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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秋天的尾巴,太阳早早打卡下班,在时针要指向六点前就已经一脚踩入地平线。向晚的台大校园,不见白日游乐区般的喧嚣,取代的是三三两两的脚踏车,悠然漫步于校园内的学生或外人,和偶然响起的高声笑闹。此时各自站岗在每个角落的路灯亮起,接手日光照明的任务,为这每一天、每一日进入繁华消融,人去楼空阶段的校园,静静点起舞台的谢幕灯。
然校园外面却是夜生活的早晨。
先不管校园口前方已经灯火通明的罗斯福路和新生南路,被台科大与台大校园合抱的路段,基隆路那边倒是显得沉默。可是在长兴街两边的男生宿舍,是学生们夜生活的晚会会场。
长兴街右方是男生一、三、五舍,与脚踏车维修服务区,和7-11便利商店的所在地。另一头则是第六、第八宿舍,是台大比较新的学生宿舍。宿舍这边正是一片「万家灯火」,此时黄敬庐和同样住在男八舍的居民,一块在一楼靠近侧门的影印店旁边的公共厅大房间内,喝着饮料兼看新闻。
新闻不厌烦地重复着按下「repeat」键的内容,日復一日,几无新意。贪污、放火、破坏、酒驾、緋闻、伤害……每天在地壳上上演的类似剧码,很难不让人觉得导演在偷懒!
还是说,这样子才是这充满罪孽的俗世该有的样貌?
相貌算是姣好的女主播对着观眾露出专业级的微笑同时,却是报导着某个人因犯罪潜逃或是谁又为情自杀等…那种根本笑不出来的内容。黄敬庐啜饮着「饮冰室茶集」的乌龙奶茶,有点无聊地希望有人可以按遥控器换台。
「阿庐,你这星期不回家啊?」
坐在绿色方桌子对面的同学,刚放下手中的《宝岛少年》,接着转过头来问。黄敬庐回道:「…没有,我这星期没有要回去。」
「你是…你是哪里人啊?」
「台中。台中市东区。」
「东区…是一中街那边吗?」
「不是,一中街不在台中市东区,是在北区。
当别人提到他的出生地,黄敬庐马上想起一个人在台中的母亲。虽然是生于台中市,但对于这块土地的熟悉度却不太道地。因为东区多是新开发的地段,没有什么特别的景点,像一中街、科博馆、美术馆、高美溼地或是逢甲夜市都在台中市其他区域。然而他也不常去那边晃晃。
忽然之间他很想要回家。
自从父亲人间蒸发后,才刚满小班年纪的黄敬庐就由母亲一手带大。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小孩,黄敬庐过得是很典型的单亲家庭生活。一个女人要撑起一个家着实不易,但很幸运的是家里的经济可以负担得起儿子出外求学的开销—母亲从没说过不要孩子继续读书,早早出外工作这句话,所以黄敬庐才可以在繁华的北地继续求学,比较没有后顾之忧。
但是他也很担心经常熬夜的母亲,虽然她常常说不要紧,妈妈的身体很强壮的这些安慰儿子的话…说真的,印象里妈妈好像也从没有生病过。但是做儿子的,自然希望自己唯一的母亲能够不要太操劳,就算身体撑得住,无形的精神磨耗却是看不见的。
听之前与妈妈通话时,她说她们出版社正在进行一项出版计画,而她也负责「第五编辑室」的工作,所以最近可能会比较忙。妈妈一直都处在忙碌状态,很少有停下来,悠哉坐在沙发上的时间。可是一有放假,妈妈常会带他出去走走—那是他还没满刑法年龄的时候。
他本来就不是很好动外向的小孩,而且游乐园早已不吸引他了,宅在家中的时间随着年龄是一块增长。但过去与母亲出外住旅馆、逛街、看风景的记忆,还是让黄敬庐感到温馨。
当黄敬庐还在「台中市记忆」中的街道里徘徊时—他刚刚又想起和一中同学去南部参观海生馆的事。坐在他前方的人发出很不能苟同的怀疑声。
「靠!这是怎么一回事?!
带着强烈鄙夷的口气让黄敬庐回过神来,他很自然地将视线移回电视上。因电视老旧而画面有点淡化,依旧摆着笑容的主播正在报导一则新闻:英国伦敦一间相当有名的大出版社被人纵火!
这则新闻虽然因为「纵火」还算是耸动,但是就这样又能让已经被负面新闻轰炸到麻木的观眾,使之发出心神恢復运转的批判声吗?
「…世界各地陆续发现类似的人为纵火与破坏案件,每个案件的发生地点几乎都是书局或出版社….这是巧合吗?!」
「放火烧书有什么意义啊?还不如去烧仙草…….
