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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眼微眯,眸光在两人身上细细流转,很快,那两人的随从便有所觉察,直接横跨两步,遮住了林海的视线,那随从面露凶光,一看便不好惹。
林海冷嗤,回过头不再去看。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随从身后传来了那女子轻咳的声音,许是吃那面茧时噎住了。
林海再次蹙眉,心里有生出了某种异样的感觉,只是这次,他没有回头看,视线一直落在对面的卢芸身上,待那咳嗽声已经停下片刻,他才又带着好奇故作不经意地偏头去看。
然那小桌案上的男女,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空碗。
林海的视线正要收回,桌角下不经意地一个亮点,却倏然闯进了他的余光。
林海蓦地顿住,这一次他彻底转过身来,也不知怎地,竟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就在女子方才坐过的这边桌角下,有一个散发着碧蓝亮光的小珠子,上面还有一条红绳,一看便知是那女子不慎落下的东西。
林海弯身捡起,抬眼四目寻找,人山人海中,哪里还有那两人身影。
他再度垂眸,刚想细看,卢芸便提着一盏灯朝他跑来,林海连忙握拳,将手负去身后。
“表兄你在这里做什么?”面茧多是女娘喜欢的食物,表兄向来不喜欢吃,怎么跑到这面茧铺子里来了,卢芸觉得奇怪。
林海没有回答,反而望着她手中花灯面具不悦,“这是胡人的花灯?”
卢芸平日里也瞧不上西市,可前几日听闻今年西市有胡人做的花灯,与盛安流行的花灯模样截然不同,她向来喜欢新奇的玩意儿,这才会在今日拉林海陪她逛西市。
手中的花灯,便是方才她猜谜赢来的,见林海问她,她便献宝似的将花灯捧在他眼前,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林海却肃了神情,不冷不淡道:“不如盛安的。”
卢芸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后用力将花灯丢到婢女手中,气道:“表兄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既然不愿陪我,那我们回去便是!”
两人如今已经换了庚帖,林家也已向卢家下聘,待关试一过,便要成亲,林海一直待卢芸很包容,也很少去苛责她,也不知为何,两人定了婚事后,他却变得愈发没有耐心,难道真像话本子说得那样,男人一旦得到了,就会变得不知珍惜。
想到这些,卢芸更加气恼,转身便要走。
林海原本巴不得离开,可手里握着的那小夜明珠,莫名让他又想起了方才那位女子。
林海长出一口气,三两步追了上去,他拦住卢芸,终是敛了脾气,好声好气去哄卢芸,借口因准备关试压力太大,才忽略了她。
卢芸也不是真要和他翻脸,很快又笑咪咪提着花灯,和他一起游逛。
这次,林海真如他所说,没有在沉着脸应付卢芸,他也抬眼四处张望,却不是在欣赏花灯。
另一边,林温温那碗面茧虽香甜,却吃得五味陈杂,也不知顾诚因到底有没有认出林海,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易将情绪表露出来的人,更何况他还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是她心虚的缘故,总觉得他那眼睛极为阴沉。
吃完面茧,顾城因带她来到另一条街。
这条街的正中央,有胡人在奏乐,盛安的乐曲悠扬婉转,胡人乐曲有一股天然的活力,让人听了之后忍不住就想跟着跳动。
很快,便有人聚在中央,随着音律开始扭动,起初还只是胡人,后来不论是上京百姓还是那些异国人,皆跟着舞动起来,场面氛围愈发浓厚,最后哪里还分什么人,男女老少皆沉浸其中。
