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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笠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显然是不信任他:“你别随便编点什么骗我。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陈恪青紧抿着嘴唇:“这次真是不骗你了。我都告诉你,但你稍微再等我四天,就四天,等我恢复了,我就告诉你。”
何笠阳看着他的小脸蛋,稚嫩,但是表情完全僵硬着,起初是几乎看不到情绪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川出现了裂缝,何笠阳望进他的眼底,仿佛要把他攫摄进去,那双眼睛里有了痛苦和挣扎,慢慢变湿,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我都告诉你,我也……我也和你离婚。”
何笠阳心疼如绞,他愣了愣,回过神,别开视线,说:“摔个跤没必要快哭起来吧。这辈子除了在梦里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哭啊。”
何笠阳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坏人,欺人太甚。
回去以后,何笠阳在梦里又梦见了小陈恪青,他们在一条漆黑的路上踉踉跄跄地走。
夜里几乎没有光,那是一条还没修的小道,陈恪青背着个大书包一手牵着他一手拿着小手电筒晃晃悠悠地照。他又渴又饿又累,走着走着,被一个坑绊倒,膝盖摔破了,陈恪青停下来,从书包里拿出碘酒棉棒和创可贴,给他消毒了再贴上创可贴。
但是走路还是很痛,何笠阳听见自己抽泣着说:“好痛啊。”
陈恪青给他擦眼泪,说:“那我背你好不好?”
何笠阳迟疑:“你要背书包。”
陈恪青把书包背在前面,对他弯下腰:“现在我就可以背你了啊。你拿手电筒给我照路。”
何笠阳爬到陈恪青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拿着手电筒。陈恪青像是乌龟一样踟躇前进。何笠阳趴在他背上,想要不哭出声,但是眼泪打湿了陈恪青的肩膀:“我好怕啊。我们要去哪里啊?”
陈恪青说:“我不是陪着你吗?不要怕,阳阳很勇敢的。我们去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答应过你的,我要保护你一辈子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电筒没电了,没有了光。何笠阳感觉陈恪青一定累了,说:“我们歇一歇吧?我不疼了,我下来自己走路。”
他们停下来歇息,就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夜露湿重,陈恪青在黑暗中抓着他的手,安慰着他,说:“阳阳,你看,今天的月亮好不好看?”
即便周围太黑了让何笠阳看不见陈恪青的脸,可他还是能够感觉出陈恪青在说这句话时的温柔,他也在梦里,看到了无比温柔的月光。
醒过来,何笠阳却发现自己的枕头都哭湿了。
一个大男人。这真的很可笑。
这些天何笠阳没有好心情,他想起等到时候要签离婚协议,东西得准备一下,这一准备,发现有份文件掉了。他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头一天,他回以前住的房子不小心落在那了。当时太惊讶了,东西放桌上他就忘了。
何笠阳抽空回去一趟找东西,陈恪青就一直没有换钥匙和密码。
大概是掉在客厅。
何笠阳一去就看到了,他拿到以后本来准备直接走,突然想看看他不在以后这里多了什么,于是到处走了走,翻找一下。
还真被他找到了什么。
他发现了几张收据,开收据的单位是一家医院,看名字就是精神病医院。陈恪青好像去过一家精神病医院,不止一次?看痕迹挺久了……
精神病医院?是妈妈在的精神病医院?何笠阳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脑袋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抽痛了一下,他自己都觉得这很奇怪,等等,妈妈是住在哪家精神病医院?为什么他这些年都没去看妈妈?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为什么没去看过呢?
然后脑袋里浮出了这家精神病医院的名字。难道这些年都是陈恪青在帮他照顾妈妈?
他得去看看。
事不宜迟。
趁着天还亮,何笠阳直接过去了。
到达时间四点半,还没下班,正好。
何笠阳踏进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触电般让他微微颤了下,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他找到地方,说:“我想查下一个病例。”
何笠阳说:“你们医院有董忆莲这个女人吗?我是她的家属。”
护士说:“请出示一下身份证明。”
何笠阳把身份证等东西递过去,护士在电脑上查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露出了点怪异的神色,瞟了他一眼:“你一个人来的?”
何笠阳说:“需要两个人才能查吗?”
护士为难地说:“你这个资料有点问题,稍微等下,就在这里等着。”
何笠阳乖乖等着。
医生办公室就在护士台后面,他看到护士过去敲门,把医生叫出来,指了指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何笠阳听见她说什么:“那里人是以前在我们这里治疗过的病人……他跑来查别人的病例……”
何笠阳整个人都蒙住了。
正在这时,楼上骤然爆起一声声调诡异的尖叫,噔噔噔噔,咚咚咚咚,有精神病人要逃跑,护士们撇下他过去帮忙。
何笠阳六神无主,他走到护士台里面,看护士的电脑,还开着,就放着他的病例。
九年前,他因为后天导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行为思维混乱疯癫治疗一年。
第31章 第二十九天
何笠阳记不太清后面发生的事情。
好像有一个炸弹在他的脑袋里引线燃尽, 意识轰然坍塌。
有那么一瞬间, 仿佛有无数东西争先恐后地挤进他的脑袋里,让他好像想起了许多事,但一时之间又一件事都抓不住想不起,数不胜数的画面疯狂地掠过, 他只能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然后终于定格在一个短促的片段。
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一部默片。
没有声音,看不清色彩,灰蒙蒙的迷雾中,一个女人的身影若影若现,那么熟悉。何笠阳抬起头,妈妈站在那, 看着他。
“妈妈?”