「好冷呀,这位老大!」
相关的评论声此起彼落,但也没有多大的反应热度。
「你们看呀,诸位地球人!!」这时候,坐在离电视机最近的桌子(就在电视机正前方)最前面的一个眼睛男,像忽然得到上天的啟示,奋力起身对着他身后的人说:「…因为世界正面临改革…这个世界正濒临一场大变革啊!各位同学,依马雅历法记载,明年就是2012年,那是一个将会发生世界级变动的时代!!如果还不赶快採取行动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呀!!
如带着激烈热气,眼镜男说完后双手插腰,像要给他人时间去理解吸收他的啟示录内容。似乎可以抵挡子弹的超厚镜片,也许是用来遮起他眼中的火炬,免得灼伤了他人。
「然后呢?是要我们马上皈依上帝的怀抱吗?结果…咦,那傢伙怎么跑掉了!?」
坐在黄敬庐后面的人,还回头看着刚刚大发天啟内容的眼镜男离开的方向。黄敬庐惊讶地回头说:「阿渠!…你是何时坐到我后面的?」
被问到的人带着神鬼莫测的表情回答:「哼哼~~就是刚刚你发呆看电视的时候呀…嘖!那种不入流的报导当听听笑话就好,哪有这种巧合?!像台湾每天都有人杀人放火…而且,世界各地也都有,难道会有人以为会是某种大型国际阴谋吗?
「呃….你说得是没错啦…嗯,你这星期没回家去?
浓眉大眼的青年用嫻熟的手法,拿着一支蔬菜卷蘸蘸关东煮酱后,以销魂忘我的神情吃了一口。含着食物咀嚼的混浊声,阿渠回答:「咕呜咕呜~~~呜,我老妈要我这星期不要回家,还用恫吓的口吻…真是的,哪有母亲威胁儿子不可以回家的,那不是我家吗?!先不说这个,虽然我没有房屋拥有权,也不能阻止儿子回去他的避风港呀!
「说不定…你妈是希望你努力求学,不要常常回家偷懒吧?」
吃掉最后一口,嘴巴还叼着一片高丽菜。被拒绝回家的人有点兴味索然地说:「老妈是把我当孟子呀!?只差没有割断辛辛苦苦织出来的布呢!我在外面努力读书,偶尔回家偷偷懒又没有过错!」说完后,用拔剑的气势再捞出一根黑轮。
「嗯嗯…..先不说这个…小周跟我说你中午和他吃饭时说的事情…你确定你们出去都有关好窗户?
黄敬庐稍稍转过身,决定不理会多看会令人感到世界将走向毁坏的新闻。
「你知道了呀…关是没有关,只是偶尔会因为外面太吵才关起来。可是奇怪的是小偷的行径!会有不偷东西,专门破坏书本的怪小偷吗?!」
「嗯嗯…..是没听说过。先不说这个,你寝室里的东西都没有被偷走一个?你有检查过吗?」
黄敬庐一手轻轻拍打着膝盖。对面桌的人拿起便当起身,发出的声响让他稍稍转移视线。
「有啊…这个怪事在两个星期以前就开始了!起初,我以为只是书本的印刷不好,还是…还是自己在翻阅的时候,不小心弄脏。可是!当一个星期前左右,我书架上和书桌上的书常常无缘无故地,在一大早就发现躺在地上…就好像昨天有发生过地震一样。
「最近是常常有地震呀…你是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啊?是每天早上就看见这个情况吗?」
黄敬庐把在宿舍发生的事,尽量详细地告知张蘅渠。张蘅渠可是是班上书卷奖的常胜军,反应快也很古道热肠。另外一方面黄敬庐还没有把这件事让室友知道,怕会给人误会。
在九月底左右(说到这里,黄敬庐想起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书本就开始出现像小苍蝇般的黑点。本来不太引以为意,可是在有一天他一大早醒来,好像是做了什么恶梦,他被惊醒后就直接起床,下床后就看见地上一片凌乱。
好像是难民般躺在地上和桌上的书,不知何故都掉下来。
黄敬庐虽然一人住在外头,但他的习惯是可以给好几个嘉奖。其中之一,就是他书架上的书本都会摆得整整齐齐,不会上面突出一本,前面突出一本的凌乱错杂。另外,他在他的座位旁又安置了一个半身高的木造书架,主要是摆他买的小说或画册。
可是,跟租书店一样摆得好好的小说堆,就和其他书本一样一大早就发现掉落在地板上。
「…然后,同样的情形从那一天开始几乎就每天发生,隔天一早就这样。」
「嗯嗯…..听你这么叙述还真得很奇~怪!先不说这个,你有没有想过要晚上偷偷不睡,躲在床上抓犯人呢?」
苦主像任务失败的士兵一样,垮下脸无奈地直接坦承:「有呀,我有做过!…….但是没用啊,我待在床上,身体紧靠在栏杆,就趴着偷偷看着底下。我那时是….是十二点才上床的。其他室友在一点多也跟着熄灯就寝…我就这样偷偷盯着座位,也很仔细听有没有奇怪的声响。」
