”

她皱着眉,神情难掩低落。“我也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但为救他也花费不少心血,让他给我几贯钱总不过分,做妾是万万不能的。我娘说了,说好听了是妾,实际上就是奴婢,主人家随意打杀都没人管,做什么都由不得自己,还不如种地放牛来得自在……”

听苏燕这样说,周胥的脸色缓和了些,轻叹口气。“路上当心,我等你回来。”

——

清水郡到长安的路不算近,加上商队要运货,走得也不算快。路上还下了两次大雪,耽搁了好几日,连除夕都是和商队的人一起过的。

这个商队从北边来,运的都是些西域的新奇物件,里面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胡人。苏燕没有家人,去年的除夕是和徐墨怀一起度过。当时正巧下了大雪,苏燕支着桌子教他包饺子,莫淮包得歪歪扭扭,十分入不得眼。

苏燕还记得春节当日,莫淮一早便不见身影,她穿好衣裳正要去洗漱,却见到了他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一看便是女子模样。

他腿伤未好,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险些摔倒,苏燕连忙去扶他。

莫淮抓着她的胳膊,突然朗声念道:“旋穹周回,三朝肇建。青阳散辉,澄景载焕……”

她听不懂,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莫淮的肩上发上都落了雪花,呼出的白雾让他的面容都有几分朦胧,眼中的笑意却清澈明净。“是新年祝词,听不懂也无甚要紧。”

回首当时,竟然已经过了一年之久。

苏燕裹紧了身上的被褥,有些出神地想,她今年请教周胥,已经学会了那个新年祝词,若是能见到莫淮,她也要给他念一遍。

一路舟车劳顿,直到在长安城门口勘合公验的时候,苏燕还有些恍不过神来。她竟然就这么跋山涉水,独自来到了陌生的长安城。

比起穷乡僻壤的云塘镇,长安街巷相连,一眼望不到尽头,路上也都是车马行人,各式各样的摊贩商铺,以及穿着绫罗绸缎策马而过的贵人。

苏燕只敢沿着街边走,生怕冲撞了什么人,又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她在云塘镇这么多年,除了偶尔经过的商户以外,从未在镇上见过谁家有马车的,可长安城不仅有马车,上面还雕花镶玉好生奢华。

她一路看一路找,却不曾想长安竟这样的大,边问边走都快日落了还没走到崇安坊,又怕赶上宵禁被抓进大牢,连忙找个客栈住下。

客栈的东家见她是外乡人,送膳食的时候顺带说了句:“明日就是上元节,街上有灯会看,小娘子要是还想看焰火,就去丰乐坊那块儿,听闻明日林相国寿辰,去了还能讨个赏钱。”

苏燕道了谢,回了自己的小厢房。

夜里下了大雪,等清早起来的时候,雪都铺满了长街,白得晃人眼睛。

苏燕的冬衣不算厚,冷风吹来冻得她直哆嗦,缩着脖子往崇安坊那边去了。

正如那客栈东家说的,大白日街上都挂好了各式样的灯笼,上面画着花鸟虫鱼,还有不少是写着字儿的,倘若苏燕认出了哪个字,就会在心底暗暗高兴。

雪地被人踩过,车马再碾过一遍,已经十分硬实了,她还得小心不要摔着。

听人说,今天是没有宵禁的,这些花灯彻夜通明。

苏燕走得更快了些,一心想找到莫淮。

她记得很清楚,去年上元节莫淮还跟她说过,长安的花灯一到夜里可好看了,恍若人间仙境一般,还有那些富贵人家,灯都是上好的缎子做成……他还说等一切了结,就带着她一起看花灯,从街头看到街尾。

离崇安坊只剩一条街了,苏燕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快了些,就像有个小锤子在敲她似的。

她正要继续走着,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响动,回头去看,似乎有一大批人正朝此处走来,紧接着突然听到了喝道声,苏燕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天子出巡”便跟着行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苏燕脑子都懵了,第一次来长安,竟让她撞上了天子车驾。听闻这位新帝才即位一月,如今正年轻俊朗,也不知是何种模样。

