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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公子,一桌四人,我与我家书童不过占两人,所点菜不过二三盘,若你不介意,我们——”

李然先是暗自思忖,京中从来没听说过腿不能行的官家之子,想来便是哪家富商府上的儿子了。正所谓士农工商,如此一来他自然是没什么顾忌了,再仔细一看这个坐轮椅的容貌气度,竟比他不知高出多少,周围人的眼光粘在他身上似的,心下便更加嫉恨起来,出言打断。

“我可不和残废的同吃,你若有银子,便去那二楼,不过——”李然讥笑道,“你书童一个可背不起你。”众人闻言皆皱眉,对方如此礼让,这人反而恶言相向,实在是可恶。

“你说什么?!”小厮牙缝中挤出的蓦然冷冽的声音,同可爱的长相着实有些差距,明明自己比这孩子高出不少,李然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叶盈听着前面还忍得住,听到这边,火气一下子便冒上来了。只是自己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看了看身侧看热闹看的认真的上官鎏云,奇怪,不说这个李然有旧仇,就说平常,鎏云哥哥早就英雄救美了呀,不对,英雄救英雄了呀,怎么今天。。。?

叶蕴也看了左边的上官鎏云一眼,不过他性子冷淡,稍有奇怪,倒也不甚在意。

苏璃手上还带着酒樽,躲在人群后面,抿了一口,看了一眼男子,再看着周围一个个都想仗义之言的表情,唇角扬起,果然还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初九”轮椅上的男子似乎没听到秽言恶语般,神色温柔不改,声音似清泉潺潺,一下子便卸下了初九的火气。周遭也似乎一下子没了嘈杂,只听那男子淡淡地说道:“既然客满了,我们便回去吧。”

“可是公子,这”——这明明是我们的位子,初九两道眉毛成了倒八字,对着自家公子,一改先前的冷冽,而是一脸委屈。圆圆白净的脸,生气起来倒是几分可爱。

“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原本这风华无双的男子坐在轮椅上已经颇为可惜,如今又这般退让,倒比旁边歇斯底里的小厮更让人心疼不已。终于人群爆发出一阵声音。

“我就是见这公子先找的小二啊”

“我也是,明明就是这公子遣的小童要了那空位,倒是被后到的人还占了先,真是不要脸面!”

“嘘!你小声点,你不知道那人谁啊,工部侍郎的小儿子!”

“切,我看这公子气度神态,可比他高贵多了!”

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李然此时是走也不得,不走也不得,脸涨成了猪肝色。

那边是议论纷纷,这边小斯却是像变了人似的,也不再争论,便推着自己主人往外走,只是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李然,没有出声。

然后便头也没回的走了。人群还是有些可惜,是准备帮他把位子要回来的,只怕是话伤人心了,这饭呀,总归也吃不下了,思及此,众人也是唏嘘又无奈,纷纷瞪了李然几眼,便要散去。

突然,一阵高呼又把散的人给拉了回来。

“哎哟,我道是谁这么眼熟,工部侍郎的儿子李然啊,怎的这么巧”上官鎏云眯着眼,恰当地接上了一句。明明已经站了好久,却还是一副刚下楼的样子。

周围一阵哗然,有些原本不知道的,如今也知道他是工部侍郎的儿子,难怪这么嚣张啊,教出这种儿子看来这父亲也不怎么样嘛。

李然听到声音,脸上的一片苦色更苦了,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鎏云的话他也不敢不接,“啊,是鎏云兄,好久不见啊!”

“我适才在二楼吃饭呢,然弟这是以为二楼没位置?”

