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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管事,以徐管家为尊,全都垂手站在院中等着听柳韶光的训话。

徐管家方才可是亲眼目睹了徐子渊是如何维护柳韶光的,面色恭敬得很。其他人也都是人精,一看徐管家这做派,心里便有数了:得,又来一位不好惹的主子,得供着。

再一看跟在柳韶光身后的徐子渊,管事们登时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心思,将这位新嫁进来的世子妃放在了一个极其高的位置。

柳韶光很清楚,侯府中馈大权,吴氏现在是决计不会交给她的,所以那些外头产业的管事,柳韶光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重点便是内院这些管事和婆子们。别看他们是下人,但连着几代在侯府伺候,成了家生子,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一般人懵懵懂懂地踏了进来,反倒要被他们给糊弄住。

柳韶光上辈子也是吃了两次亏才将这些下人的关系一一捋顺,而后费心思逐个击破,才慢慢将他们收服的。后来又掌管侯府十多年,更是说一不二,眼下叫她来训话,那真是毫无任何困难,随意往椅子上一靠,顺手接过来徐子渊递过来的茶杯,慢慢啜了一口,才缓缓放下茶杯,一双凤眼清凌凌往管事们身上一扫,管事们立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在柳韶光这淡淡一眼下无所遁形。

柳韶光也不废话,面上带笑,眼中却藏着刀,“今儿个叫你们过来,无非就是让你们认个人。我这个人不爱那些个弯弯绕绕的事儿,只一点,你们都给我记清楚了,但凡有敢欺上瞒下背主的东西,一应领了板子打发出去了事!”

“领二十下军棍更好,敢背主,就看有没有这个福气活下来。”

徐子渊这淡淡的一句帮腔,登时叫所有人都绷紧了皮,齐刷刷给柳韶光跪了下去,真心实意保证道:“谨遵世子妃之命!”

“行了,我也乏了,你们便散了吧。”

管事们提着心退下,一打听,又得知柳嬷嬷因为姓的问题被世子打发去了外院,更是对柳韶光的分量有了新的认知。

永宁侯一下都没耽搁,撑着劲儿喝了媳妇茶,柳韶光和徐子渊一走,永宁侯就捂着胸口瘫在了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摆了摆手止住亲信的动作,缓过劲儿来后便让人张罗着搬去别院的事儿,又命人送了纸笔过来,连着咳了许久才勉强站起来,开始提笔认真写奏折。

吴氏略微凑近了些许,隐隐见得上头有什么“臣力不从心,不能再为陛下效力,请陛下应允臣之独子袭爵”等话,吴氏心下又是一跳,哪还能顾得上和柳韶光置气,当即惊道:“侯爷想让爵?”

承爵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父死子继,另一种则是父亲提前上折,请求将自己的爵位给儿子,自己则窝在府里一门心思养老,府中权力基本交由儿子,只得一声客气的老侯爷的称呼。

但一般有爵位的人家,很少会有人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将爵位提前给儿子袭了,顶天请封个世子。爵位便意味着权势,有几个人愿意提前放权?

别说吴氏吃了一惊,吴怡的瞳孔也是一缩,又飞快地归于平静,只听得吴氏跳脚,“侯爷只管好好养伤便是,提前让那逆子袭了爵,还不知那逆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永宁侯却反问吴氏,“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不孝之事?”

吴怡神情微动,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吴氏语塞,复又掏出帕子抹眼泪卖惨,“方才他是怎么护着柳氏来挤兑我,侯爷都是看在眼里的。真要叫他提前袭了爵,侯爷又去了别院,这侯府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啊?”

“姑母~”吴怡凑近吴氏耳旁,悄悄道,“这话要是传出去,御史该参表哥一个大不孝,闹不好可是会夺爵的!”

吴氏不甘不愿地闭了嘴,就听永宁侯笑眯眯道:“那你同我一起去别院不就行了?”

吴氏:???