林温温虽然面对着人群,可她眸光却总是来回游荡,明显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去猜灯谜吗?”顾城因忽然在她耳旁道。
林温温还是忍不住掐了掐手指,强迫自己不要表现的过于异样,她小口吐气,摇摇头道:“我猜不出来。”
从前便是如此,每次她兴高采烈凑上前去,看到那些好看的花灯,恨不能将它们全部带回家中,可那些灯谜,她却一个都猜不出来,有时候着急出口,还会惹笑旁人,次数多了,林温温便不喜欢再去凑那热闹了。
顾诚因见她回答的是猜不出来,而非不想去,便能猜出些缘由来,于是拉着她便寻了一处猜灯谜的地方。
这家铺子门前,围观的人很少,不是因为花灯不好看,而是因为他家出的谜题太难,许多人试了许久都答不出,所以人才越来越少。
有几个男子猜不出,便嚷嚷掌柜的玩不起,故意刁难人,那些谜题根本没有答案。
掌柜的大过节也不好与人起怨,只笑而不语,拿了些糖果招待路人。
“猜对得花灯,猜错也有果子吃。”
林温温刚一过来,就听到掌柜这样说,下意识去看那些糖果子,顾诚因却抬眼问她,喜欢哪个花灯。
林温温这才朝灯上看。
这家铺子的花灯的确好看,有些样式与图案林温温从前根本没见过,一看那稀奇的模样,便知是来自异族。
这是林温温第一次在上元节这日来西市,从前在东市,虽也热闹非凡,却不如西市这边的异族风情重,就像方才的胡旋舞,她也是头一次看到。
她抬手指了一个花灯。
掌柜抬手将花灯下的谜题摘下,朗声念出谜面,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
果然,林温温根本猜不出来,光听都听得一头雾水。
可就在她细眉拧起不知所措时,耳旁传来顾诚因低沉的声音。
林温温拧眉更深,满脸困惑,顾诚因却是朝她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说出来便是。
犹豫再三,林温温终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曷密多?”
掌柜的眼眸发光,立即抬臂鼓掌,他身边的伙计也扬起木杆,眉开眼笑地将那盏花灯挑下,递到林温温面前。
不止林温温怔愣,周围人大都也不知那曷密多是何物。
掌柜的笑着捋着胡须,朝众人解释道:“小娘子博学多识,竟连室利佛逝国的曷密多都知晓。”
林温温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国家,更不知那曷密多是个什么东西,可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围观,知道终于有人能解开迷题,都用那羡慕又崇拜的眼神朝她看来。
林温温只好心虚一笑,接过花灯。
那掌柜的这下挺直了腰背,与那几个猜不出还要埋怨他的男子笑辩几句,紧接着又问林温温可要再选一个。
林温温承认自己虚荣,她还想要花灯,也还想听夸赞,那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似乎被冲淡了大半。
她挠挠顾诚因掌心,顾城因意会,也紧了紧她的手,来做回应,那阴沉的眼神好似也跟着变得温软了。
既然想要,那就来一个大的。
林温温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自信,这次直接抬手指那最高处的一盏花灯。
那花灯有八面,每一面都有不同的图形,每个图形都由金线缝制,在灯火的跳动下,流光溢彩,分外夺目。
掌柜的啧了一声,夸她好胆量,取下谜面,再次扬声念出,只四个字,“水着火了。”
“水着火了?”林温温不可置信,又重复一遍。
掌柜的笑而不语,只朝她缓缓点头,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围观人的表情比林温温也好不了多少,简直是一头雾水。
林温温见顾城因半晌没有说话,心道糟糕,正打算拉顾城因离开,边见顾城因微微俯身,不动声色在她耳旁轻道:“袄教。”
这一次林温温虽然听不懂,但毫不犹豫,立即扬声朝那掌柜道:“袄教!”