“是,是啊,这到了饭店,人自然是多的”李然尴尬的笑笑,瞥了瞥自己的钱袋。

“鎏云哥哥,刚刚我看到二楼空房多得很,莫不是某人上不起吧,连我这个乡野村夫都比不上呢。”叶盈忍不住插了一句。

“盈盈,可别乱说。”鎏云笑着呵斥,转向李然,“我们也快吃完了,二楼天字号房让人收拾了便让给你吧,和我用不着客气。”说罢拍了拍李显的肩膀,“依依不舍”地拉着三人上楼拿了东西便溜了。

“老板,他们就这么走了,账咋办啊”结账的会计挠着头小声问掌柜的。

“你看不出来那个工部侍郎的儿子要巴结他们?账就记那个小子身上!多算些!今天耽误我们多少工夫”店家看着呆楞在那的李然愤愤的说。

走在路上,末夏的晚风吹得十分舒爽。

叶盈忍不住问道:“鎏云哥哥,今天你好奇怪”

“哦?怎么了”

“若是平常,你哪会等人走了才出声,而且你也就罚了他给我们付了饭钱,早知道我就多吃些,赔死他!”叶盈露出小女孩的天真模样,惹得苏璃轻笑一阵。

“那李然现在最是缺钱,你让他付钱比骂他让他难受多了,还只能生闷气,我看鎏云倒是挺了解他的”

“哈哈,璃儿你最是懂我。我和那李然见过几次,就是个草包。你们可知那轮椅上的男子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一直不说话的叶蕴似乎也有些好奇。

“李然那小子为人欺软怕硬,刚刚肯定自恃三品之子的身份,以为这京中他遍识官宦子弟,没有一个不良于行的,便猜他是商贾之家,不然以他的脾性,哪能那么硬气。”

“你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啦?”叶盈是个急脾气,催促道。

“九-皇-子。”鎏云也不转弯,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心满意足的看着眼前几人的惊讶之色,继续道,“我原本看他容貌上乘,又坐于轮椅之上,便有些猜测,听闻九皇子偏爱素色,虽不良于行却难掩贵气,我站那的时候仔细看了他发髻上的碧玉簪,簪面有莲纹,是去年西胡送给皇上的天山绿玉,皇上听说玉养人,便又赐给了九皇子。所以——”

“所以你知道是他,那你还不早一点站出来,人家可是皇子啊!也不认识认识!”

“哎,我爹跟我说过,不可和任何皇家子弟来往,我哪敢啊。。。。”鎏云无奈地对摇着自己手臂的叶盈道。

“看不出你倒是听话。”苏璃带着笑意瞟了一眼。

“我只想做个纨绔子弟,那得听我爹的话,才有钱做啊”

“鎏云哥哥,你真是没志向!”

“我有啊,我要同阿蕴一起进药藏局!”

“嗯,凭次次末名?”叶蕴冷冷一击。

“哈哈哈哈”

月色皎洁,四个人的笑声回荡在晚风里。

第3章

苏璃到家的时候,天已是很晚了。刚打开门,一团白色的东西便挂到了她脖子上,“七彩,你又调皮了噢。”苏璃笑着捧起脖颈上的白团,拉扯了下来,盘在手上,喝,竟是条纤长的白蛇!通体雪白,唯眸色七彩,吐着信子,与苏璃甚为亲昵。

“七彩,今日回来晚了些。”

小白蛇似乎有灵性般蹭了蹭苏璃手腕上的琉璃珠,回应了一下。

苏璃生活在雾谷的时候,有一日下雨,她脚一滑便跌进了一个矮洞。想着顺便就躲下雨算了,却发现了洞里的一颗蛋。后来雨停了,她出来便把矮洞里面摸到的圆蛋顺了出来。孵化了便是七彩。七彩小时候很小,样子也特别,这两年它一下子便长长了,但是身形却是不大。苏璃自小随母亲学医,对这些野物甚为熟悉,虽知晓它有毒性,但始终查不到这蛇的由来。母亲死后,这便是唯一陪伴她的活物,所以这次出谷,她便也将它带了出来。虽不知道它是何种蛇,但在雾谷有它的地方,便没有其他野物存在,想来是它的毒性太过强烈。所以这次选宅,常人最怕的,苏璃却是最不放心上。也的确,住了进来之后,除了七彩,一条蛇都没看过。