「嗯嗯…然后呢?」
「结果我睡着了!……在全神贯注,盯着下面看了要一小时后,我终于撑不住就睡着了。可是,隔天就…
「隔天,你的书还是掉了一地,是吗?」
黄敬庐点点头。临时的侦探将右脚交叠在左脚上,然后双手交叠于胸前,有点疑惑地说:「…奇怪!先不说这个…你这样子做做过几次?难道都没有成功抓到犯人吗?」
「我之后又做了几次,可是我实在没办法撑一整晚…我光是要超过一点还不睡,就觉得非常疲惫了!更不用说是整晚都不睡了!」
「你的室友…也都没有发现到?你或他们都没有睡到中途起来过吗?如果有起来过,那就很有可能会看到才对!」
黄敬庐用手抠抠嘴角:「这我也想过,我也会有时候会中途起床去小便…可是对方好像就是算准我何时会起床!当我起床时就是没有发现到任何异状,所以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抓到犯人…至于室友…我也觉得奇怪,他们也应该会偶尔中间醒来才对…他们倒是没跟我说过晚上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你的室友们都没事吗?怎么好像专挑你下手的样子?」
原本聚集于这间房间的人群慢慢消散,只留下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坐在不同地方。
「一开始只有我这样。但是从这个星期开始,隔壁室友的书就和我一样会无故掉满地。因为我都比较早起床,所以我发现到就会去帮他们摆回去…但是今天就不一样,连其他两个室友也发生同样的事!而今天因为刚好没时间,所以我就没有帮忙把他们的书给放回原位。」
「这样看来,内贼的嫌疑成份最大!可是…你跟室友应该没有处得不好,应该不可能对你做这种小人的事。而且发生的频率太多,如果是你室友做的,也很有可能会曝光,毕竟你们是一块生活的。…先不说这个,以阴谋论来说,这就是集体的欺瞒行为…但以前题来看也不太可能。
「我不相信是室友所为,但是这种事太过频繁,又很诡异……愈想愈烦,我不想每天为这种事弄得食不知味!」
「嘻哈!你就是爱鑽牛角尖…只是这件事的确很奇怪没错!嗯嗯,所以你要再去买新的书吗?」
「我哪有那么多钱!!这些教科书都很贵,又不是团购还打折过。…还好没有坏得很严重,不是破破烂烂的那种。
「嘖嘖…你这样看书不会感到很压抑吗?好像要跳格子一样….
「怎么不会…
黄敬庐虽然在外求学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但是他也不是什么有钱公子哥。母亲虽然只有他这么一个独子,但养一个人的费用可是相当惊人。因为是单亲家庭的儿子,因为从小看母亲为了给儿子较好的生活而努力工作,黄敬庐感念母亲那比东海还深的恩德,所以不想用「大量花费」的方式当做回报。
他想他应该採用更积极的方法来避免,例如用有门扇的柜子,或是加上可以固定书本的书架。可是,如果这种奇怪的情况愈来愈严重的话,那该怎么办呢?还是要先走一步算一步呢?
「你买书就没那么谦虚,哈!………..先不说这个,要不然…我去帮你抓如何?」
像是寻寻觅觅后终于找到帮手,苦主露出有点惊讶但又欣喜的表情说:「你帮我抓…….可以吗?你可以一整夜不睡觉呀?」
「嘻哈~!可以呀,我在考试前几天都会这样,几乎到了要看见太阳升起才睡。嗯…好孩子可不要学,叔叔呀可是有练过的唷!
「…你是在拍哪齣广告啊?…….嗯,我想还是再观察一阵子,如果还是这样,我再请你帮忙,可以吗?」
「喔喔…好啊!不要那么见外啦,阿庐兄!我们不是三年的好同学吗?」
「你还加上大一那一年啊!
得到好友口头上的应许,黄敬庐顿时觉得心里的负担轻了一些。两人的话题开始转变,换成之前的文字学小考和五哥课堂上的老生常谈,直到快九点才各自离开回房。.
之后,黄敬庐和其他三个室友,在宵夜时间再度现身,从男八舍靠基隆路那一侧的侧门出去。同时,舍友常常聚集的公共厅里,电视没有被人关掉。电视上正好在播晚间新闻,新闻内容也正好提到:「…台湾大学附近的书局,政大书局,学生书局、和知府书局等…最近传出遭不明人士潜入破坏书籍的奇怪事件。现在警方正在着手进行深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