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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说到一半,冷不防突然飞过来个什么东西,直接砸在了她脸上。
王淑仪的鼻子遭了秧,虽没出血,却被砸得又酸又疼,眼泪登时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是个什么东西!”王淑仪惊得连连后退,待看清砸自己的是个小球,恨得抬脚就要踢,却又发现那不是普通的小球,而是一个象牙雕的鬼工球。
一层套着一层,层层都镂刻精美,还有一些大小均匀的孔洞,随着小球在地上翻滚,里头的每一层也随之活动,粗略一数,竟有十一二层之多。只可惜最外头一层上,被摔出了裂纹。
王淑仪曾在郭皇后宫里见到过一个类似的,大小和层数都不及这个,郭皇后却宝贝得不行,在她们这些妃嫔面前炫耀过一遍,便匆匆收了起来……
再看看面前这个,王淑仪眸中闪过一丝贪慕,没舍得真踢下去,而是怒声冲伺候自己的宫人喝道:“都愣着干什么?球会自己飞过来吗?还不快去把那个砸人的给我找出来,砸伤了人,总该要道歉赔偿!”
“不用找了,”魏姝绕过假山,缓缓走上前道,“是昭儿方才踢球,不小心砸到了王淑仪,我已经责令他回去反省了。只是不知,王淑仪想要什么赔偿?”
王淑仪的满腔怒火,在看到魏姝时,登时熄了大半。
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是不可能把球踢飞这么远的。王淑仪哪里不明白真正砸自己的是谁,自己方才和张淑仪说的话,怕是都被魏姝听去了。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她哪里还敢再提什么赔偿不赔偿的,勉强压下怒火,亲自捡起象牙球还给魏姝道:“小郡王还小,又不是故意的,哪里用什么赔偿,我回去自己抹些药膏就是了。”说着,就要告辞。
虽然都说魏姝要去靺鞨和亲了,但只要魏姝一天不走,皇上和皇后就要继续抬举她,这时候和魏姝起冲突,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王淑仪只能避开。
一旁的张淑仪也十分心虚,顾不上幸灾乐祸,胡乱找了个理由,也要跟着告退。
魏姝却叫住两人道:“两位淑仪请留步,我还有句话要问。”
张王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涌起不好的预感,但也只能继续留下:“公主请讲。”
魏姝:“我记得两位淑仪的娘家,都有侄子吧?”
两人点头。
魏姝道:“有两位淑仪做表率,想来各自的侄子应该都不差,说起来,我也许久没办过诗酒会了,方才听见两位淑仪说,惠宁和文宁姐姐的驸马也都很好,刚好全都一起请进宫来,大家热闹热闹。”
张淑仪和王淑仪顿时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张淑仪。
之前先皇在时,参加魏姝的诗酒会,还有可能遇到先皇,得到先皇青眼,也算不亏,可现在先皇都不在了,再和魏姝有牵扯,除了会影响名声,惹今上疑心外,没有丁点好处。
张淑仪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娘家侄子,却不得不在意自己女儿。
她虽然到处对人吹嘘,惠宁的驸马如何好,可驸马好是好,却和自己女儿感情不和,女儿还曾向她抱怨过,觉得驸马心里像是有了别人,待她很是冷淡。
张淑仪之前没在意,只当是小夫妻还没熟悉,可今天听了王淑仪的话,倒是突然疑心起来,惠宁的驸马不会真和魏姝有什么吧?别的不说,魏姝单这副样貌就挺招眼的。
惠宁出嫁晚,本就耽误了花期,能选中现在的驸马已是不易。
张淑仪突然后悔起自己今天多嘴,惹出这种祸事,万一惠宁的驸马见了魏姝,两人发生了什么,她该怎么向惠宁交代?
张淑仪咬了咬牙,对魏姝道:“公主不能这么做,这不合规矩,有违礼法。”
魏姝笑了笑:“张淑仪不是才说过,我不贤不淑,缺德没规矩?我确是如此。”
说罢,她直接问织云:“我记得父皇留给我的请帖还有一些,是不是?”
