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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战略水平不高,在战争前期,太平军却能一路摧枯拉朽。原因是,除了清朝正规军已经烂透了这个因素之外,拜上帝教的宗教力量也不可忽视。

关于太平军的士气和精神状态,以钦差大臣身份主持广西军务的赛尚阿深有感触。《太平天国文献史料集》记载,他曾说过:粤西股匪虽多,本以金田会匪最为顽狡……此股会匪与他游匪迥不相同,死党累千盈万,固结其坚。……一经入会从逆,辄皆愍不畏死,……所有军前临阵生擒及地方拿获奸细,加以刑拷,毫不知所惊惧及哀求免死情状,奉其天父天兄邪谬之说,至死不移。

时人对太平军的这种精神状态记述颇多。比如《丛编简辑》第2册《太平天国·武昌纪事》也说,太平军“或临阵,或患病,举凡一切事,皆对天祈祷,口喃喃‘求天父默佑,所谋遂意’,祝毕,赴汤蹈火在所不顾”。《金陵纪事》则说:“其胆皆泼,心多入魔,目直视若痰迷者。”

这种精神力量显然来自对宗教的虔信。太平军坚信他们的事业是正义的,因为这也是上帝的事业,“正义的事业是任何敌人也攻不破的”。金田起兵以来,那些看似强大的清朝正规军在他们这些装备落后的泥腿子面前一触即溃的事实,更加强化了他们这种信念。据张德坚《贼情汇纂》记载,太平军中的思想政治工作是这样做的:“万事皆由天父排定,尔等都要练得正正真真,不怕妖魔一面飞一面变,都难逃天父手内过。……务要放胆放草,自有天父看顾,天父自然大显权能。尔想在永安时尚蒙天父救出,此时还怕妖魔何事?”在宗教力量的驱动下,前期太平军士气高涨,豪情满怀。1853年6月,美国人戴作士来到镇江考察了太平军的营地。他印象最深的是太平军“对事业的正义性和最终赢得胜利充满信心”。

自从黄巾起义之后,中国历史上几乎所有大的农民起义都与民间宗教紧密相连。这是因为除了宗教外,很少有力量能把中国农民发动起来。

除了动员作用外,宗教还能提供起义所必需的组织纪律性。传统农民通常眼光狭隘,又一盘散沙,不习惯组织和纪律的约束。一般来说,只有宗教能克服农民的散漫性。民间宗教通常都是权威主义的,强调对教主的绝对服从,宗教组织内部一般都采取等级分明的专制体系,这为将中国农民团结成磐石般坚强提供了最便捷的方法。而“拜上帝教”的一神教性质又使它较那些土产的多神教更有利于建立绝对的专制秩序。在明清历次起义中,我们通常会看到各地起义者各奉一神,甚至孙悟空、铁拐李等纷纷下凡,以致形成无数个小山头,彼此难以统属。而在太平天国内,只有洪秀全这“独一真神”,其他所有“邪神”一律销声匿迹,这是太平军超越明清诸农民起义形成如此巨大规模的重要原因。

在中国历史上,太平天国是将宗教力量运用到极致的一次大型农民起义。洪秀全等人深知宗教对太平天国运动的重要性。太平天国规定,加入太平军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掌握教义:“凡兄弟俱要熟读赞美天条,如过三个礼拜不能熟记者,斩首不留。”虽然战事倥偬,但是他们坚持每天早晚都要敬拜上帝,每七天举行一次集体礼拜。礼拜之时,一定要虔诚郑重,“凡闻锣不至或稍涉嬉戏者杖责数百,无故缺席三次则斩首示众”。太平天国还建立了“讲道理”制度,即定期将军队召集在一起训话,以通俗的语言,“理论联系实际”,来进行深入浅出的思想动员,要求他们放弃杂念,为天国事业忘我牺牲。

张德坚这样记载太平天国的“讲道理”仪式:他们在空旷之处搭起高台,宣讲人上台,讲天父上帝生出天王东王来给我们做领导,这是我们多大的福气!我们只要好好干,将来都会享福无穷……宣读了一通革命的好处后,又告诫士兵不得开小差:“切不可反草变妖逃走。天父曾说,任尔三更逃黑夜,难逃天父眼睁睁。……现立卡房多处,谅尔等难逃,一经捉获,五马分尸,尔等放着天福不享,自寻死路,真是被鬼迷被鬼捉,真下贱矣!”

