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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寧朗付了钱,笑着告别了街上的餐厅店主,走到十字路口上,夕光打在他健康光滑的脸庞上,使得他不适地瞇了瞇眼,墨镜下彷彿全是朦胧一片,看不清前路,看不清方向。
他没有家,和曹景柯分了手,便就无处可去,这一阵子一直寄住在严彬的小公寓,戏也不拍了,就做他认为自己在这时候应该要做的事,坦坦荡荡,却也随性至极。
「买了饭盒,咱俩将就吃吧,等下出去瞧瞧外面的人,看他们有没有甚么缺的,别让他们饿着了。」
严杉接过,取了木筷「啪」的一声扯开,同时抬眼瞥了眼坐在对面的青年,「我说你,真的甚么都不管了?就这样离家出走?」
「嗯。」汤寧朗低着头,爽快应了,「就像别人说的,生于这个时代,有种责任。」
「甚么啊,说得好像在搞革命似的。」
严彬心里挺佩服汤寧朗的,要知道身为公眾人物,为了社会责任而置事业于不顾,这是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多少人即便看不过眼,不认同当权者的所作所为,却因为惧怕受逼害继而生计不保,选择了沉默,甚至谴责站出来的人们,对当权者宽容,对抗争者苛责,荒唐至极。
不知是谁说过,沉默是最大的帮兇。有沉默的愚民,才有为所欲为的暴政。
严彬叹了口气,忍不住又说:「我是无所谓,平民百姓一个,丢了工作也就再找罢了。可是你……外面有不少人骂你,我听了都觉得刺耳。民眾愚昧,几代人被政府奴化惯了,也不指望他们能够理解甚么叫公义,这对他们来说反抗简直是天方夜谭,就连那些被剥夺了家园的人,明明是社会最底层的受害者,也因为害怕一口饭都吃不到而不敢作声,我们就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可说到底我们是为了谁?撑到现在,靠的还是心里对公义的坚持,因为你的敢言,总算多了年轻人支持我们,不管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汤寧朗不说话,只是扯了扯唇,手里拿着长柄匙搅拌着咖啡,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甚么。
「社会多是不理智的人,无话可说了,就拿你的性向人身攻击,你听了别往心里去,学生们都把你当偶像的,原本说你不会演戏的,都变得喜欢你了。」
听罢,汤寧朗总算笑出声了,「我本来就是一个花瓶,这也是大实话。没事,攻击我性向的人一向都有,我从未放在心上,我做事向来只求对得起自己,至于其他人都不在我的考量之内。我很任性,是不是?」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你。只是你这样跑出来,你的家人……」因为不了解汤寧朗的家庭状况,严彬也不敢问得太深入,也不知有甚么该说不该说的。
岂料汤寧朗倒是爽快,对于自己的事从无遮掩,「我是一个孤儿,没有甚么家人。」
「那你怎么说自己离家出走了?」
「喔,那是我男……不、前任男朋友的家,分手了,我就跑出来了。」汤寧朗说得轻松平淡,口吻若无其事就像谈论着天气似的,又好像提及一件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久到所有不好的回忆全部从生命中擦掉了,以至于再拿起来时已是云淡风轻,甚么感觉也不剩下了。
严彬原先也错愕了一下,本来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不想汤寧朗的态度如此平静,就连嘴角的笑也好似没有减褪半分,如果自己反应不自在,反而变得奇怪了。大概感情不深吧,严彬心想。
只见汤寧朗笑笑,「没事,不就失恋嘛,谁没有失恋个几次的,睡个觉又是一条好汉。」
「你……对情人倒是没心没肺的。」这是严彬的总结。
闻言,汤寧朗大笑一声,欢快的样子一点也让人看不出刚刚失恋了。他还吃得特别多,胃口好得不得了,吃完步行到示威区转了一圈,给民眾补上了物资,回家就撑到躺在床上动不了,滑着手机不知在看甚么,只是突然静下来了,不再笑笑闹闹地说个不停,神情看上去虽与平常无异,可严彬怎么看都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二人因为同样的信念而结识,总有些志同道合的投缘,然而终究认识不深,对于对方的私生活一无所知,也不好深入探究,反正问了,汤寧朗也只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老实说,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严彬其实对汤寧朗已经没有了普通人对明星的隔膜,甚至觉得对方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已。除了比普通人帅气一些之外,汤寧朗拥有他这个年龄该有的面貌,如其他年轻人一般爱笑爱玩,最喜欢的也是躲在房间打游戏。
随性、懒散、邋遢,不仅全无帮忙家事的自觉,洗完澡不吹头发就往床上躺,实在让人难以想像汤寧朗一直过的是甚么生活。说的是孤儿,却像是自小在家里被宠大的么儿,一旦离了照顾的大人,就连自理都懒了,哪里是他说的那般孤独无依。
严彬走近,正想开口叫汤寧朗清理满地的杂物和垃圾,就听汤寧朗随着靠近的脚步声懒懒喊道:「曹先生,帮我添杯水……」
不等严彬反应过来,汤寧朗的脸色刷了白,僵硬地坐了起身,慵懒随意的神态消失无踪。
「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汤寧朗有些生气,脸上却带着彷彿秘密被发现的窘态。不知何时滚落地面的手机,隐约显示着两个男人的亲密照。汤寧朗见了,惊慌地立刻拾了起来,关了电源,把手机揣在怀里。
严彬乾咳一声,觉得有些尷尬,「那甚么……是你男朋友?」
答案呼之欲出,严彬也没有别的要问了,反正感情事是别人的,自己也没有和汤寧朗太相熟,不过是对方逃出来了,这里是唯一不会被找到的地方。
严彬摸摸鼻子走出去了。
就在房门关上的一刻,汤寧朗那张馀恼未消的脸上,无法控制地滑下了两道水痕。他孩子气地抬起手背擦了,却阻止不到越流越多的泪意,到最后他索性嚎啕大哭了,管别人听到不听到。
说好不伤心,说好不哭的,他都忍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忍不住?
汤寧朗很生自己的气,然而心里更多的、止不住的,却是对曹景柯的思念与依恋,那感觉实在太难受了。那是他多么依赖着的人,一千天的相处,无一刻不是承载着曹景柯宠爱他的回忆,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如此重的情意压在心头上,怎么可能一剎那就清空了?
况且,他喜欢曹先生啊,很喜欢很喜欢,只是这么多的喜欢还是不够,不够他们一直走下去。
曹先生大概不知道,他亲口提议的分开,是需要多少勇气才能提出来。哪怕只要多看见曹先生一眼,他就会捨不得了,只会软弱地躲在曹先生怀里享受对方的安抚,继续假装他们之间甚么问题都没有。
那么疼爱他的曹先生啊……分手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疼他了。分手后他常常想,以前他埋怨自己没有父母亲,于是上天给了他曹先生,给出的爱甚至超越父母亲能给他的,抵过了别的人一生所能拥有的,上天可说是非常眷顾他了,可是,到头来他还是要放弃这样的一个人。
这世上,能做到曹先生那样的,从来就只有曹先生一人而已。
或许人生就是要不完美,总有些地方是令人无奈的,只是有些人选择视而不见,而有些人选择了好聚好散。汤寧朗也尝试过视而不见,但是裂痕有就是有了,假装不见并不会真的不见,以至于他们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他看着手机设置的背景图,那是他故意拍下曹景柯亲他的照片,虽然是那样的玩闹性质,曹景柯的表情却认真深情得很,就像婚礼上的新郎给新娘的定情一吻般,充满了忠贞和虔诚。
曹先生……一定很伤心吧,可他也很伤心啊,一样的。
如果可以,一点也不想分开,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