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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声而来的保安把他从晓芙的眼前连拖带拉地弄走了,整个场子都安静了片刻,只听见在俩保安手里不停挣巴的男孩的骂声越来越远:“你们他妈当年不是从学生做起的呀?你们他妈个个是211,985毕业的呀?……”
隔壁展台前的一个排队面试的年轻男孩拿手机一路对着他拍,旁边人闹着要看,他边收手机边坏笑道:“哥们儿,网上见吧您呐!”
周围人都笑了。晓芙没笑,她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那男孩的话在她的耳朵里回响,也在她的脑子里回想。
收简历的女人边坐回原位,边冲她身后的同事冷笑道:“跑这儿撒野来了!就冲他这点儿素质,怪我们只要211,985的吗?怪我们不给他机会吗?”
她冲着还没缓过神来的晓芙充满底气地喊了一声:“下一位!”
收简历的女人发现,迎接她的眼神里没有她习惯了的怯生生,而是愣头青似的不屑。
晓芙就这样愣头青似的看了她一会儿,走开了。她在一个不远处的一个窗台上坐下,打开文件夹,拿出里面的简历数数。
“发出去几份儿啊?”晓芙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
“四份儿。”晓芙老实说,“估计都没戏。”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啊!”那人感慨。
“人家只要211,985的。”晓芙苦笑,问道,“您是陪您孩子来的吧?”
“哦,不是。鄙人姓马,做红酒生意的。”那人说着递上来一张名片。
晓芙一听说他姓马,心里立刻掀起一小阵涟漪。她接过那人的名片一看:故都国际大酒店红酒销售经理马志远,电话xxx,邮箱:xxx
她觉得脑子都要炸了,虽然此马非彼马,她的心里还是翻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浪花。
破坏军婚
这位马经理见她盯着名片看了半天,便从旁说:“我这名片可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来我们酒店看看,我们正在招一批销售员,不懂红酒没关系,我们提供带薪培训。我今天来这儿就是这个目的。我在边上看你半天了,我们就招你这样儿的。”
“哪样的?”晓芙警觉道。
“长相成熟的,会打扮的,洋气点儿的。”
晓芙没留心到马经理拿余光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那高耸的胸口,只听到他说:“你要有跟你长的类似的朋友都叫上,我们都要。那种长得太嫩的,像小孩子的就算了。”
晓芙又警觉地瞅他一眼。
他立刻解释:“你别乱想!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不然我也不会来人才市场找你们这些大学生了。我们的客户群都很高端,都是政府部门啊,大企业的老总啊,还有一些外企驻华的高管什么的,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一批销售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上班时间也很固定,周一到周五,朝九晚六。”
晓芙心中略有所动,但还是没说话。
马经理说:“要不然这样,姑娘,我这名片留给你,你实在不信,可以回家上网查查。愿意的话,后天下午两点,来我们酒店找我,当场面试,当场上班。”
结果晓芙还没等到回家,就用手机上网把他给查了,确有其人其事,她松了口气。
人才市场走的这一遭儿,让她极度不乐意却又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抛开一切社会关系网,她张晓芙和她那三本毕业证儿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比鸿毛还轻。
第二天下午,妆容一新的她如约来到故都国际大酒店,她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由内之外都装潢得古色古香的地方。马经理亲自来前台接她,把她领进办公室,给她说了一下月薪、销售提成和一些基本注意事项,又给了她一份跟葡萄酒相关的资料,最后拿出合同让她签署。
如他事先承诺的那样,晓芙当天下午就入职了。
推销红酒这事,她不敢告诉她爹妈,别看他们在家宴上让她敬这个敬那个闹得起劲儿,真让她干和烟酒、娱乐场所沾边的工作,二老一准儿联手卸了她。
她是在入职后的第一个周五的晚上决定把离婚的事摆上日程的。
那天,马经理要去上海出差,三点就让她回家了。
刚进家不久,她就听见有人说笑的声音,她觉着奇怪,循声来到了书房门口,走近了,才从半开的书房门内看见鸿渐正坐在电脑前跟人视频呢。
她赶紧闪到了一旁,心跳得像擂鼓。
鸿渐用一种她从没听过的口吻说:“……孩子,你真的又瘦了,你看你那小脸黄的,快成黄脸婆了。”
一个女孩娇嗔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讨厌!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看你黑的,跟地里插秧的似的。”
两人都笑了。
“你今天怎么这个点儿就回家了?”那女孩又问。
“嗨,豆芽菜昨天训练的时候把老腰给扭了,在总院住院呢。连长给我放了半天假,让我去看看他,给他端端尿壶什么的!”