宗教的魅力在于它神秘主义的本质——可以针对种种现实需要,通过宗教,随机应变地给出各种“解释”;许诺战士们,因为有上帝的关照,刀枪伤不到他们;及至有人阵亡,又可以解释说,这是上帝接这个人提前上天享福。每次打仗,出发之前,他们都鼓励大家,上帝承诺这场战役一定胜利;及至失败,他们又解释说,这是因为他们的队伍中有“不肯真心顶天之人”,惹得上帝生了气。“众兄弟切不要慌,兄弟们升天乃是好事,胜败常事,总是兄弟中多有不肯真心顶天之人,才被妖魔侵害,此是天父磨炼我们的。”中国农民有着强烈的合群从众心理。无论成败顺逆,这些频繁的、深入浅出的、集体催眠的思想政治工作,都能起到安抚人心、维持士气的作用。

宗教作为一种精神资源,成本极低,而效用极大。它的成本只是教主的大脑,功用却像一颗精神原子弹,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出一个群体的极大狂热。

更何况拜上帝教有着严重的先天不足——它的理论漏洞太多。说到底,拜上帝教是一种欺骗性宣传。要长久地对信徒进行精神控制,需要教主具有超乎一般的理论构建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而这些能力洪秀全并不具备。所以,在他构建的“拜上帝教”de理论中,矛盾之处比比皆是。

按洪秀全的说法,他出生过两回。第一回是在天上,由上帝和天妈所生:“未有天地之先,既蒙天父上帝原配即是天妈肚肠生出。”第二回,则“由天上另一位亚妈肚肠而生,以便入世”。就是说,他钻回另一个人的子宫又出生了一回,不论哪一次出生,都与他的生父洪镜扬毫无关系。这不免让洪氏族人感觉有点丧气。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龙是神圣、威严的象征,而在西方文化中,龙却是邪恶的魔鬼。《圣经》中就提到过一条可怕的七头十角的红眼睛大红龙。在创立“拜上帝教”时,洪秀全也依照《圣经》记载,宣布龙是众多妖魔之一。然而定都天京后,天王宫中却依照中国传统,处处用龙来点缀天王的威仪:金玺上铸有龙头,宫殿中建有金龙殿,黄袍上绣有九龙,洪秀全所颁诏书上也都绘有龙凤图案。不久之后,有人提醒洪秀全,以妖为饰似乎不太合适,洪秀全这才惊觉这一矛盾。想来想去,洪秀全独出心裁地命令匠人们在所用之龙的双眼上各插一箭,名曰“射眼”。他说,射过眼的龙,就被镇住邪性,不再是妖魔了。不过过了些日子,眼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顶上盘踞着残疾的龙,毕竟让人心里别扭,洪秀全干脆又下诏宣布,太平天国所用之龙是“宝贝龙”,不是《圣经》中所说的妖,不用再射眼了。于是又派人爬到殿顶,拔下箭头……这样改来改去,众人皆知,形同儿戏,不免也让广大太平军心生怀疑。

甚至对于拜上帝教的立教之基《圣经》,洪秀全也随心所欲,任意更改。

与我们想象的不同,洪秀全在创立“拜上帝教”之初,并没有读过《圣经》。如前所述,他是通过一本叫《劝世良言》的传教小册子来了解基督教和《圣经》的。这本《劝世良言》问题很大——它的作者梁阿发是一个只读过四年私塾的工匠,这本书是他写的布道用的通俗小册子,用语俚白粗陋,结构杂乱无章,其中既有基督教义,又包含了许多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可以说相当蹩脚。所以,洪秀全对《圣经》的了解一开始就有许多偏差。

在读到《劝世良言》四年之后的1847年3月,洪秀全去广州试图加入基督教会,才第一次读到真正的《圣经》。《圣经》的西方文化特质与中国文化传统格格不入,只有对西方历史文化背景有着深入了解的人才能真正领会其中的微言大义。洪秀全对西方文化一窍不通,读书又缺乏耐心和毅力,这次阅读只是囫囵吞枣,并无太多心得。从后来发生的删改《圣经》一事来看,洪秀全这次读《圣经》连许多基本概念都没有搞清楚。

《圣经》的旧约有记载,因为猪属于“不洁净”的动物,上帝命令以色列人不吃猪肉。因此,在犹太人眼里,猪是不洁的。然而“拜上帝教”教徒却不知道这一点,公然用猪肉祭拜上帝。

基督教的上帝是一个无形无体的“纯灵”,洪秀全却告诉大家,上帝是一个老男人,满口金须。基督教的上帝与基督是一体,均非世俗的存在,在洪秀全构建的“拜上帝教”里,上帝却是典型的中国式大家长,不光有妻,还有许多妾。洪秀全说,上帝不光生了耶稣和他两个儿子,还生了许多女儿,也就是他的“众小妹”。儿子都娶了媳妇,小妹们有些也成了亲。洪秀全信誓旦旦地说,上帝的大儿子耶稣在天上给上帝生下了第三代,而且性别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三女二男。

