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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已经渐渐转暖,道路不再硬邦邦的冰冷,溪流也开始破冰流淌,树木生出嫩绿色的新芽。
公西吾因为营救易姜,除去要打点宫中,在秦国多年铺排的势力也一朝尽废,失去耳目,如今对咸阳城中的消息也所知甚少,只能靠聃亏去打听消息。
聃亏探知子楚耽于酒色,近来身体不大好,看来正是顾及不到旁人的时候,公西吾觉得这是离开的好时机。
齐国已将燕国大半揽入怀中,秦国如今在子楚当政下又毫无建树,齐王建身心舒畅,日渐感到自己地位尊崇,此刻正优哉游哉地在王宫花园里带着美人赏春。
后胜从廊下走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头顶娇艳的日头照的,双眼微眯着,手抄在厚重的朝服里,那丝精明如何也挡不住。
“王上今日好兴致啊。”他笑眯眯的到了跟前。
齐王建摆手遣退美人,笑道:“舅舅今日怎么有空入宫?”
“唉,做臣子的,总要操心国事,王上才能安心嘛,不像相国,至今连人在何处都不知晓。”他摇了摇头,感慨万千。
齐王建对公西吾放心惯了,无所谓道:“齐国能有今日都拜相国所赐,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本王不想多加干预。”
后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不过就是一瞬的事,从嘴角又生生挤出笑来:“王上所言极是,不过秦国刚刚处决了易夫人,相国至今未归,不会是去了秦国吧?”
齐王建不禁一怔,这事他也是前两日才听说。子楚初即位就将心腹大臣给换了个遍,还把易夫人给赐死了。公西吾先前因为易夫人离开而情绪低沉,他也有感知,若是因为易夫人过世前去吊唁,倒也不足为奇。
“唉,去便去了吧,相国重情义,本王也不能连这点面子也不给。”齐王建负着手慢悠悠地踱步。
“王上此言差矣,”后胜绕到他跟前来:“公西吾对妻子还有情义倒不算什么,可他妻子是秦国相国,那就不一样了,何况他至今未归,也许不是吊唁,而是出手救人去了呢?”
齐王建疑惑地看向他:“舅舅何出此言?”
后胜讪笑:“臣也是耳听了一些传言,具体如何,王上不妨等相国归国后细细探查一番。”
哪里是耳听传言,分明就是有心打探。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探不到半分公西吾的消息,可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秦国那边他的防范似乎一下松了,很容易就探到了一些眉目,只不过还不敢确定。
不过只要等他回国,齐王建下手去查,若是他身边当真带着易夫人,那就没错了。
巧的很,第二日就传来消息,公西吾归国了。
回齐的路程公西吾走得很快,到达临淄时将近春末,夹道花红柳绿,都已到了极致。
这一路走得十分低调,他是黄昏时入的城,但还是叫人发现了他后方跟着的一驾严严实实的马车。
齐王建原本就耳根软,又没主见,听了这传言一下联系到后胜的话,心中不禁动摇起来,将这事拿去跟君太后去商议,君太后也觉得此事需细查,他便下了决心,叫人暗中去相国府盯着。
然而相国府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易夫人,马车上下来的人是当初在齐国任过官的裴渊,连他的儿子都没瞧见。公西吾返回的路上还特地过问了燕国战事,那里许多被齐国接手的城镇都需要安置,他因此忙了许久,可半分没有因私废公的模样。
齐王建松了口气,还叫人去告诉舅舅,让他不要大惊小怪。
后胜又呕又气,却又没有办法,只能怪公西吾太过狡诈。
相国府里一派平静,公西吾积压了许多事情,回到府上便在书房里忙碌起来,只是如今不同往日,从那忙碌的间隙里会想起别的事来,多了一丝牵挂。
易姜没有跟他回来,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临行前那晚,尚未等他开口,她便主动问:“你是不是要回齐国了?”