行吧,终于知道那逆子张嘴就气人的本事是随了谁了。

永宁侯要做的事,吴氏可劝不动。吴怡看着永宁侯写几个字又停一会儿的模样,心下对永宁侯的伤势又有了新的判断。一边安抚着吴氏,一边用余光往奏折上扫,见奏折上的字迹十分飘忽,落笔无力,收笔更是漂浮,只看字都给人一股快要命不久矣的感觉。吴怡的眼神凝了凝,垂眼思忖片刻,复又继续温言安慰吴氏。

永宁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眼神冷了片刻,继续撑着病体将奏折写完,准备今日便送去政事堂,等到明日徐子渊带着柳韶光进宫面圣,便能将这事儿给定下来。

吴氏更是焦躁,徐骁当永宁侯和徐子渊当永宁侯,对她来说区别可太大了。前者她是侯府内院的掌权人,后者嘛……看看刚才那逆子为了柳氏同她顶嘴的模样,吴氏有理由相信,景元帝的袭爵旨意一到,那逆子就会立马让她交出府中中馈,到时候,她还得反过来看柳氏脸色?

天底下有这么憋屈的婆婆吗?新婚头天被儿子下面子,还没把婆婆威风立起来,就得反过来看儿媳妇脸色了?

吴氏很是憋屈。

奈何永宁侯完全不在意她的想法,说让爵就让爵,奏折一写完就叫人送去宫里,自己则回禅院让人将前些日子收拾好的行李全都搬去马车上,打算今天就去别院。

这一连串的动作将吴怡都给弄糊涂了,说永宁侯看重徐子渊这个儿子吧,他又能干出儿子新婚第二天就搬去别院的事儿;说他不在意徐子渊吧,让爵的奏折都写好了。

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柳韶光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间也不知道永宁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辈子也没这一出啊?

不过,上辈子,永宁侯的伤势比现在可重多了,徐子渊大婚,他只在拜堂之时露了个面,而后全都在床上躺着,全凭参汤吊着命。

自然也没那个精力写让爵的奏折。

不过,搬去别院又是什么奇怪的路数?

柳韶光一边看着徐子渊主动上交的观澜苑的账目和钥匙,一边皱眉问徐子渊,“爹这身子,匆匆去别院合适吗?”

家当全部上交的徐子渊十分满足地看着柳韶光清点单子,闻言淡淡开口道:“无妨,他自有他的用意。别院那边清灵,也确实适合他调养身子。”

柳韶光没那么多顾忌,戳徐子渊的伤疤戳得欢快,“爹竟然会将爵位提前给你,平日里还真瞧不出来。”

永宁侯对徐子渊虽然不像吴氏那样一天骂三顿,但对徐子渊也绝对谈不上上心,没有一丝父子情份,突然之间送徐子渊这么一大份礼,柳韶光还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命?但上辈子徐子渊袭爵也没这么快啊!

徐子渊沉默,心中亦是复杂难言,许久才轻声道:“他是为了侯府。”

柳韶光淡淡“哦”了一声,不再关心这事。

徐子渊抿了抿唇,忽而抬手捧了柳韶光的脸,执着地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颇为委屈地开口,“阿韶,你以前听了这些,都会心疼我的。”

“是吗?那我上辈子可真是瞎了眼。”柳韶光冷笑一声,“还好这辈子我的眼盲心瞎治好了。”

徐子渊眼睫微颤,缓慢又坚定的,将柳韶光环进自己怀里,下巴搭在她肩上,一声又一声唤她,“阿韶,阿韶……”

柳韶光反手一巴掌拍在徐子渊头上,看在他今天的表现十分不错的份儿上没有将他推开,而是给了他一点甜头,“今天你做的很不错。”

徐子渊的眼神嗖的一下就亮了,瞬间坐直身子向柳韶光保证,“日后我都这么做!”

柳韶光浅浅一笑,心里很是为吴氏“担忧”了一把,唉呀,接下来侯爷的位置要换人了,吴氏手里的中馈之权又能保住多久呢?

真是可惜。

永宁侯去别院,本想将吴氏也一同带过去。奈何吴氏自觉方才在柳韶光身上没能讨得了便宜,觉得要是现在就去了别院,倒叫柳韶光以为她这个做婆母的怕了她。有这口气撑着,吴氏说什么都不愿意和永宁侯一同去别院。

永宁侯看着跟在吴氏身边的吴怡一眼,也没强求,只对来送他的徐子渊淡淡点头,看向柳韶光的眼中倒有一丝笑意,扬声说了句,“别忘了我先前对你说过的话!”