基督教认为,天堂是上帝、天使和信徒们灵魂的居所,大家熙熙和乐住在一起。洪秀全却认为,天堂也是等级分明的,共分三十三层。《天国的陨落》记载他如此描述上帝所在的“头顶重天”:“其中上帝居住在头顶重天,那里风景独好,是一个威风快活、享福无边的所在。”

这三十三层天的概念,显然是来自佛教的“三十三天”。不过,凡事不求甚解的洪秀全误读了佛教经典——佛教的三十三天并不是指三十三层。佛教认为,轮回五道分为地狱、饿鬼、畜生、人、天。天又分为三界诸天,即欲界六天,色界十七天,无色界四天。而“三十三天”是欲界六天之一。佛教认为,这些天均处于“迷界”,并非解脱,只有涅槃才是最高境界。洪秀全望文生义,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

定都天京后,为了统一思想,洪秀全焚毁所有中国经典,大力印行《圣经》。据《天国的陨落》,“计有四百人不间断地从事复制郭士立《圣经》译本的工作,并免费散发《圣经》”。然而,这种轰轰烈烈的印行工作因为一次洋人的偶然来访戛然而止。

1854年6月20日,也就是太平天国定都天京一年多之后,英国驻上海领事馆官员麦华陀、包令等人访问天京,试图全面了解这个新成立的“国家”。一到天京,他们就发现了拜上帝教教义中与《圣经》记载的众多明显不同之处。他们给东王杨秀清写信,引经据典,质问了他一系列关于宗教的问题。他们说:《圣经》明明说上帝无形无像,没有高矮,也没有宽窄。你们怎么能说出上帝的高矮胖瘦呢?

在《约翰福音》第一章第十八节里,你会找到这样的记载:“从来没有人看见上帝。”还有,《约翰福音》第四章第二十四节里写道:“上帝是个灵。”等等。再就是《约翰福音》第五章第三十七节里写道:“差我来的父……你们从来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没有看见他的形像。”似这样,怎么能说上帝有高矮宽窄呢?

既然上帝和耶稣是一体的纯灵,怎么可能广娶妻妾、生儿育女呢?

上帝是个灵。怎么能说他结婚呢?关于他的儿子,在《路加福音》第一章第三十五节里你可以找到这样的字句:“天使回答说,圣灵要降临到你身上……因此所要生的圣者必称为上帝的儿子。”后来耶稣的母亲嫁给一个叫作约瑟的犹太人,为他生儿育女,但从未被称作过圣母。上帝除了耶稣之外,没有别的儿子。

《圣经》并未告诉我们耶稣生活在我们中间时是否娶过一个妻子。他升天以后,是个灵,和上帝是一体。《启示录》第十九章第七节中提到“羔羊婚娶”,谈及基督信徒与基督的婚姻,是用作比喻。

他们还注意到了三十三重天的问题:

《圣经》并未告诉我们天有多少重。《哥林多后书》第十二章第二节里“被提到第三层天上去”那句话,仅仅意味着被接纳入最高天堂,并无有几重天存在,一天在另一天之上的意思。

……

提完了上述问题,英国人特别提醒太平天国的人好好阅读《圣经》:“不管怎样,让我向你强调一下查阅《圣经》作为参考的必要性。基督告诉我们:‘研究《圣经》吧,在那里你会认为你已经永生,它们就是我的预言的证明。’”

据《天国的陨落》,英国人的这封信在太平天国内部引起了一场不小的精神地震。太平军虽然大多数是文盲,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圣经》是从西方传入中国的,洋鬼子们比他们信上帝还早几百年,所以他们称洋人为“洋兄弟”。在宗教问题上,这些“洋兄弟”显然更有发言权。一些识字的太平军按洋人的说法去翻查《圣经》,发现洋人所说句句是实。于是,“全城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太平军上下议论纷纷,“拜上帝教”信仰受到空前冲击。那些对太平天国的某些政策比如男女馆制度不满的人,借机纷纷传扬,说洋人“言尔我同教,何以尔分男女馆?”,意思是洪秀全篡改了正宗教义,欺骗了大家。

洪秀全和天国上层领导们都惊出了一身冷汗。面对如此巨大的精神危机,洪秀全等人的应对方式倒是出奇的简单直接:接到英国人信件八天之后,杨秀清又一次代天父上帝下凡,对人们下了一道“爆炸性指示”,说番邦洋人传过来的《圣经》,“多有记讹”,所以“此书不用出先”。也就是说,洋人粗心大意,传过来的《圣经》里把上帝的许多话都记错了。洪秀全亲自上过天,杨秀清又多次代天父下过凡,所以他们所传的话才是正确的。洪秀全宣布,停止出版《圣经》,等他根据记忆,把里面的错误一一改正再说。

外国人走后,这件事一直成了洪秀全的重大心病。于是在几年之内,他抛弃国事,对《圣经》从头到尾研讨,对其中“记讹”部分进行一一“改正”。把《圣经》中与自己原来的说法不符的地方统统删除或者改掉。

《圣经》认为“三位一体”,基督与上帝本是一人。洪秀全对此加以驳斥说:“尔偏误解基督即上帝,上天合为一。……缘何朕上天时,却见天上有天父上帝,天母老妈,又有太兄基督、天上大嫂,今下凡又有天父天母天兄天嫂乎?”同理,他证明上帝有形有体的方式也十分轻松——“百闻不如一见”,我都亲眼看到了,那还能有假吗?