虽然心中再好奇,她没那个胆子抬头去看。

天子仪仗何其壮阔,车马官员护送,仅仅是余光便能瞥见旌旗招展,华盖翩翩。

苏燕第一次面对这样鼓乐喧天,气势恢宏的大场面,浑身都僵住地不敢动。也不知这仪仗有多少人,她跪在雪地里膝盖都冻麻了,裤子也叫雪水给浸湿了。

她低着头许久,风雪灌进了衣领,冻得她一个哆嗦,不小心抬了下头,只是一瞬,恰好瞥见了华盖之下,那坐在车辇中的新帝。

苏燕蓦地怔愣住,身边一个热心肠的大娘赶忙扯了她的袖子。苏燕重新低下头去,却在一瞬间遍体生寒,脑子也嗡得一声,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桶冰水,从她头顶浇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新帝的模样分明与莫淮别无二致。

苏燕满心都觉得荒诞,于是又悄悄地抬起头,朝那逐渐靠近的新帝看了过去。

精致到像画一样的眉眼,在一身华服的衬托下,显得凌厉而冷峻。

这一眼,她终于确定了。也是同一刻,就好似有个什么东西突然碎了似的,苏燕颤了一下,眼眶莫名发酸。

雪花飘到眼睫上,将苏燕的睫毛打湿成一缕缕的,她眨了眨眼,肩膀抖得厉害。

天子车驾走远了,身旁的大娘嘀咕道:“那可是天子,直视龙颜是为大不敬,要受刑……”

大娘见苏燕在发抖,以为她被吓到了,便不再说什么。

直到天子仪仗陆陆续续走远,再看不见那人的车辇,苏燕仍跪在地上没有起身,按在雪地里的十指已经冻得通红,她也只愣愣地看着。

去年这个时候,她的心上人坐在她身侧包饺子,目光温柔而专注地听她讲话,包出来的饺子丑到入不得眼,但她其实很高兴。而后他在辛夷花树下替她簪花,在山洞中抚着她的脸颊,眼神总是炽热而缱绻,似乎不曾掺进半点虚假。

苏燕来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会有人说莫淮死了,亦或是说她一个乡野村妇只能做妾,唯独没有想到,竟有人告诉她:那是天子,她不能看的,看了就是大不敬……

即便那个人曾说要娶她为妻,即便二人早已相视千万次,甚至是在阴寒山洞中许下誓言……

于是,苏燕浑身僵冷,一动不动地跪在雪地里,任由心上人的车辇从身前远去,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云泥之别……她平生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第12章

徐墨怀即位不久,朝中却被他牢牢把控,秦王再无翻身的可能。只是如今士族权力过盛,依然是朝中的心头大患,想要提拔寒门,又要平衡住那些名门望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常沛看着徐墨怀长大,曾任太子少师,如今又被提拔为中书舍人,几乎是他最得力的心腹。当初徐墨怀被害失踪,便是他在朝中掌事,暗中搜查他的踪迹。

而他也清楚,这位新帝表面看着像是一位端方君子,实际上性格却极为恶劣,在东宫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因徐墨怀多疑傲慢,极少与人交心,夜里又从不让人靠近床榻,一直到他即位了,后院里的妾侍也没近过身。外面却夸赞他洁身自好,对林馥一往情深。

如今他已经登基为帝,后宫再空置便不像话了。常沛从未见徐墨怀喜欢过哪个女子,索性各式样的都替他找了一个,送去宫中让他宠幸,次日那些人都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回来。

他本想去问清楚,然而徐墨怀已经去林府为林馥过生辰了,排场也着实不小,实际上就是为了给林氏撑面子,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对林氏一族的看重。

虽然徐墨怀去的时候盛大风光,回程却很低调。

正值上元佳节,长安街市挂满了花灯,明亮如昼。徐墨怀穿着便服,和常沛混在人流中,暗处都是乔装的护卫。

雪已经停了,寒风还冷飕飕地往人衣襟里灌。这样冷的天,倒是半点没浇灭百姓对上元节的热情,少男少女都指望着在今日与情人好好游玩。

常沛对于徐墨怀没有邀请林馥同游而疑惑:“郎君为何不请林馥一同赏灯,不久后便是夫妻,总该熟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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