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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鸰听后,二话不说就去取了炭条和纸,“你们说,我画。”

张远和赵戈忙唤了那对父子上前,那二人先还茫然,不知两位差爷专门带他们来找个漂亮姑娘所为何事,听赵戈三言两语解释之后,两双眼里瞬间泪花翻滚。

二人双双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磕头,“求姑娘大发神威,救救我们吧!那可是给我娘救命的钱呐!”

“若找不回那些银子,小人当真活不下去了!”

展鸰连忙叫他们起来,又叫二狗子倒了热茶,待他们的心情略平静些了才仔细询问捎钱人的容貌。

那对父子拿袖子擦了眼泪,小心翼翼啜饮茶水,微烫的茶汤顺着喉管滑下去,也顺带着安抚了他们焦灼无措的心情。

到底是儿子年轻,记性好些,略一回忆便道:“身量约莫比这位差爷矮半个头,长得倒是四方大脸甚是憨厚……”

当父亲的也跟着补充,两人一边说,展鸰一边画,最后又进行了数次微调,再看时,那对父子已经情绪激动的指着画像道:“对,便是他了!正是这畜生,骗了方圆数十里老少爷们们的血汗钱!”

赵戈熟练地安抚起来,张远道了谢,又忽然压低声音对展鸰道:“展姑娘,最近你可曾遇见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不曾?”

“没有啊,”展鸰摇头,“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好,”张远道,“倒没什么,只是听说最近福园州来了个怪人,四处找画手、木匠打听之前那淫贼画像的作画者,约莫是要报复。兄弟们已经帮忙压着了,只是你一个女子在此,还是小心为上。”

展鸰点头,“多谢提醒,晓得了。”

好些罪犯都是团伙作案,一旦抓到其中一个,难免得罪一群,打击报复也是常有的事,她倒并不觉得意外,且早在当初就有了心理准备。

抓人的事情耽误不得,两边又说了几句便即刻分开。,

展鸰一个人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一回头,就见展鹤及二狗子他们正扒在门口露出一溜儿脑袋来。

她噗嗤笑了,“看什么?”

铁柱满脸担忧的问:“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张大人如何恁的严肃。”

“没什么,这不年底了么?”展鸰若无其事道,“那些个毛贼、扒手自然也要过年,提醒咱们小心呢。”

小五他们就拍着胸脯跳将出来,一张张被迅速催肥的脸上都是大写的积极,满面红光的争抢着表现:

“就怕他不来!来了必然叫他们有去无回!”

“就是,平日里吃多了姑娘给的好菜好饭,正愁没个施展!”

“掌柜的,你且放宽了心,兄弟们保准严加防范,不叫一只苍蝇飞进来!”

展鹤撇着小短腿儿跑出来,用力抱住她的大腿,一张肉包子脸上满是担忧。

展鸰笑了声,弯腰将他抄起来,“好小子,重了些,跟姐姐蒸芋头吃去!”

昨儿刚买的新鲜芋头,也不用加什么调料,洗干净了上笼屉蒸熟了就能吃,又香又甜。

还有南边运来的大个芋头,一个怕不能有好几斤重,正经能做道大菜,晚上便用五花肉红烧,鲜甜软糯肥而不腻,真是想想就流口水。

有好吃的陪着,还怕什么打击报复?

张远和赵戈马不停蹄的赶回衙门,谁知刚一进门就迎面碰上满脸喜色的同僚,对方一见他们就开心的喊道:“抓住了,抓住了!”

二人均是一愣,什么抓住了?谁抓住了?抓住了谁?

怀揣着满腹疑问,张远和赵戈快步往知州陈淼陈大人所在的后堂奔去,还没进去便已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二人面面相觑,因年下事务繁多杂乱,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可真是有日子没听大人笑得这么畅快了,究竟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能耐?

两人通报了之后进去,就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正坐在陈淼下首吃茶。那人跟张远差不多年纪,坐着也藏不住那副好身板,一身黑色劲装,外罩黑色连帽长斗篷,眉宇间自带三分漠然。

这是何人?