“哎呀,你真恶心……”
晓芙听不下去了,想回主卧,可那就得经过书房。她犹疑了一下,转身走进阳台,关上了拉门。
她的动作很轻,可鸿渐还是听到了响动。他并不知道晓芙新工作的事情,以为她回家陪她爸去了。他没想到她这个点儿回家,这时候想去关书房的门,也已经晚了,况且,视频那一头的兰兰肯定也会疑心。他借口尿急,出了书房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出神的晓芙,他知道她一定听见了。
他叹了口气。
晓芙是让角落里一个小花盆上的“水冰月”的旧贴画弄出了神,小花盆上有一道不明显的裂缝,不知道谁这么别出心裁,将一张“水冰月”的贴画给粘了上去,遮挡住那裂缝。她们这拨八零后女孩,对《美少女战士》都不陌生……她想,她已经鸠占鹊巢很久很久了,再占下去她都不好意思了。
她差不多一夜没睡,在网上看了半个晚上的租房信息,第二天就和鸿渐摊了牌。
鸿渐接到晓芙电话的时候,正在军区总院陪着豆芽菜闲打牙,晓芙在电话里说得很简单:“你晚上回来吃顿饭吧,我们好久没一块儿吃饭了。”
他应允了,心里却很意外。晓芙可太久没和他说话了,发短信她不回,打电话她也不接。更让他意外的是她声音里的那点儿陌生的客套。晓芙跟他客套!
那晚回到家后,她的客套在他眼前更为具体化了:在她给他的笑脸里,在桌上摆放的十分齐整的四菜一汤里。他想:让她做这么多菜,一定费老功夫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她事先从馆子里定好的。
饭桌上,她还把上回豆芽菜他们来吃饭时拎的那瓶五粮液也打开了,泼泼洒洒地给他倒了一小杯酒,开门见山地说:“找个时间,我们把手续给办了吧。”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喝干了那杯酒,让它在心里烫出一条路,才问:“你想好怎么和你爸妈说了?”
晓芙苦笑了一下:“没。可是我想过了,咱们可以先把手续办了,以后再一点一点告诉他们。”
这是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独立作出的最重大的决定之一,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她只是和手榴弹象征性地“商量”过一回。
她主要是想问问万事通的手榴弹,知不知道现役军人离婚手续如何办理。
可人手榴弹什么洞察力,立马就投射过来两道炯炯的目光:“好么样儿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晓芙打哈哈:“嗨!我一朋友要离婚了,来问我意见。我不是在律师事务所工作过吗?”
“哪个朋友啊?”
“嗨,你不认识。”
“你张晓芙的朋友有几个我不认识的?还这么凑巧也嫁了个军人!”
“你真不认识,我一大学同学。”
手榴弹当胸抱起两只因怀孕而日益粗壮的胳膊:“说来听听,她干嘛的?为什么要离婚?她丈夫是哪个部队的?文职武职?什么级别?不认识也就认识了。”
晓芙一下口拙起来。
手榴弹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编瞎话,再往下编!你这圈儿绕得够大的,你找得着回来的路吗?是你要离婚吧?”
晓芙不说话了。
手榴弹可不会因为她不说话就放过她:“我问你,你爸妈什么意见呐?”
晓芙的嘴角不自在的抽搐了一下。
这个表情上的小变化逃不过手榴弹的火眼金睛:“我打赌,你没胆儿跟你爸妈说!你这究竟是为什么呀?你这婚才结了几个月啊?想赶时髦玩闪婚闪离是不是?”
“你不懂,我们俩之间出了些问题!”