那个长得和他妈妈一模一样的女人像是突然受到什么刺激, 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声音尖锐的犹如刀锋划过耳鼓,何笠阳瞬时失去了听觉, 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他蹲下来,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 他才重新可以听见声音, 环顾四周,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医院的人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
“阳阳……阳阳……”有人在喊他,何笠阳跟着声音走过去, 看到妈妈,穿着病号服,坐在床头,对他微笑着招手,背后是窗户大开着,明媚的阳光洒进来,病床边的床头柜上还有一个玻璃花瓶,瓶子里插着一束红色康乃馨。
妈妈笑着说:“阳阳,你来看妈妈啦?妈妈真高兴,过来,到妈妈旁边坐下。”
何笠阳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妈妈抓着他的手说:“你找女朋友了吗?可以找了,等到时候妈妈给你带小孩。”
何笠阳愣了愣,他听见自己说:“对不起……妈,我已经结婚了,和陈恪青,就是你以前见过的……那个男生。”
砰。
花瓶摔在地上,何笠阳下意识低头去捡,却发现玻璃碎片之间流出来的是血,他吓得跌倒在地。
妈妈扑了上来,枯柴般的双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地掐在他的脖子上,像是蛇缠在上面,何笠阳快要喘不上气了,他看着妈妈,妈妈也在盯着他,眼睛瞪得目眦欲裂,眼白里许多红血丝,恶鬼一般,一边往死里掐他,一边恶狠狠地咒骂:“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要是从没出生过就好了!所有人都是你害死的!你跟你爸一模一样,就是个小畜生!我为什么会生了你这个脏东西!你给我去死!你给我去死!”
求生的欲望让何笠阳拼命挣扎,几乎是生死一线的时候,将将挣脱开了束缚。
“好,你不死,那我去死。”
妈妈的声音在这么说。
砰。
一团肉从高空坠落,掉在他面前。
何笠阳还没有力气站起来,他看了一眼,啊,那不是一团肉,那是妈妈。
死掉的妈妈。
是我害死她的吗?
何笠阳心下一片茫然,好似灵魂离体,留下一个空壳的身躯,什么都不能思考。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踟蹰前行。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多,又似乎只是一刹那之后,隐约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有两个人在吵架。
“你还和我说能照顾好他,怎么让他找到精神病院去了。”
“我也不知道,奶奶,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好不容易才治好的,这下该怎么办?”
“我会找人带他去看医生再治好他的,我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你怎么照顾?你们都要离婚了。……我也老了。”
“奶奶,小雨得麻烦你照看一段时间了。”
“小雨是我的宝贝,我当然会照看。但之后呢,之后该怎么办?他上次病了一年才恢复正常,这次谁知道会病多久。心病还需心药医。”
“我约好了上次那个治疗师,他会把那些让他发病的事情都忘掉,包括这个月发生的事,这样一来,他的病自然就好了。”
“你确定这样真的有用吗?陈恪青,忘掉真的是治疗的正确方法吗?他已经三十几岁了,不是十七八岁,或许我们应该把真相都告诉他……”
“这怎么可以告诉他?!”
何笠阳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另一个梦中,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学白上的天花板上吊扇在晃悠悠地旋转着,使他有种错觉,觉得吊扇仿佛随时都会坠落,把他割裂成血肉的碎片。
他坐起来,几乎没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在喘息。
他记起来了。
他起来很多很多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些残酷可怕的鲜血淋漓的属于林向阳的事情。
何宛月的儿子何海波不是他亲生爸爸,何海波是他妈妈和爸爸离婚以后的再婚对象。
爸爸妈妈离婚以后他是被判给爸爸的,妈妈有时候会接他去玩,那是他难得能开心的时候了,妈妈对他说:“阳阳,叫‘叔叔’。”
叔叔有一张宽厚的笑脸,他喜欢叔叔,他希望叔叔才是他的亲爸爸,所以他把不高兴的事情都告诉了叔叔。
叔叔和妈妈商量说:“我们阳阳的抚养权要回来吧,那个男人对阳阳的成长不太好。”
妈妈说:“他当初骗我和他结婚就是为了要生个儿子,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不要亲生儿子,离婚的时候我也争取过抚养权,我是实在抢不过来,他们林家要和我们拼命的。”
叔叔叹气说:“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呢?夏日炽热的阳光亮的晃眼,汗都流到了眼睛里,何笠阳揩了一下汗水,揉了揉眼睛,看清楚屋内的场景。
叔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一滩血,已经开始凝固,苍蝇嗡嗡地围着他飞来飞去,停在他瞳孔已经涣散的眼珠子上。
爸爸沾着血的手抓住他的手腕:“阳阳,阳阳,都怪你不听话,叔叔才死了。谁让你把和爸爸的秘密告诉叔叔的?不听话的孩子会死掉的,知道了吗?以后要听爸爸的话,等下有其他叔叔来了,要按照爸爸教你的话说,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