见他们回来,陈淼当即为他们引荐,“来来来,这位是席桐席少侠,这二人是张远张捕头,赵戈赵捕快,你三人年纪相仿,想来比老夫更有话说。”

席桐?那是谁?大人为何对他这般和气?张远和赵戈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怀揣着满腹疑问,先后上前行礼。

席桐也起身抱了抱拳,却没有太多表情。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得到知州大人的青眼而受宠若惊,也并不显得倨傲或是慌乱。实际上,张远实在不能从这张淡然的脸上分辨出更多的情绪。

这个年轻人便如同一汪清水,乍一看上去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无遮无挡,清浅得很,但当你细细看过去的时候却又发现一切皆是假象,实则越想看清却越看不透。

不过,这实在是个长的很好看的年轻人。

或许他的五官单个看起来不是多么令人惊艳,但那一处都生的很不错,凑在一起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种令人惊叹的魅力。

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黑的怕人,深不见底。

张远飞快的收回视线,笑着问道:“不知席少侠是哪里人士?平日里做什么营生?此番来福园州又是做什么?”

席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波澜不惊道:“不过游荡江湖罢了,从南边来,找人。”

这人好锐利的眼神!只这么一下,就好似叫自己的全部心思一览无余……张远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移开视线,又若无其事的转向陈淼,“不知大人因何事欢喜?”

陈淼这才一拍额头,笑道:“我竟欢喜坏了,忘了同你们说,席少侠已然将本次案犯捉拿归案。”

“什么?!”张远和赵戈齐声惊呼。

他们才刚刚出去请人画像,片刻前刚进门的,怎么就有人已经提前把罪犯捉到了呢?他怎么做的?

却听陈淼继续道:“先前老夫确实也没想到他竟就是此次案犯,然而稍加审讯便发觉大有乾坤,细细问过之后便意外发现与本案情形一一对应,他自己也招了,城内几名受害百姓也过来认了,确是他无误。”

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那么基本上就不会有错了。

只是张远依旧不明白,那本该大海捞针的疑犯,怎么就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捉拿归案了呢?此间种种实在移窦丛生,让人不得不多想。

陈淼笑而不语,示意席桐自己解释。

席桐倒也不磨叽,略一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的道:“说来也是巧合,我因故在此地盘桓数日,无意中发现此人行迹十分可疑,这便留了心,次日又见他大肆赌博,出手之阔绰实在不像他能衬得起的身家,因此略微诈了一诈,谁知他转头就跑,可见必然有鬼。我便将他拿住,又从他身上搜出许多银两、银票,索性一发扭送到衙门。来之前也不曾知道他是此次要犯。”

然而他这一番解释非但没能成功打消张远心中的疑惑,反而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怀疑。

且不说旁的,一个人行走在大街上,每天与你擦肩而过或者是目光接触稍纵即逝的人,何止百千?而你对这些人的印象大多也如水过无痕,转眼就没了。

试问能有几人在茫茫人海中瞬间分辨出一个陌生路人的异常?且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竟还又花费一日跟踪验证?更进一步发现不妥,将人扭送到衙门……

如此种种,光是说就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更别提做,根本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做到的。

即便大人称他为少侠,可寻常江湖人士也未必会有这样敏锐和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和决断。

偏偏这位席少侠在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是那样自然,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这不是装的,而是他真的不在意,真的觉得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而这样轻描淡写的机敏与谨慎,是那样的陌生又熟悉,都无一例外的让张远联想起城外那位客栈老板娘……

此人到底什么来头?来福园州的目的究竟为何?

以及,他与那位展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张远自顾自想的投入,赵戈又素来不会越过他去跟旁人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冷。

陈淼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什么没察觉似的呵呵一笑,“似席少侠这般能人异士,若能投身公门,实在是上至朝廷,下到百姓的一大幸事啊!不知席少侠眼下可有去处么?若是寻人,本官倒是略可帮一帮。”

张远和赵戈就觉得这套说辞莫名耳熟,好似前不久刚在黄泉州听到过来着?