“好了,我先去去洗个澡,你替我守着门外一会儿”苏璃轻放下七彩,随意地拔下发簪,向房内走去。

小白蛇被放下来,便扭动着盘在门口,活像个卫士。懒懒散散,眼睛却精明地审视四周。屋顶上,暗处一闪而过,啊,原来是那树叶啊。

“殿下”

“之前放的蛇都不敢靠近那旧宅,想是惧怕那白蛇。”

“嗯,下去吧”

“是”

等到了第二日,苏璃终于明白鎏云昨日没说完的事了——皇家秋猎。这次皇家秋猎如期举行,若只是如此,倒也寻常。但这次秋猎人数却是原来的三倍不止。原来这一次秋猎,皇上决议凡正三品以上官职皆可参加,且能携女眷嫡子。秋收未至,也难怪上官显都无心过生辰这等‘小事’了。

户部司里,正对门口的上官显坐在上位下首三人:左侍郎刘谦,右侍郎章邯霖,郎中郭献。

“涧州现如今如何了”上官显喝了口茶,点了点头,这茶不错。

“禀大人,涧州清吏司传上来的鉴章,流民已经安置妥当。赈灾粮也尽数到达,只是,重建堤坝房屋,怕是赈灾金还是不够。”说话的是左侍郎刘谦,他生于江南,为人颇细腻,最易感同身受。。

“大人,灾情幸得大人雷厉手段,已在掌握之中,但如今立秋已过,北边地冷,汐州接壤西胡,媵州接壤北拓,都要开始屯军粮过冬,前几日李将军和蔺将军还颇有抱怨,想来不久便要上书了”章邯霖老家便是最北的媵州郢城,言辞恳切。

“大人,陛下尝言,民为水,载舟亦覆舟,若不重建,流民久居别处怕是引起骚乱。”

“大人,兵家之地是一国的门面啊。”

上官显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原本秋初便是户部最为忙碌的时候,如今皇上临时决定增加秋猎规模,又是一项大的支出。

“郭献啊,你怎么看?”

郭献只是一个四品郎中,但为人机敏,深得上官显的看重,故而要事商讨便常带上他。章邯霖已是耳顺之年,今年年尾也将告老回乡,外人皆传言这下一任右侍郎非这郭献不可。

“大人,如今还未秋收,国库不充盈,下官以为,涧州那边可取流民用以造建,佣以粮票,再待秋后兑换,让他们有事可做,既减少了骚乱的危险,又能缓一笔佣支到秋后,我们手上也好有些余力。”郭献不过而立之年,肤色黝黑,眼睛不大却是炯炯有神,然而说完这些,紧接着叹了口气,

“只是军粮的事,下官还没什么眉目。”

“郭郎中说的不错,我觉得也是可行“ 刘谦思忖了一下,看了看上官显的脸色,心里已开始拟定下发涧州清吏司的书文。

“嗯,郭献郎中倒是同我想的一致了。。至于这军粮饷。”上官显放下手中的茶杯,先赞许地看了看郭献,后转向对着章邯霖道“章老,每年的征兵,今年便想法子提早些吧。我会上书给陛下,你同兵部提前商谈一番,征兵之事历来是户部兵部共济之事,也别伤了和气。”

章邯霖想了片刻,原本皱着的眉头倏的散了,茅塞顿开,明白过来:“是大人。”

大梁的军制有一项兵役制,男子凡过十五者,便要参兵一年,除身体残障或九品官以上之子可免。当然还有种情况便是“兵捐”。

有些家中富庶或是独子,不舍得又怕有折损的,若捐得一定钱粮,自然也是可以免的。归而总之,兵役制不等同于真正的军役制,没有军籍,只有暂时的兵籍,除了少数志向在此者,其他届期一满便被迁回原地。故而从选拔开始便算不得严谨,所得支出便也归国库,只是兵部在其中也起一番作用。如今上官显便是准备用兵役捐得的钱粮再划给军饷。这便要求这次兵役捐的多,选进的人又少,各种把握自然是兵部的环节。章邯霖年轻时是兵部尚书赵枢的老师,因此上官显才派他去商谈细节。