除了教义上的修改外,洪秀全还首次注意到《圣经》中有许多故事反映出的西方古代社会的伦理道德与中国传统道德有很大差异。对这些,他也从维护“世道人心”的角度大加删改。比如中国人认为“万恶淫为首”,而《圣经》中记载有许多按太平天国道德标准来说是“淫乱”的故事,比如亚伯兰娶同父异母的妹妹为妻,流便与父亲的小妾通奸,阿南娶哥哥的遗孀为妻,犹大与儿媳苟合生出一对双胞胎。洪秀全对此全本着“父女妹嫂不可训”的原则,全盘改写。《天国的陨落》对此评论,改写之后的“圣经“,“登徒子居然能够坐怀不乱,而耐不住空房寂寞的寡妇竟然变得恪守妇道,也实在有趣得很”。

删改《圣经》花费了洪秀全极大的精力,也影响了他的健康。《天国的陨落》载,对这部三十四万字之巨的经典,“洪秀全逐字逐句审阅,并在必要处对经文加以批注和删改,个别章节甚至重新编写,足见他为之所耗费的心血……在写给艾约瑟牧师的一道诏旨中,他略带伤感地说:‘因视力不好,朕不能一一批改尔等所呈的书文。’长时间从事这种文字工作无疑是导致洪秀全视力减退的一个主要原因”。

删改之后,《新圣经》重新印行。然而删改《圣经》的效果远不如洪秀全期望的那样好。绝大多数太平军是文盲,读不了《圣经》。“太平军普遍文化程度较低,很难直接阅读书籍。因此,对于太平天国内部来说,这些经籍的刊行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这样大规模的停止出版、删改再版的举动,作用只是在太平天国内部更广泛地宣传了他们信奉多年的经典原来曾经是错误的这一事实。而对于那些稍有文化者,看到洪秀全这样儿戏地将“神圣的经典”改来改去,只能让他们进一步滋生对拜上帝教的怀疑。

任何一种宗教宣传发挥作用,都是因为它满足了人们心底里的基本诉求。太平军之所以从广西一路跟从洪秀全等人到南京,并非仅仅是因为他们害怕和敬畏上帝,更主要的是被洪秀全许诺的巨大的世俗利益所吸引。他们追求的是天父庇护下的天下一家、无灾无难、公平正义和威风快活。

然而,到了南京后,广大的太平军战士发现,到了小天堂后,他们并未能“男着龙袍女插花”,成天吃香喝辣。相反,他们发现自己沦落到了社会最底层。原来,洪秀全等人进入天京后,抛弃了当初许下的“兄弟平等”、“亲如一家”的诺言,建立起了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只有中高级干部才能高高在上,享有特权。大多数“老兄弟”仍然是平头百姓,生活待遇没有什么改善。基于战时需要而建立起来的男女分馆制度仍未取消,男行归男行,女行归女行,太平军战士过着离妻别子的清教徒生活。偶尔有人过夫妻生活,马上被斩首,使广大战士只能靠俘虏小男孩“奸小弟”来满足生理需要。与此同时,高级将领们却公然在天京广娶妻妾,甚至每逢诸王生日,天京城内都要进行大规模选美。各女军中,12到15岁的处女都要受选,经过严格的层层筛选后,每年献给天王、东王各六人,北王二人,冀王一人……

面对广大太平军战士的不满,洪秀全仍然祭起“讲道理”这个宣传工具,四处派人“讲道理”,以消除太平军内部的“错误认识”,使他们“顺天知命”,安于自己的卑贱命运,不得反抗上帝。

对于高级领导可以多妻而普通士兵夫妻不许团聚的问题,洪秀全的解释很简单——这是上帝定的,至于为什么,上帝也没说,反正大家遵守就是了。《天国的陨落》引用史料记载说,洪秀全宣布上帝的旨意时说:“今上帝圣旨,大员妻不止。”“爷今又降圣旨曰:妻子应娶多个。”“婚姻天定,多少听天。”上帝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就有上帝的道理,所以大家一定要顺从上帝旨意,“不要忌妒”。

至于选美,洪秀全的解释是:“谓天父怜各人劳心过甚,赐来美女也。”