看来官做到一定程度,大约想法和行事风格也就无限接近了。又或者说,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对手……

席桐却不为所动,“承蒙错爱,草民不过一介山野莽夫,野惯了,难当大任。我如今住在客栈,至于找人,已有了些头绪。”

这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陈淼对他的推辞并不意外,故而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看向自己的两员爱将,十分和气的道:“此番倒是辛苦你二人空跑一趟了。”

张远和赵戈连忙起身抱拳,“大人言重了,不过我辈本分而已,早一刻将疑犯捉拿归案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何来跑不跑一说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不自觉又往席桐身上飘了过去,然而却很无力的发现那个年轻人依旧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视,坐的稳如泰山。他只是安然地盯着手中的茶盏,仿佛上面开了一副叫人移不开眼睛的绝世美景,任谁也不能从那张空白的脸上看出一点儿的情绪。

他实在很放松,并不因为这是知州大人所在的大厅而拘束、拘谨甚至是不安,泰然自若的像是在湖边野外赏花小憩;

可他却又很紧绷,坐姿看似随意实则从未真正彻底懈怠过,同为练武之人的张远敢说只要此刻稍有风吹草动,那个男人便可以随时迎敌……

陈淼笑着捋了捋胡子,忽然又来了兴致,“对了,你们这次可带了画像回来?快呈上来,叫我开开眼界,上一回却叫旁人抢了先。”

哼,诸清怀那老匹夫!还是占了自家捕头的便宜。

张远依言将画像递了上去,然而陈淼展开画像的下一刻,刚才还如一口古井一般平静无波的席桐忽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只是一瞬间,他的双眼就亮了起来,眼里急剧翻滚着某些旁人看不清的情绪。

第23章

陈淼拿着画像端详片刻, 不住的点头, “果然很像, 这便是才刚老夫见的那人了,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画者从未见过此人!果然是神技, 岂止是栩栩如生几个字能够形容得尽的。席少侠, 你行走江湖见多识广, 可曾见过此等神技?”

一口气用了两个果然,可见他着实是诚心叹服的。

张远敏锐的察觉到席桐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错乱。

他接了画像, 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忽然问道:“大人可知作此画像的人在何处?”

陈淼正要说话,却听张远忽然福至心灵的喊了一句, “你便是那四处打探作画者的黑衣人!”

此言一出, 室内皆寂。

陈淼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席桐,却见他大大方方的点头, “不错,正是在下。”

“作画者的身份十分紧要,无缘无故自然不能随便往外说, ”张远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而警惕,他猛地站起, 先挡在陈淼面前, 然后又追问道:“你先在城内外任意徘徊行踪诡秘, 如今却又借口擒拿案犯接近大人,究竟意欲何为?”

赵戈见状, 也是浑身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方才的兴奋和惊喜已然荡然无存,如今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怕和紧迫。

此人先在城中踩点打探,然后又故意趁他们不在府内之际混入大人身边,此时若突然发难,这样近的距离,周围又没有旁人支援,他们能否护得大人周全?

席桐好像全然没有感觉到场上的紧张氛围,只是举着手中那张画,认认真真的说:“如果我没有猜错,做此画者是我一位故人,我此番便是寻她而来。”

故人?

赵戈道:“口说无凭,你来历成谜,动机不纯,单凭三言两语,我们可不会相信。”

“给我一支炭条一张白纸,我自然有法子让你们相信。”席桐有些赞赏的看了看他们,并不生气。

永远都不要小瞧古代人的智慧和警惕性,这一位知州、两个捕快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这才说了几句话?只怕对方心中已经转过了八九个弯子……

张远和赵戈下意识看向自家大人,就见陈淼略一沉吟之后点了点头,“来人,取一沓白纸、一根碳条来。”

不过短短片刻,寥寥数笔,一身仙鹤翔松刺绣便服的陈淼便跃然纸上,鲜活的仿佛随时都能走下来,技法与展鸰的画如出一辙。

陈淼先赞了声好,张远和赵戈对视一眼,知道恐怕席桐说的是真的。

此等画技,他们在遇到展鸰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想来也不是看一眼便能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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