掌柜的又是一惊,随后大喜,亲自将灯摘下捧给林温温,免不了又是对她一通赞美。
林温温何时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过风头,面具下的脸颊通红,拿了那两个花灯便要离开,顾诚因却又将她拉住,带着她一连猜了几个,毫不意外,几乎没有一个能难倒顾诚因。
那掌柜的人也豁达,临走前又包了一把糖果子给林温温。
林温温从未得到过这么多花灯,提都要提不过来了,最后她只留了那八面的金线花灯,其他的都让那几个随从提着,随从们各个虎背熊腰,肩如门宽,手中却提着精致好看的花灯,莫名添了几分趣味。
逛完西市,两人乘车来到朱雀大街,自然是要看那火树银花,许多人都一早就派人过来帮忙占位,顾城因也是如此,甚至天还未黑,就派了人过来,所以他们的位置极为靠前。
子时一到,那高有八十尺的火树被倏然点亮,与此同时,不远处又燃起了爆竹,整个上京夜晚的天空,这一瞬间亮如白昼。
往年这个时辰,林温温已经早早就回林府了,根本不知在这个时候,还会燃放爆竹,且就在那火树旁边。
林温温被吓了一跳,直接扑进顾诚因怀中。
她细软的绒毛不经意间在他锋利的下巴处轻轻剐蹭,一阵痒意顺着肌肤直冲进心口,顾城因手臂顺势收紧,将她紧紧揽在身前。
林温温耳畔就贴着他心口的位置,周围明明那样喧闹,又隔着衣裳,她合该听不见他的心跳才是,却不知为何,扑通扑通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她的耳畔。
她听到它们从安安稳稳,到肆无忌惮,最后好似火光般灼热。
林温温连忙从他怀中起身。
奇怪,那扑通扑通的生意……怎么似乎还在。
林温温奇怪拧眉。
可就在这时,眼前明亮耀眼的火树,许是因为昨日燃过一次,枝干处有所破损,今日检查之人有所疏忽,只燃了片刻,忽然便传来咯吱一声。
火树倒塌,直朝人群。
场面顿时失控,巨大的火树从中间断裂,上面盘绕复杂的枝丫,纷纷解体坠落,由于人群太过密集,便是反应及时的人,也难以寻到空处逃脱。
很多人都被树枝砸中,身上染了火光,惨叫连连。
林温温从未这般害怕过,她也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说,由于她们所处的位置太近,树枝坠落的速度太快,根本容不得他们躲避。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吓到双眼紧闭,只觉得有人用力拉住她胳膊,她装进了一个温暖又结实的怀抱中,随后一并重重地向地面倒去。
林温温惊呼一声,却发现她竟没有觉出一丝疼痛,只听到耳畔传来一声闷哼。
林温温缓缓睁眼,看到环住她的衣袖,便立刻知晓挡在她身后的人是顾城因。
可他不止替她挡住了落下的树枝,还害怕摔在地上的时候让她受伤,在落地的瞬间,用手肘死死撑住,如同一个结实的支架,让她只是受到震颤,却没有伤及半分。
顾诚因身后的披风瞬间起火,那痛苦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他仿佛在这个刹那间,又看见了八年前的那场大火。
少年的悲痛与惊惧,与此刻他的沉稳又冷静,逐渐融合,最后完全被取代。
那时的他,没有能力护住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此时此刻,他可以。
他不会再让重要的人离自己而去,绝不会……
他轻声宽慰着怀中之人,一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一手迅速甩掉身上燃火的披风,拉着她避开慌乱的人群,朝黑暗中跑去。
坐上回府的马车,林温温惊魂未定,顾诚因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那般的冷静沉稳,只唇瓣有些发白,他握着她的手,一路都在温声宽慰她。
终于回到顾府,林温温却忽然想起一事,拉住顾城因忙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你可将珍珠……”
“没有,”顾城因嗓音也有些沙哑,“我没有为难她,放心。”
林温温哪里能放下心来,一回百花园,她立刻松开顾城因的手,提着裙子就朝望烟楼跑,一口气跑上三楼,看到珍珠正跪坐在桌旁,整理桌上的针线,见到她,还笑着问她,灯会好玩吗?
林温温顿时松了口气,却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心,她跑过去抱住珍珠,连忙又是问了好些话,确定她真的没有被任何人刁难,只去了二楼备水,又回三楼整理屋子,这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顾城因两句。
望烟楼下,顾城因在与随从交代事宜,等说完,他才上楼。
挥退珍珠,屋内便又只剩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