魏姝最开始举办诗酒会,只是因为好奇,想见见那些受人追捧的才子佳人们,只可惜佳人们碍于名声,不能出席,最后就只能请才俊入宫了。
御史因此参她行为出格,父皇便以自己的名义发帖,举办诗酒会,所有的请帖却都放在她这儿,她想请谁,就发给谁。
直到父皇驾崩,魏姝手里的请柬还剩下许多。
织云回道:“奴婢前几天才整理过,还有好几十份呢。若是有人管不住嘴,公主就是召他们天天进宫也够使的。”
“那就好,”魏姝道,“请柬上有父皇的印信,见之如见先皇,谁也不能阻拦,你拿上请帖,亲自出宫一趟,一个也别漏下。”
织云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那份没能送出宫的寿礼,当即眼睛一亮,郑重地点了点头。
*
有了先皇的印信,织云出宫的时候,果然没再受到阻拦,她动作很麻利,除了一个去外地拜访亲友的,两个驸马六个侄子很快都被请进了宫。
魏姝却根本没让他们进永乐宫,罚站似的让他们在宫门口等了两刻钟,便把人放了回去。
这让一直关注永乐宫动静的张王两位淑仪,都长舒了口气。两人痛恨魏姝行事霸道的同时,又都有些心有余悸。
到底是被先皇当做心肝儿一样疼爱的公主,指不定手里还藏着什么别的先皇遗物,这次是几封加盖了先皇印信的请柬,又赶上魏姝心情好,只是让人罚站了一会儿,下次说不准还会拿出什么别的要命东西。
总之她们惹不起,今后只能躲远点。
这一晚,宫内和她们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这些天来,有关魏姝的沸沸扬扬的流言,瞬间都消停了下去。
*
是夜,长春宫。
今夜是十五,皇上照例歇在郭皇后宫中。元和帝与郭皇后是少年夫妻,至今二人感情仍然极好。
郭皇后一边为元和帝更衣,一边软语说道:“今日午后,张淑仪和王淑仪言语无状,冒犯了崇宁,臣妾已经责罚过她们了。虽然崇宁有时候行事是出格了些,但也是臣妾治理后宫不严,才让流言四散,臣妾也有失职,便也罚了自己三个月的月例。”
“此事与你不相干。” 下午织云刚一出宫,禁军就上报了请柬的事,元和帝很快便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他似是无奈又带着几分赞赏地对郭皇后道:“你啊,就是对自己太严格了,不是自己的错也往自己身上揽。崇宁是被皇兄骄纵坏了,她自己行事不检,自然会有人说闲话,不是你的过错。这几个月长春宫的花销,就从朕的内帑里出吧。”
郭皇后一番感激谢恩后,又说道:“倒是没想到,先皇竟然还给崇宁留了带印信的请柬,果然是宠爱她到了骨子里,人都不在了,还在想着法儿的庇佑她。崇宁这孩子心思也重,往日竟从没提起过。也不知她手里还有没有先皇留下的其他东西,若是金银珠玉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也就罢了,若是其他的……”
她话没说完,元和帝却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
内阁里至今还压着一封诏书,是先皇欲加封魏姝儿子为郡王的诏书。
虽然按例,皇帝的所有诏书都需经内阁转发,才可生效,但大部分情况下,内阁都不会故意和皇上作对,很少会驳回皇上的旨意,但这一封却是例外。
内阁并非是反对先皇为外孙加封郡王,毕竟早在昭儿的满月宴上,先皇早已经金口玉言,当场加封,在场的朝臣们也立刻欢欢喜喜地改口,称“小郡王”。
内阁反对的是,先皇的诏书上,小郡王的名字写的是“魏昭”,而非“谢昭”。
公主的儿子可以被加封郡王,却不能姓魏。
姓魏,便意味着外孙成了亲孙,也意外着皇位有可能会旁落。内阁不答应,宗室更不会答应。
虽然此事在宗室和内阁的阻挠下,不了了之,但元和帝心里还是有了忌惮。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倒是不介意也像皇兄那样纵着魏姝一辈子。
可怕就怕,皇兄还给魏姝留了其他遗诏……
郭皇后在旁自责道:“都怪臣妾办事不利,没能让吕老夫人说服崇宁,臣妾也是没想到,崇宁竟如此固执,连至亲的劝都听不进,也不知道和吕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把老人家吓得不轻,听说回到家就病倒了。”
元和帝沉默几息,说道:“既然劝不了她,就无需再劝了。”
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是时候快刀斩乱麻了。
第4章 4、羞辱
次日,早朝后,元和帝召周太傅入勤政殿议事。
元和帝屏退左右宫人,直接开门见山对周太傅道:“朕今日请太傅来,是想和太傅商议靺鞨王子求亲一事,靺鞨王子钟晴崇宁公主,已向朕多次求娶,太傅意下如何?”
周太傅昨天才收到永乐宫送来的寿礼,皇上今天便单独召见他,询问他对和亲的看法,想是已经知道了崇宁公主和自己私下联络的事。
周太傅并无慌乱,而是诚恳道:“我大安公主金尊玉贵,然夷人粗鄙,不通诗书,臣以为靺鞨王子与公主并不般配。况臣还听说,靺鞨王子入京以来,日日流连瓦舍妓馆,不到三月的时间,已经买下十几个美婢,实非公主良缘。”
元和帝却道:“靺鞨王子自幼学习大安诗书,虽确实于此不大精通,然阅读书写无碍,不至于被称粗鄙。至于王子流连妓馆,年轻人风流些也是常事,待他成婚后,自然就会收心。”
元和帝话里话外,已然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答应和亲的意思。
周太傅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崇宁公主到底是先皇唯一的子嗣,若送公主远嫁番邦,先皇在天之灵恐不能安心。”
元和帝眸光微闪,没顺着周太傅的话提及先皇,而是突然问周太傅道:“太傅可知朕为何要扶持靺鞨?”
