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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心走了之后,武思芳又喝光了一坛酒,她一个人在窗前坐了大半天,看着手中的小锦囊,心里酸酸的,眼角似乎有泪珠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到了衣领上,后知后觉间方抬手迅速地抹去,推开窗时,才发现天色有些暗了,空中洋洋洒洒飘着雪花,从窗户里钻了进来,落在地上,瞬间不见了踪影。
武思芳随手裹了件斗篷下了楼,跟谁也没招呼,带着满身的酒气,径自出了门,李飞眼瞧见了,准备上前询问却被孙大胖拦下,轻轻摇了摇头,李飞眼点头会意,在后院里纵身越墙而去。
城北烛火铺子还开着,武思芳买了蜡烛还有不少纸钱,打算烧给冬哥儿。一路上雪下个不停,武思芳的头上,衣服上都像是覆了层白粉似的,她也浑不在意,出了城门,走到空旷处,朝着城郊乱坟堆的方向跪下来,一瞬间泪眼朦胧,说话时心头不停地颤动,“冬哥儿,我是不是连累你了?…..你要是真有冤屈,就在梦里跟我说说,……我如今势单力薄,也做不了什么,若有朝一日能得强大,….或许可以帮你讨个说法。……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离着宫城远远地,过你的舒心日子去……”
一想起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少年,她就无比难过,如果她从一开始没有将她卷入御选,至少现在还有一条命吧….
“娘子!雪地里渗人,怎好跪着!”身后一人急匆匆赶过来,声音里透着焦急。
她转过身站起来,看到这熟到不能再熟的俊俏脸庞,没有说话,手边的纸钱在火光里化为灰烬,淹没在冬夜里的冰雪之中。
火光里映出了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青丝堆雪,酒气围绕,让潘毓觉得十分不忍:“这是怎么了?我刚好去找你,他们说你一个人出去了,这大冷天的,好歹与人说一声罢。”
武思芳并没有接他的话,也不去看他,静站了一会,方才缓缓说道:“若能像你一样,彻底醉倒该有多好….至少有那么一刻,能够忘记所有的不快乐….”
“……..”
“我有一回偷偷听到你说我蠢,我还有点不高兴呢,嗬,其实我比你想的要蠢多了….”她喃喃说道。
“…….” 如果是平时,刚好回她两句,如今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潘毓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看着她泪眼婆娑的,心里也替她难受,忍不住走过去将她发上的雪拂下来,将斗篷上的风帽复又戴在她头上。
武思芳木头似的,由他摆布,又继续说道:“潘大哥,你知道么,我就是个傻子。”
潘毓忍不住抬手覆上了她冰凉通红的脸颊,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有些生气:“不许这样说自己!”
只有他才可以那样说她,他心想。
“你知道我有多傻吗?我从前喜欢一个人,就从家乡跑出来找他,为这个,都和我爹闹翻了……”她转过头,望向雪夜,大地早已是白茫茫一片,静谧清凉。
我从前也喜欢一个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喜欢她了,到现在越陷越深,为这个,也和我爹闹翻了,他看着她悲戚欲绝的脸,心里暗暗说道。
“我其实后悔了,…….如果没有来到京都,…….该有多好!”
如果你不来京都,也许我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他想开口告诉她,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可是后悔也回不到从前了,不过……我来京都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武思芳吸了吸鼻子,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努力了半天,却没有成功,“….潘大哥,你是好人,我还记得第一次在京都卖酒,行头1为难我,是你出面替我说了好话,帮我解决了困难,…..那个时候,我都不认识你……”
可我早就认识你了。潘毓在心里默默说道,他看向武思芳的目光里全是情意,可惜面前这位俏丽的女郎或许因为难过而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那时候,你就像颗明珠一样,很耀眼。不管别人怎么看,你都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武思芳颇为笃定,冬哥儿为这个认错了人,即便各花入各眼,她也从不认为有谁能越过潘毓去。
潘毓心下暗喜,类似的话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可就数武思芳说出来的最动人,他掩了笑意板着脸道:“瞧你说的,谁还能好看一辈子。”
“…..可不就是一辈子么,…..就算以后头发白了,牙没了,那也是老人里面最好看的……”武思芳郑重道。
“…….真的么?”唇角弯起了优雅的弧,潘毓在风雪之中倾世而立,仿佛天地都为之失色。
“那是自然。”
雪越下越大大,满眼全是冰装素裹的世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地上拓出深深的脚印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那个娇俏的身影突然转过来,笑了一下,大声在旷野里呼喊:“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武思芳要从头再来,重新开始!”