群众对选美这件事特别反感,一到选美之时,纷纷逃避。太平天国三年十月,洪秀全命人在南京贡院专门举行了一次规模很大的“讲道理”,纠正人们的错误思想。据《天国的陨落》,这次活动洪秀全的表兄黄期升上台主讲,他说:尔等幸有天王,天王为天父第二爱子,救尔等世人,尔等俱要报恩。报恩若何?打仗杀妖是第一报恩事也。现在无妖可杀,无以报恩,细思尔等有女,各要献贡天王。勿匿,匿则杀。

就是说,你们的身家性命,一切的一切,都是天王的。原来打仗的时候,需要你们杀敌来报天王的大恩。现在无敌可杀,所以你们就要贡献女儿来报天王之恩。

针对许多战士对自己在革命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却没有得到回报的抱怨,洪秀全解释说,太平军势如破竹,全靠天父的安排,而不是靠官兵们的牺牲贡献,“有天不有人”。如果没有上帝的旨意,你打仗再勇敢,也不能获胜。所以功劳应该记在上帝和天王头上,大家都是受益者、受恩者,不应该以功臣自居:“自金田而至天京,势如破竹,越铜关而扫铁卡,所向无前,岂人力所能荡除,实天功之所歼灭!”

进入南京后,太平军强敌环伺,兵火连天,物资供应一度紧张,底层士兵生活非常困难。洪秀全和其他高级将领却大兴土木,建设豪华府第。由于人手不足,抬砖、凿池、修塘等重体力活儿都由女子承担,那些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南京闺秀一个个蓬头垢面,在街上扛木头、搬砖头,这一情景史无前例,惹得人们议论纷纷、怨声载道。对此,洪秀全和杨秀清又专门组织人“讲道理”,他们说:“然今日之事,皆是天事,我等同为上帝之子女,以子女而趋父事,自是份所当然,理所宜然。”

洪秀全不能理解,太平天国前期的“讲道理”效果显著,主要不是因为“泥腿子”们容易愚弄,而是因为这种宣传与广大太平军心底渴望胜利、渴望“龙袍角带在天朝”的愿望相契合。到了小天堂之后,洪秀全本应该致力于兑现部分承诺,让追随者享受到一部分利益,以利他们有更大的动力去“解放全国”。然而,他一味迷信宣传愚众的效果,不想牺牲任何一点实利。任何一种宣传如果完全沦为私利服务的工具,则无论你怎样巧舌如簧,效果也难免大打折扣。更何况,太平天国后期的宣传是这样的蛮不讲理、信口雌黄。如此繁重而不人道的体力劳动在讲道理者的口中被轻描淡写地说成了“些微劳苦”,自己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还要为高级将领修建豪宅,却被说成是“份所当然,理所宜然”。这样“讲道理”没有任何说服力。

事实证明,洗脑绝不是万能的。在太平天国后期,“讲道理”等宣传方式不但不能像前期那样产生巨大的鼓动效果,而且很多时候甚至起反作用。越到后来,这种离谱的宣传就越在人们的头脑中滋生着怀疑。

导致太平天国军民信仰最终破灭的是“天京事变”。在太平天国神话里,杨秀清是上帝第四子,且最受上帝信任,不时代上帝发言。韦昌辉则是上帝第六子。如今,在第二子天王的命令下,第六子起兵杀了天父的化身第四子。上帝他老人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个大家庭家破人亡,却没有任何办法,对于“拜上帝教“教义来说,这真是莫大的讽刺。连最执着、最昧然的底层信众,在此事过后,对拜上帝教的信仰也彻底动摇了。

“天京事变”后,支撑着太平天国运动的那股神奇的宗教力量彻底失去。太平军内部流传起“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长毛非正主,依旧让咸丰”的民谣。各地太平军将领拥兵自重,“各有散意”,全力以赴经营自己的小地盘,上下指挥不灵。支撑太平军作战的唯一动力,就是升官发财这些现世欲望了。洪仁玕说:“我天朝初以天父真道,蓄万心如一心,故众弟祗知有天父天兄,不怕妖魔鬼……今因人心冷淡,故锐气减半耳。”(洪仁玕《资政新篇》)太平天国的命运,至此已经无法挽回。

底层文化的狂欢

如果你能穿越时空,在1860年前后进入太平军控制区,你会发现你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国度。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息。

首先,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着装十分怪异。

太平天国普通士兵的穿着打扮可谓五花八门。他们全身从头到脚,穿得都是一路上陆续从大户人家抢来的衣服。上流社会的华贵服装,穿在革命战士身上,显出一种颇为离奇的混搭效果——许多男人穿着大户人家妇女的阔袖皮袄,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行走,更有的士兵把大户人家小姐的内裤误当成某种新式帽子,堂而皇之地套在头顶。凡此种种,让人眼花缭乱。《贼情汇纂》卷六载:“有贼妇而着男子马褂,穿厚底镶鞋者,有男贼而着妇人阔袖皮袄者,更有以杂色织棉被面及西洋印花饭单裹其首者,青黄红绿,错杂纷披。”柯超《辛壬琐记》载:“……以女子亵衣围项,裙裤蒙头”。