柳韶光一愣,永宁侯已经闭了眼,任下人将他抬进马车。

没了永宁侯在,徐子渊又一心护着柳韶光,吴氏想找茬都找不到,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

第二日进宫面圣,柳韶光竟是比吴氏还淡定从容,吴氏没能看成笑话,憋闷不已,吴怡看向柳韶光的目光中却带了几分审视。

进了宫,景元帝果然同柳韶光记忆中的那般对着柳韶光啧啧称奇,打量了她半天才乐呵呵打趣徐子渊,“朕原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动凡心,看来还是得让这个天仙来收拾你!”

景元帝也就比徐子渊大两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先皇暴毙,他从一众皇子厮杀出来夺得皇位,定然不是好糊弄的。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对徐子渊也很是亲昵的模样,但那一身掌控所有人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气势,也叫人从心底生出几分畏惧。

景元帝顺手从袖子里掏出那份奏折,笑眯眯地问徐子渊,“你看,朕是不是该给你这个功臣升个爵位了?”

正是永宁侯昨天写的那份奏折。

徐子渊垂眸,“但评陛下定夺,臣不敢妄言。”

“你啊,没意思。先前听了你迎亲那番话,朕还以为你转了性子了呢。无趣,无趣。”

徐子渊神色不变,淡淡道:“家父昨日便去了别院休养身子,这折子,臣便代父接了。”

“是吗?永宁侯竟这么快就动身了?”景元帝惊讶了片刻,而后将已经批了个“准”字的奏折递给徐子渊,神色淡淡。

不想再多提这事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阿韶:充分利用某人嘴贱的属性,看他气死别人还挺好玩的,道具get?

第48章 、048

◎进宫◎

柳韶光静静地站在徐子渊身边,看着景元帝不停打趣徐子渊,还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来,笑眯眯地看向她,调侃道:“永宁侯这让爵的奏折一上,你这个世子妃还没当几天,就要成为侯夫人了。就你这一天一变的身份,世上不知多少女子要羡慕你。”

徐子渊嘴角微微翘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认真道:“阿韶值得。”

“嘶——”景元帝倒抽一口冷气,莫名觉得有些牙疼,“你还真是娶了妻子就变了脾性,以往可没见你这么会说贴心话。”

柳韶光眼观鼻鼻观心,在景元帝的打趣之下纹丝不动,站在徐子渊身边,一派娇羞小媳妇样。

徐子渊略微侧身挡住了景元帝揶揄柳韶光的视线,接过奏折,认真对着景元帝道:“谢陛下恩典。”

一般来说,这种让爵的事儿,批不批全看皇帝心情。显然,相比起老永宁侯,景元帝更希望徐子渊早点承了这个爵位。

再一看徐子渊这护心肝儿的模样,景元帝索性施恩施到底,大方道:“既然朕同意你袭了永宁侯一爵,柳氏的诰命,也一并准了。回头朕便让礼部将袭爵圣旨和诰命服都送去侯府。”

徐子渊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几分,偏头看了柳韶光一眼,郑重地再次向景元帝谢恩,“谢陛下!”

柳韶光也跟着一并行礼谢恩,暗暗感叹果然是年少的情分,徐子渊这么闷的人,景元帝还能将他当好友看待,不过仔细想想,徐子渊也值得景元帝这般优待。

当初徐子渊因当了景元帝的伴读而处境更尴尬,永宁侯不欲掺和进夺嫡之事中,奈何徐子渊被先皇点名做了景元帝的伴读,永宁侯为了不被牵扯进夺嫡之中,对徐子渊的冷漠众所周知。再加上一个对徐子渊心怀怨恨诸多不喜的吴氏,徐子渊当年也算是京城出了名儿的小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哪家独子能有他这么惨?