“嗯,那就好。”潘毓笑道,看她豁然开朗,他也把一颗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在他眼里,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坚定,勇敢。多艰难的事情,只要翻过去,就不会再困扰她了。
“….瞧瞧,这么大雪,多漂亮!我从前在家乡时,都会和要好的姐妹们打雪仗,堆雪人呢!”她蹦跳着,团起一块来,朝潘毓扔去。
潘毓轻巧避过,武思芳没打中,她不死心,又接着团个雪球儿,继续去扔,….还是没打中。她急得跳脚,见她玩得高兴,潘毓一时兴起,也团一个雪球,轻轻丢她身上,散成一片碎琼乱玉。
“好啊!叫你瞧瞧我的厉害!“武思芳换了招儿,她捏着雪球,走到潘毓身旁,强扯住他,踮起脚,就往脖子里塞。
一个塞,一个躲,雪地里回荡着两人欢快的笑声,武思芳塞进去一个,潘毓慌忙间直缩脖子,她不由得大笑起来,正得意忘形,岂料脚下一划,连带着牵绊了潘毓,毫无防备的两个人就这样摔倒在雪地上。
…….这不就是从前梦里出现过的场景么?……莹白妖娆的冬夜,晶莹剔透的雪花漫天而舞,在这幽静纯洁的世界里,大燕国未来的皇后殿下俯在她身上,那种清洌幽香的气息萦绕鼻尖,将她冻得冰凉的脸瞬间烧得通红。
“潘大哥….你压着我了。”
“……..”
“…….你说的对,……雪地里渗人,…..不好躺着。”
潘毓迟疑了一下,即刻翻身起来,两人一时尴尬无话,可方才彼此的心跳声可是深深地印在对方的心里了。
“…..我…….不是有意的….”潘毓别着脸说道,他有点心虚,明明可以控制力道,却任由自己摔下去。
“……我知道……”武思芳亦低了头转过身去,心跳得太厉害,她甚至害怕潘毓听见。
“娘子,……我…….”潘毓欲语还休,有些事情在心里埋藏了很久,是该说一说了。
“我…….走了……再见。”武思芳顿了一下,快步而去。
“…….”也许今天是一个好机会,可惜在他决定开口时,她却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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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本文设定中的行头,定义为女尊封建社会专制政权下,专门配合官府工作,维护市场秩序,检查各行各业内的不法行为的一类人。借鉴来源于唐代,当时商业行会已经出现,诸行设行头、行首,工作性质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参加高考的妹妹们,辛苦啦,考完看文放松一下吧。
☆、开撕
武思芳带着一身寒气一脚迈进小酒店,就看见家里那三个都齐刷刷坐在店里等她。
“看我干什么?…..正好你们都没睡,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她颇不自在地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衫,甩了甩头,解了斗篷,坐在这三个面前,非常郑重地咳了一声。
那三个大眼瞪小眼,小眼瞪斜眼,面面相觑,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我想回金流城去,你们谁跟我走?”武思芳一脸严肃,她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多久?娘子什么时候回来?”
“…….天这么冷,昨儿下那么大雪,就是官道上也肯定不好走,娘子可再好好想想。”
“…….姐姐,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京都看着咱们的小酒店。”
“……”武思芳的斗志瞬间便被浇灭了。
“你们这是诚心气我吧?!…….我、想、回、金、流、城!以后若是没什么事,……就再不来京都了!…….”
三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为难,下决断有那么困难么?武思芳扪心自问。她隐隐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想走,….或许也可以找得到留下的理由,…….可是作为女子,应该志在四方,儿女情长只会误人误己,蹉跎了两年,这样的教训有一次就够了,何苦还要费心纠缠?…....还是在没陷进去之前趁早收了心吧,像贺兰那样拓展家业、大展宏图方才是世间女郎之本色!
虽然就这样打定了注意,不过近些日子天气不好,又加上武晗难以劝服,武思芳的归乡计划是一日拖一日,竟真的拖到了腊月。好在这段时间里,她倒是给家里去了信,本着与父亲和解的态度,言辞恳切,语调真诚,并保证不日就回金流城,承欢膝下。
进了腊月,潘毓擢升了郎将,倒没再来小酒店。武思芳隐约听酒客们说起有宗亲贵女们前去潘府求亲,这事儿让她的心头稍有不适,好在不多久也就释怀了,天要下雨郎要嫁人是再正常不过的,每个人都该走自己的道儿,不是么?
凌心出宫来买酒,自打上次两人见面又过了一月,这回相对时,都避开冬哥儿不说,只谈一些宫里的趣闻和坊间的轶事。不知怎么的,武思芳无意间就把话题就扯到潘毓身上了,“听说晋王想娶潘郎将,求圣上赐婚,有这事儿?”
“有,陛下没答应,但凡来求着赐婚的,圣上都没允。”
“……?为什么?难道圣上要纳入后宫?…..”
“…….潘郎将与圣上确实有些交情呢………太后也非常喜欢他。据说太后还没入宫的时候,与潘郎将的父亲关系密切。……潘家为太后也没少出力,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我不过也是听叔父说说,具体的并不清楚。”
“怪不得,…..既然如此,当初干嘛要让潘大人落选呢?”武思芳横竖是没想通。
“……好像是他自己不想入宫吧。其实谋个一官半职的也不比入宫差呢,将来嫁个好妻主也胜过待在宫里……我倒是有一回听圣上身边的人嚼舌根子,说潘郎将不入宫是因为要嫁给他的心上人呢,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好福气,居然将这俊郎的心给勾走了….”