“什么问题?无非就是人民内部矛盾嘛,只要不是敌我矛盾,都可以和平解决!”
“你怎么知道不是敌我矛盾?”
“夫妻间哪有敌我矛盾啊?除非有第三者。”
晓芙看她一眼,又不说话了。
“真有第三者?”手榴弹有点儿惊讶,立刻又笑道,“不可能,你家那晚熟男,这么不解风情,肯定不会出轨!”
晓芙嘟囔了一句:“你又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性格太沉闷,不会跟女的搭讪。其实要出轨,也是我们家那位几率较大,性格太活络,见人自来熟!好在我暂时还拿得住他!将来他要有胆儿出轨,我就上军区告他跟那小三儿破坏军婚!让她比刘冰清还惨!”
钓鱼巷的鸟笼子
信息工程大学的人对刘冰清都不陌生。
刘冰清原是军区文工团的独唱演员,经人介绍,嫁给了数学教研室的光棍老于,因此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搬来了信息工程大学。老于长得其貌不扬,还是个少白头,人们都说,刘冰清之所以嫁了这么个男人,是因为她结婚的时候已经三十大几,且也不是处女了。
九十年代末,刘冰清和老于的离婚在大院里头闹得满城风雨。
一来,那是九十年代末,大院的学术气氛还是很浓厚,又是军校,人们的思想比地方上更为正统保守;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她实在长得好看。有一种女人的好看是温润的,让人舒心踏实的。刘冰清的好看是有杀伤力的,让思想觉悟低的男人看一眼就想干坏事的那种。有人说,刘冰清睡过的男人有一打。也有人说,攀着老于头上的绿帽子都能上月球了。
老于不理这些风言风语,直到某日捉奸在床。老于暴怒了,以前不相信的风言风语现在全信了,要告这一对奸夫□□破坏军婚。据说刘冰清下跪磕头,痛哭流涕,也没打动老于。他只是冷冷地甩给她一句:“不告你可以,你给我转业,脱下这身军装。你不配!”
刘冰清极不情愿地转了业,离了婚,到了地方上的一个小歌舞团,偶尔走走穴,再后来听说她沦落成了某合唱团的成员。
人们后来常说,刘冰清太点儿背,转业的时候已经是副营级了,要不为床上那点破事儿,这会儿怎么说都是个正师。当时还是俩初中生的晓芙和手榴弹,从大人们对这段风流旧事添油加醋的描述中,记住了四个字:破坏军婚。
此刻,手榴弹一脸的决绝仿佛已经看到大葱背叛了她:“我要告得他声名狼藉、身败名裂、臭名远扬,告得他解(xiè,卸)甲归田……”
“是解(jiě,姐)甲归田吧?再说人老于是军人,你又不是。”晓芙纠正,她是故意借机岔话题。
果然,手榴弹机关枪一样扫射的嘴立刻转移了扫射方向:“张晓芙,你成心气我是不是?我当年要是肯剪个□□头,毅然决然地上了子女班,现在起码是个排级干部!……”
晓芙一个劲儿地称是,她其实有一肚子苦水要倒,但此刻她把它们都咽了下去。
……
不知不觉间,桌上的五粮液下去了小半瓶。
“咱们要是离婚的话,你是不是得先往上打个报告啊?”晓芙问。
“嗯。”鸿渐自斟自饮。
“行,那你周一回部队就去打吧。等你打好了,我就回家偷户口本儿。”
她好像早把一切都计划好了,这么想着,鸿渐觉得心让什么刺儿扎了一下似的。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都没什么胃口了,看着一桌菜发呆。晓芙忽然又问:“你说,我是不是得顺手把我爸的□□也给偷出来?”
军人的户籍参军前都让注销了,改了军籍,□□就是他们的“户口本”。
鸿渐看她一脸认真询问的表情,又想起了从前那个常常不说人话的大泡芙,不由笑了:“你离婚偷你爸□□干什么?”
晓芙也笑了。两人互看一眼,又都不笑了。他的眼光复杂起来,复杂得她都不敢再看。她于是挪开了视线,故作轻松地问了句:“你那柴火妞空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也挪开了视线,说:“还有小半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