至于各级官员,服装更是斑斓夺目。太平天国称清代满族式的官服为“妖服”,拒绝使用。但是大汉民族的官服如何制作,他们也不清楚。所以一开始,太平天国官员基本上都是抢戏班子的戏服作为官服的。由于官多衣服少,所以每攻克一地,太平军最首要的事就是四处寻找戏班,没收行头。这种现象在许多材料中都有记载,比如涤浮道人在《金陵杂记》中说:“初入城时,曾掳戏班中衣服穿着。”定都天京之后,洪秀全亲自设计天国的官服系统。官服总体上仍然采用戏服风格,马寿龄在《金陵癸甲新乐府》中说:“莫言臆造无蓝本,村落戏场颇常见。”天国的高级官员穿黄缎龙袍,中低层官员则穿红缎袍。

太平天国官服有一个与中国历代官服都不相同的特点,那就是把官名直接写在官帽官服上,以凸显官员阶层的威严荣耀。比如洪秀全的帽子“上绣满天星斗,下绣一统山河,中留空格,凿金为‘天王’二字”。至于衣服,则将官名绣在马褂胸前的团花上:“自伪王至两司马,皆绣职衔于马褂前团内。”

对,您没读错,是马褂。洪秀全要求太平军见到穿清代官服也就是“妖服”的人一律杀掉,但是由于常识的缺乏,他和他的战友们居然不知道马褂是彻头彻尾的满族衣服,所以明文规定,在官服的长袍外面,必须套上马褂。故马寿龄接下来讽刺说:“其实马褂及袍袄,依旧用我王朝仪。”

这种误会不光发生在官员身上。客家女子为了劳作方便,从不穿裙子。客家人出身的太平天国领袖们误以为裙子也是满族人传入中国的“妖服”,定都天京后,传谕“全国”,女子一律不得穿裙子,违者痛打。另外不知何故,太平军误认为江浙民间常见的毡帽也是满族服饰,立法严禁。所以当时有歌谣说:“初破城,即下教,女子去裙男去帽。”

另一个怪异之处在于,这是一个绝大多数人没有性生活的国家。

因为相信“淫为万恶之首”,迷信“性”会降低战斗力,所以太平军实行男女分开的制度,严禁发生性行为。《太平条规》规定:“要别男营女营,不得授受相亲。”一旦和异性发生关系,“如系老兄弟定点天灯,新兄弟斩首示众”,“凡夫妻私犯天条者,男女皆斩”,“无论是过夫妻生活也好,两相情愿也罢,只要是和异性发生了性关系,便一律格杀勿论”。

为了隔绝男女,太平天国内的“讲道理”、“礼拜”等聚众场合,一律实行男女分开的制度。天国对女馆实行严密的监控,男人即使到女馆探望自己的家人,也一律被挡在门外,母子之间,也只能隔着门问答。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记载说,天京女馆“不准男子入探,母子、夫妻止于馆外遥相语”。这一说法在太平天国《天情道理书》的规定中找到了印证:“即有时省视父母,探看妻子,此亦人情之常,原属在所不禁,然只宜在门首问答,相离数武之地,声音务要响亮,不得径进姐妹营中,男女混杂。斯遵条遵令,方得成为天堂子女也。”

为了确保男女隔离,连太平军请民间妇女缝补衣服等,也“概斩不留”。 《国宗韦、石革除污俗诲谕》规定:“如有官兵雇倩民妇洗衣缝纫者,概斩不留;其有奸淫情事者,男女并坐。”在这种严厉的政策下,太平天国内的所有公共场合,比如街市茶肆等,男人女人一律不敢交谈:“每入茶肆,但男女不得交谈。”

这样严格的男女禁忌,在中国历史上尚未有先例。中国文化中的男女之大防,在太平天国时期被推上了顶峰。

除了生活习惯明显区别于清朝统治区外,太平天国的时间系统也自成体系。比如太平天国的壬子二年正月初一,却是大清王朝的咸丰二年十二月二十五。也就是说,大清帝国内其他地方刚刚过了小年,太平天国却已经欢度新春了。

“奉正朔”和“改衣冠”一样,在中国文化上,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活问题,而是极为重要的政治问题。对于绝大多数农民政权来说,建立之初,首先要做的,就是更改年号,以示与旧政权一刀两断。不过创建新历法的行为却极为罕见。因为这需要专门的天文历法知识,一般的农民起义军显然不具备这种条件。只有极个别的民间宗教家,为了宗教宣传的需要进行过简单的修改历法活动。比如嘉庆年间“收园教主”方荣升就曾经创造了新的历法,每年规定为十八个月,每日规定为十八个时。这种修改,是为了使时间运转符合白莲教的教义——据白莲教传说,未来弥勒佛执掌宇宙时,每年应该是十八个月,每日十八个时。但这次改历只是一个数字游戏,具体的月份推算方法,还是和旧历一样。