武思芳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仿佛凌心窥探了她的秘密,叫她心虚不已,…….其实到底谁是潘毓的心上人呢?她突然也很想确认一下,“怎么会?…….难道当今圣上不是他的心上人么?”
“……好像不是。”凌心摇摇头,“权贵仕女倒也罢了,若是喜欢上个普通女郎,只怕是要费一番周折的,光是潘府,也必定不会将儿子嫁到这样的人家去的。”
“嗨,说这些做什么呢,”武思芳觉得心里有些闷,“要是陛下喜欢他,太后喜欢他,那他……喜欢谁都没有用。”
…….可不就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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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诸事繁琐,大雪天都阻挡不了人们准备过年的热情,小酒店里人来客往,来打酒的人挤在里边儿连手脚都挪腾不开,武思芳一边拨着算盘点着银钱,一边招呼孙大胖和李飞眼给众人挪坛倒酒,忙乱不已,好不容易喘口气,才发现武晗竟然还没回来。
“人呢?就出门买个门神桃符的,怎的花了这么长时间?”武思芳杵在酒帘子下面,瞅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去,直到太阳直愣愣地从眼皮子底下溜下去了,还是没瞧见武晗的人影。
“青天白日的,别不是出什么幺蛾子吧?”武思芳心里直犯嘀咕,她不知怎的,有点后悔叫他一人出门置办年货去了。
“哟,武娘子,有日子没见,生意倒是越发的好了啊!”迎面走来个水蛇样的高挑女人,披着锦裘,顶着一头卷发,朝武思芳眨眨眼睛。
“你来做什么?”武思芳翻了白芝麻一眼。
“求亲呐。”
“有病吧你!”武思芳冷笑一声。
“串通外人欺骗自己的亲弟弟,也不知道谁有病?”白芝麻不以为然。
“………”武思芳心头一声“不好!”,忙问道:“武晗呢?”
“…….他累倒了….在我房里睡着呢,….如今也不好意思来见你,….说没脸见你呐,呵呵,…….其实这也没什么,嫁我不就完了么?”白芝麻一脸的洋洋自得。
仿若一簇火苗落到了武思芳的心里,“砰”的一下将她整个人瞬间燃烧起来。“我x你爹!”她大骂一句,照着白芝麻就是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白芝麻岂是好相与的,两个女娘当街打起架来,都是厉害人,不过武思芳更胜一筹,她照着那胡女的面门上就是几拳,打得对方鼻血横流,双眼昏花,可是没当心自己的头发也给白芝麻扯散了,两个在雪地上翻滚,孙大胖闻声跃了出来,呼道:“娘子轻着点,莫要打死了…..”
孙大胖瞅见机会撕开两人,将白芝麻从后腰上提起来,给扔到了远处,这边武思芳站起来时,发髻散乱,脸上也是给挠了几爪子,不大好看了。
“去将武晗给我找回来,我要剥了他的皮!”武思芳狠狠朝孙大胖吼道,眼泪直在眶里转圈儿,差点掉下来。
武思芳冷静了一下,回小酒店收拾了一下头发,稍歇了片刻,整了整衣衫,领着李飞眼出门直奔倚翠坊去了。谁知到了倚翠坊,才知陈三郎已是人去楼空,拿着自己的体己,另立门户,在城南开了家风月阁。
风月阁?武思芳冷笑一声,这是前些日子才提到过的地方,最近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宜啊!
时至傍晚,风月阁迎来送往,热闹非凡。朱漆的大门迎风敞着,几个花里胡哨的男子斜靠在门口,嘴里“姐姐姑姑,奶奶大姨”地一通乱叫,拼命地往里头拉人。有个眼角描了斜红的小倌儿瞧见武思芳二话不说冲进来,诧异之下伸手去拦 ,就被身后的李飞眼一巴掌拍飞了。
陈三郎坐在阁楼上,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鼻青脸肿的武思芳怒气冲冲的上了楼,他弯了弯唇角,依旧听琴品酒,悠然自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武思芳奔上来看见他这副悠闲,一时怒上心头,当场掀翻了案几上的古琴,唬的那弹琴的伶人匆忙躬了身子退下去了。
“我不这么做?你怎么会来找我?”陈三郎笑。
“……..!”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无所谓了。”陈三郎摊摊手,轻叹道,“消消气,坐下来,喝一杯可好?我今日买的酒可比你店里的要好不知几倍呢。”
或许武思芳也觉得有些冲动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没客气,一屁股坐下来,端起陈三郎给她的酒盏一饮而尽。
“嗯,…….不错,居然是葡萄酒,稀罕!…….现在可以说了吧,我记得你当初收钱的时候,可是保证过闭紧嘴巴的,如今自己当了主子,连信誉也不讲了么?!”
“……我当然不愿意对你撒谎。你骗你弟弟的事情,即便我不说,时间长了,纸里总是包不住火的,你又没付多余的钱,我不可能陪着白芝麻一直演下去的。”陈三郎看着武思芳脸上那几道血痕,微摇了摇头,“啧啧,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武思芳无话可说,她现在是彻底没辙了。她叹了口气,放下酒盏,站起来闷闷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叨扰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