周太傅答:“是为西北谢家。”此事朝臣尽知,周太傅也是支持利用靺鞨遏制谢家的。
元和帝点头道:“不错。太傅身为三朝元老,应是比朕更清楚,谢家祖上便是造反起家,至今贼心不死。朕虽有幸承袭皇位,却夜夜不得安眠,生怕哪天祖宗基业便会断送在朕手里。”
当初契丹一统草原后,曾一举侵占大安十几个州郡,大安束手无策,当朝的元初帝郁郁而终,留下遗训:后世有夺回失地者,封王。
几年后,谢兰臣的曾祖父率领族人,夺回了被侵占的十二州郡。然之后继位的元祥帝却因忌惮武将,加之受奸佞蛊惑,非但没遵照遗训,为谢兰臣的曾祖父封王,反而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要拿谢曾祖回京问罪。
结果便是,谢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反了。
朝廷面对比契丹还要凶猛的西北军,毫无招架之力,谢家率兵一度打到了丹水河畔。
元祥帝惊惧不已,生怕谢家真打到神京来,只能处死佞臣,又为谢曾祖正名,但却在封王时耍了个小心机,追封谢曾祖已故的父亲为临阳郡王,封谢曾祖为靖西侯,世袭罔替。
元祥帝之所以敢如此,一是时人极重孝道,把谢曾祖的郡王之位让给他父亲,他便是不乐意,也不能表现出来;二则,西北军不擅水战,也缺少能渡过丹水河的大船,加之又有契丹在西北军后方蠢蠢欲动,谢家想继续往前打,也不大可能,于是双方便各退了一步。
之后便是谢家盘踞西北,一点点把西北据为己有。
因此说谢家是造反起家的,也不算错。
元和帝看向周太傅道:“谢家可畏,大安与靺鞨结盟,势在必行。”
而两国结盟,最好最稳固的手断便是联姻。
周太傅也深知其理,但还是说道:“皇上英明神武,决断自不会有错,只是宗室里那么多适婚的郡主公主,唯独崇宁公主,是最不适宜的和亲人选。”
元和帝苦笑一声:“太傅不会以为,是朕故意针对崇宁吧?求娶崇宁完全是靺鞨王子的意思,朕倒宁愿他看上的是其他公主,哪怕是朕的亲公主都行,可他却指名道姓只要崇宁一个。”
头一句话,元和帝并没有撒谎,确实是靺鞨王子主动要求求娶魏姝的。他当时也十分意外,不过倒省了他不少麻烦。
至于后一句话,靺鞨王子是不是真的非魏姝不娶,换其他公主和亲行不行,他却没问过对方,也不想想问。
元和帝继续道:“不防告诉太傅,朕得到密报,契丹痛恨靺鞨家奴造反,有意与谢家结成联盟,先除靺鞨家奴,再联合伐安,最后二分天下。西北本就兵强马壮,若再加上契丹的骑兵,便是如虎添翼,大安安能抵挡?”
周太傅头一次听说密报的事,一时惊愕失色。
他并不怀疑密报的真实,一国之君不会拿家国大事玩笑,若契丹和西北果真联手,近几代帝王皆重文轻武,大安早已没有能领兵打仗的将领了!
元和帝又说道:“朕当然知道靺鞨王子配不上崇宁,却也不得不委屈崇宁,但朕要她去和亲,不是为了私心,而是为了大安,哪怕朕要为此背负骂名。”
他一副对周太傅推心置腹的样子:“朕知道崇宁找过太傅,也知道太傅清正明达,所以朕想知道太傅会怎么选?是选择顾及师生情谊,还是选择保全家国大局?”
周太傅翰林出身,三朝元老,门生众多,受天下读书人敬仰,而天下舆论又多受读书人搅弄。周太傅的心向着谁,读书人的喉舌便也会向着谁,他和魏姝的这场对峙,谁便能立于上风。
不得不说,魏姝很聪明,满朝文武她谁都没求助,独独选中周太傅,确实是很好的一步棋,然而,棋局最终如何,却是要看在周太傅心里,到底是先皇遗孤重要,还是家国大局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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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备受周太傅和元和帝忌惮的谢兰臣,正在专门接待使臣的会同馆里,安安静静地批阅公文。
他一袭水浅葱的衣衫,手持朱笔,端坐于案前,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俊美的侧脸上,为眉眼增添一股缱绻温柔,丝毫不见元和帝口中狼子野心的模样,倒称得上一句如玉君子。
新上任的嘉王府长史谢闵,立在一旁,却看得眼皮直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