眼下景元帝登基,对于徐子渊这个曾经陪他走过低谷,对他忠心耿耿的伴读,自然也是器重不已。

柳韶光都觉得,永宁侯这道让爵的奏折,正是猜中了景元帝的心思才上的。这么急匆匆地放权退去别院,除了好好休养之外,未尝没有想避开景元帝,推徐子渊上去,让景元帝看在徐子渊的功劳上,对侯府更为优待的谋算在。

柳韶光心下转过万般种心思,面上却是一派沉静。景元帝又对徐子渊笑道:“你我二人,既是君臣,亦是好友,私底下也不必如此恭敬。母后前些日子听了你迎亲时的那番话,也颇为惊奇,想着见柳氏一番。你们等会儿便去慈宁宫,同太后说说话,也叫太后看看,朕这桩媒做的,那可真是天作之合!”

徐子渊和柳韶光齐齐点头称是,要告退时,又见景元帝迟疑片刻,忖度良久,才压低了声音嘱咐二人,“若是母后问起侯府之事,你们都要如实相告。”

这吩咐有些奇怪,柳韶光忍不住扬了扬眉,暗暗用余光瞥了徐子渊一眼,见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柳韶光莫名心下一定,不再纠结此事,低眉敛目跟着徐子渊向景元帝行礼告退,听从景元帝的吩咐,前去慈宁宫向周太后请安。

景元帝看着二人走远了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忽而沉声道:“去好好查探一番,永宁侯在别院可休养得好,病情是否好转,若有什么缺的,先暗地里补上再回禀朕。都给朕查仔细了,不许有任何疏漏!”

空旷的殿中蓦地闪现出一个黑影,半跪在地,沉声应了句,“臣遵旨。”

去往慈宁宫的路上,柳韶光忍不住打量着徐子渊的神色,哪怕心中有诸多疑惑,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只能全都憋在心里。徐子渊现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柳韶光身上,对她的情绪变化感知得比上辈子快多了,见柳韶光一脸欲言又止,徐子渊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伸手握了握柳韶光的手,无言宽慰她。

这只手,柳韶光十分熟悉。干净,温暖,曾经给过柳韶光无限的安定。

人的皮肤也是有记忆的,熟悉的安心感一覆过来,柳韶光登时觉得一应琐事都能交给徐子渊处理,不必为此烦心。

徐子渊眼中漾出丝丝笑意,握着柳韶光的手便不愿再放开。柳韶光抿了抿唇,偏头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挣开,倒叫徐子渊嘴边也泛出了笑意,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现在的心情极好。

这一路上,二人虽然未有任何一句口头交流,却叫人觉得他们二人是如此和谐,站在一起便自成一圈,没有任何人能插进去。

慈宁宫。

周太后高坐主位,一双凤眼中凉薄与威严交织,眼神扫过来,威势竟同景元帝不相上下。

柳韶光上辈子也是见过周太后的,心知周太后这是天生威严,并非对他们有所不满。只是一般人也扛不住周太后这样强势的压迫感,景元帝那些后妃在周太后面前都比兔子还乖巧,不敢有一丝一毫逾矩。

柳韶光上辈子也听萧淑慧提过周太后的冷厉手段,便是萧淑慧那样八面玲珑的周到人,面对周太后都有些心下惴惴。柳韶光也只能庆幸周太后不是自己的婆婆。

周太后也算是看着徐子渊长大的,待徐子渊比旁人多了几分宽和。柳韶光身为徐子渊的妻子,自然也不会得周太后的冷眼,反倒是让周太后夸了一句,“确实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哀家这辈子还没见过比你更出挑的。”

柳韶光也只能感谢自己这张脸,大多数时候,这份不俗的容貌还是让她得到了许多宽和相待的。周太后很是大方,“陛下头一回做媒,眼光倒是不错。哀家也不能小气,内务府正好新得了两件孔雀裘,是西域那边上贡的贡品,外边用的是孔雀翎羽缀成,料子也极为难得,华贵万分。哀家瞧着,倒也只有你能压住那身裘衣,且赐你一件,下回天冷进宫,穿上让哀家瞧瞧,哀家就喜欢看年轻貌美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嗯…想来周太后会和沈月华一见如故,柳韶光从容谢了恩,又听周太后问徐子渊,“府上近来可好?”

徐子渊垂眼,认真回道:“一切都好。”

周太后的眼神微微停了一瞬,眼睫微颤,端过一旁的茶杯仔细打量着,顺嘴问徐子渊,“永宁侯回京路上重伤,现在身子可好?”

“回禀太后,家父伤势较重,今日已经动身去别院养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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