只有太平天国,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彻底废除了旧的历法,建立了全新的时间体系。这一工作,是由天国政权里文化水平最高的知识分子,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南王冯云山亲自完成的。

出于奇特的农民式的禁忌心理,冯云山认为,中国历代沿用的太阴历,因为每隔几年就有一次闰月,所以不规整、不吉利、不完美。用罗尔纲的话来说就是:“因为太平天国要求完满,要取吉祥,反对亏缺,避忌有欠缺的事物。他们宣传‘太平天日平匀圆满,无一些亏缺’,一用闰法,就显露出有所亏缺,触犯了太平天国的避忌。所以天历绝对排斥用闰法。”

因为不用闰法,以三百六十六日为一年,所以冯云山创立的天历每一年就比实际的年长了十八时十一分十四秒。这样累加下来,每二十年就比实际的年多了十六天多,差了一个节气。每四十年,就差了一个月。

为了调整这个误差,冯云山的设计是每四十年为一个大的周期,减去一个月。不料这个修改方案报上来,洪秀全大不高兴。他认为,在天国之内,事事只能有加无减才吉利。他发布圣旨说:“每四十年一加,每月三十三日,取真福无边、有加无已之意。”这样一来,天历不但不减,反而每四十年再加上一个月,误差就达到了两个多月。也就是说,一百二十年之后,太平天国历法规定的冬天,正好出现在一年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好在太平天国只存在了十六年,天历运行到后来,也不过与实际时间差了十来天,对天国统治区的人民生活没有出现致命的影响。

不过一些小小的不便难以避免。比如天历规定的中秋节,并不在农历的八月十五。广大太平军“大摆宴席,笙歌竞作”,摆好了瓜果梨桃,聚众赏月,发现月亮升上来后居然不圆,新参加太平军的战士大为愤怒,没想到月亮居然敢不听天父上帝的调遣,遂纷纷搭弓放箭,射向月亮——“见月之不圆也,率众射之”。

除了日期与清朝不同外,从外地来到太平军统治区,你还要学习一项新的规矩:聊天说话或者写信作文之时,要记住多达几百个避讳字,否则可能受到严惩。

避讳乃中国特产。中国人认为,直呼尊长之名是不礼貌的,所以皇帝和尊长的名字不可直接提及。这个传统给中国人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不过,在普通时代,这种麻烦还算有限:你一生需要记住的避讳字不过那么几个。然而,在太平天国统治区内,这种麻烦可就大了。

正统王朝的避讳,只是讳皇帝的名字。然而在太平天国治下,需要避讳的名字太多了:你不但要避洪秀全的名字,还要避洪秀全父亲和儿子们的名字;你不但要避天王一家的名字,还要避首义诸王的名字;这些字加在一起,有好几十个。而且由于这些起自底层者的名字用的都是“秀”、“全”、“福”、“贵”、“云”、“山”之类的通俗之字,要在日常生活中完全避免提到这些字,实在需要时时留意,刻刻惊心。

事情到此还远不算为止。不但领导者的名字是禁忌,在太平天国统治区,连“君”、“王”、“臣”、“后”、“主”、“督”这样的字,也因为代表了尊贵和权力,居然也成了需要避讳的字。姓“王”的必须改姓“黄”,“君”字要用“上”来代替,“臣”字要用“下”来代替,“天后”改“添後”、“天厚”。

不但这些尊称是避讳,连“京”、“都”、“宫”、“阙”、“殿”、“府”这样贵族、官员居住的地方,也不许在文字中直接提起……

除了这些普通人可以理解的规则外,洪秀全还创造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避讳规则。比如因为洪秀全尊基督为“先师”,所以“师”字不能用,要以“司”字代替。因为《圣经》中称耶稣为“人子”,所以最常用的“子”字居然也被禁用了,《钦定敬避字样》规定:“良民,不得称子民。”又因为“拜上帝教”规定,耶稣是洪秀全的哥哥,所以“哥”字也不能用……

除了以上这些外,在太平天国统治区内,还有一项极为有特色的避讳——迷信避讳。中国民间历来有迷信避讳的传统,比如百姓日常生活中忌讳提到“死”,以“老”字代之。但是这从来都仅是一个民间习俗而已,只有到了太平天国时期,这种避讳传统首次升级为国家制度。太平天国明确规定,老百姓日常生活中不许提“败”字,说到“败”时要改为“胜”,所以“战败”必须叫作“战胜”。与此相类似,“丧”、“死”、“亡”、“减”、“无”都是避讳字,“丧事”要叫作“喜事”,“减少”要叫作“斡旋”。因为“无锡”的无字不吉利,所以在太平天国之内,这个城市被改名为“抚锡”。