郭献一同连连低头称是,兵役制他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每年秋尾才实行,只是这次提前这么多,看来也只有上官尚书才敢去同陛下商讨,自己还是不够大胆,若是刚才也一并说了。。。

不过如此一来,秋猎的支出便多少能匀出来了,连他都知道,近日工部可是催的紧的很。

太医署内,读书声郎朗。

“欸,璃儿,阿蕴呢?”

偏过头,坐在医所看书的苏璃就看到一身绛紫的上官鎏云,从门口摇着把香扇走了过来。

“不知道,好像是和盈盈一同被姜太医叫过去了吧。”

“无聊。。”上官鎏云一脸兴味缺缺,无事可做。

“也就你无聊罢了,你看别人”苏璃轻笑了一下,努了努嘴,鎏云才发现周围的人竟比之前还要认真的研读。

实际上,若不是这次秋猎人数陡然增多,像这些未做到太医的新医仕自然是轮不上去的,如今能在皇家子弟,重臣面前露面,在外人看来是莫大的福气。尤其是太医院里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以后进不了尚药局和药藏局,便只能当普通的小医仕,从九品,芝麻俸禄,倒不如被哪家大臣看上,做了府医,又自在还能拿两份银钱。所以珍惜此次机会的人真可谓多。

苏璃合上书,单手撑着脑袋,似乎很随意地问道“鎏云,你可知,言相也会去吗”

“言相?”上官鎏云摇着扇子,看了苏璃一眼,“他自然会去,官拜一品,又是长公主的驸马,怎么都要去啊,咦,你怎么会问起他?”

苏璃笑道:“刚来京城,便常听人聊起大梁第一才子和长公主的故事,据说言相当初才晋新科状元,心悦长公主又恐身份不及,便孤身请了帝命去北拓和谈,以一纸合约十年太平作聘礼,迎娶了当今长公主,这番荡气回肠的故事,本小女子也十分欣羡,当然是挺想亲眼看看的。”

“看不出来,你这点倒与京中闺阁女子想的一致了,”上官鎏云调侃一番,复又轻声说道“不过长公主为了言相也舍弃了自己长公主的身份,下嫁进相府成了言夫人,虽说如今皇陵祭祀她依旧能参与,不过以后若是百年,怕是进不了祖陵了。”

“哦?为何要舍弃?”

“大梁祖制,驸马不得涉朝政,多的也就当当闲散官做做样子罢了,言相是当初名满京都的第一才子,又是状元,若大志不得难道不可惜吗?

“原来如此,真是鹣鲽情深,不过我也看不出来,你倒比这京中妇人还熟悉个中故事”苏璃笑呵呵地回呛一句。

“那是我娘怕我爹娶妾,天天在耳边念叨,这么多年了,我都听出茧来了。”

“哈哈哈哈哈”

“苏璃!”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个月的时间过的飞快,天气也从微凉的初秋转到深秋,秋猎的日子便在明日。

苏璃今日请了一天的休沐,做了些药备用。这次秋猎有三日,又是在山上,苏璃便决定带七彩一起去。佘山比靠近的虞山要平整得多,树木山林郁郁葱葱,小溪河流纵横,是七彩最喜欢玩儿的地方。

“七彩,开不开心?你放开肚子去吃,但若是咬人,我可不放过你。”傍晚,苏璃躺在院子的长椅上,喝着自己酿的米酒,抱着白蛇看着黄昏,若是外人看到,必会觉得有种奇异的美感,黄色余晖,把她脸上的胎记都盖的浅了些。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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