一提起上层文化和底层文化,我们的头脑中往往会浮现出这样的定式:底层文化是革命的、质朴的、道德的、进步的,上层文化则是专制的、落后的、虚伪的、腐朽的。

这个定式其实并不完全那么靠得住。事实上,建立在贫乏的物质和智力基础上的底层文化,很多时候更听从于嘴巴和胃,而不是大脑和心灵。中国传统文化中那些较有超越性的内容,大都属于上层文化: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什么天下之行,大道为公,什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都是上层文化的命题。“朝闻道,夕死可矣”、“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之类的非功利的执着精神,是底层文化所缺乏的。甚至历代农民起义者喊出的“均田”、“均富”、“摧富益贫”口号,最初也都是儒家学者提出来的,而不是造反农民发明的。

除去水浒式的热情、质朴和反抗精神外,底层文化还有它的另一面,那就是专制、保守、愚昧的一面。

底层文化从来也没有提出过改变传统等级宗法制度的要求,相反,在长期的被统治、被压迫中,他们积累了对统治阶级生活方式的强烈向往。一旦掌握了权力,往往表现出对财富、权力的赤裸裸的向往,对威风尊贵、等级制度近乎变态的迷恋,对生命尊严的漠视。

在中国历史上,太平天国是等级制度最为森严的政权。

还早在永安时期,建国大业八字还没一撇,洪秀全就在敌人重重围困中,置敌人数万大军于不顾,兴致勃勃地开始制定等级制度。他忙着把太平军(此时不到一万人)的军官分成十六等,什么王、国宗、侯、丞相、检点、指挥、将军、总制、军帅、师帅等,名类军官多达三十九种。与等级地位相配套的当然是物质待遇,洪秀全专门下诏,将所有物资供应都按级别进行划分,比如他规定,天王一天可吃十斤肉,以下逐级递减半斤,直至总制以下无肉。

把一万人分成十六等之后,洪秀全又废寝忘食,耗尽心血制定了烦琐周详的《太平礼制》,规定了这十六级之间见面的称呼,相互应该行什么礼节,对他们的家属亲戚如何称呼、如何行礼。他规定,人民要称王世子为“幼主万岁”,称他的三儿子为王三殿下千岁,四儿子为王四殿下千岁,如此等等。称他的长女为天长金,二女儿为天二金,如此等等。如果哪位读者有机会和兴趣,可以细读这本中国历史上的奇书。

在行军过程中,他无暇完善这种等级制度体系。进入南京之后,洪秀全终于有充分的时间发挥他的创世天赋了。在太平天国之内,贵贱尊卑之分远比清王朝要严、要细。可以说,号称平等的太平天国社会里,等级差别的细化不光是达到了中国史上的最高水平,而且是人类史上的最高水平。太平天国社会之中,人们被分为十几个等级,这个等级是代代世袭、永不改变的——为官者,世世为官;为农者,世世为农。各等级之间尊卑分明,权利待遇有着重大差别。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每个等级之间,也有精细的内部区分。比如太平天国的首义诸王之间,就有明确的高低贵贱——天王为君,以下东王第一,其次是南、北、翼、燕、豫五王依顺序排列。所以天王称为“万岁”,东王称“九千岁”,西、南、北、翼诸王依次要递减一千岁。

这种差别在生活起居的各个细节中都明确地体现出来:天王府的宫殿中的彩绘是双龙双凤,东王府只画一龙一凤,南、北、翼、燕、豫五王府则画一龙一虎;天王冠上绣的是双龙双凤,东、北、翼王的王冠上则绣双龙单凤;这三王的凤凰也有差别:东王帽上的单凤栖于云中,北王的单凤栖于山冈,翼王的单凤栖于牡丹花上。至于龙袍上的差别更为一目了然:天王袍上绣龙九条,东王绣龙八条,北王七条,翼王六条,燕、豫二王各五条。他们下达的文书称呼也不一样:天王的文书叫“诏旨”,东王文书称“诰谕”,北王文书曰“诫谕”,翼王为“训谕”,燕、豫则是“诲谕”。至于玺印,尺寸也有严格不同:天王玺印八寸见方,东王印长六寸六分,宽三寸三分,以下依次递减。

1853年4月,英国公使文翰访问天京,派翻译官麦多士与北、翼二王会见。麦多士发现,由于两王排序有先后,所以态度上也分出明显的尊卑:“北王阶级高于翼王,故后者只注视恭听,不与吾直接谈话。北王向其注视或交谈时始开口,然亦不过寥寥一两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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