当时她刚哄无忧睡着,被他牵着往房间走,回廊上没有悬灯,四周黑暗,夜风还带着微微的寒,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很轻很低:“嗯,是要回去了。”
易姜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还不能跟你走,我的事情想必已经传遍天下,如果被齐王建发现你救了我,对你没有好处,所以还是等事情被尘封了再说。”
他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那你有何打算?”
“既已金蝉脱壳,我也可以过得自在些了,无忧大了,我想带他去拜访一些名师,自己也增长些见闻。”
公西吾推开房门,带出吱呀的一声响,将他心里的不舍和担忧也带了出来。但她说的有道理,何况这是她的选择。“既然你有了打算,我便不挽留了,只是一切小心。”
易姜“嗯”了一声,语声轻轻的骚动过他的心头,他的情绪骤然开了闸口,转头便将她扣进了怀里,急切地吻了上去。
怀里的身躯温软娇柔,易姜勾着他的脖子,没有刻意的回应,也没有尴尬地推拒,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第二日一早她便起了身,去叫醒了无忧,说要带着他出去看看。
无忧十分兴奋,连日来总听母亲与他说那些新奇的故事,满是向往,也许出去见识一下能遇见故事里的人和事呢?
她带上了东郭淮,公西吾不放心,又另外安排了人手照应,没想到少鸠竟然提着包裹跑了过来,说要随她一起去。
公西吾转头就见廊下裴渊哀怨地倚着廊柱。
少鸠倒是一点没有把新婚丈夫抛下的自责,瞪着裴渊道:“我知道你始终记挂着你的抱负,你随你的公西先生回齐国去做官好了,我随易姜出去见识见识,也没什么不好。”
裴渊不愿在她面前露出哀怨之色,装作毫不在意般道:“那就去好了,我得空去看看你就是了,在外有事就早些回来。”
少鸠切了一声:“不用你人来,俸禄给我就成。”
“……”
易姜忍不住笑出声来,瞥见公西吾看着自己才敛了笑,转头将无忧抱起送上车去。
公西吾扶着她登上车,又嘱咐一遍:“一切小心。”
“嗯。”他一直是这副沉静平淡的模样,外人面前滴水不漏地端着自己的情绪,易姜却从那语气中察觉出不同,不自觉反手握了一下他的手:“放心吧。”
她既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说何时回来,公西吾却的确第一次放了心。
回忆未断,案头油灯里的灯芯已经烧短了,光线暗淡下去,他撩袖挑了挑,待灯火再亮堂起来,就见聃亏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有事?”
聃亏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到案上。
公西吾接过来,白帛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后面是署名,足足好几串,最后还压着各人的私印。
是晋国遗老们的信。他们觉得眼下时机正好,公西吾操控了齐国,秦国暂时敛了锋芒,便该一举攻下赵国,光复晋国,而后剑指魏国,驱除韩国土地上的秦军,将三晋再次合而为一。
公西吾放下帛书,“先不用管。”说完将帛书叠起,引火烧掉。
聃亏推开窗散去气味,再回到案前却是忧心忡忡:“遗老们来了几人,眼下还未离开临淄。他们的意思是,等了这么多年,难得有这个好时机,再不愿等了,如今联名请愿,请公子千万不可错过良机,否则……”
“否则?”公西吾幽幽抬眼。
聃亏摇头:“他们没说下去,只叫我赶紧送信来。”
公西吾推开眼前的竹简,起身出了门,毫无回应。
易姜辗转而行,先到达赵国,去祭拜了赵太后和赵重骄,不过不得近前,守军防范十分严密。这样她也放心了,至少证明赵重骄的墓好好的,没有被动过。
趁着时间没入夏,他们又踏上行程,去拜访了几位名师。
少鸠走后门,带着他们去见了避居赵国的巨子,自然隐瞒了身份,之后又受巨子引荐,去见了几位名家。
无忧这段时间真是开心的不行,母亲终日陪伴着他,还天天有这么多新奇的见闻,比跟父亲在一起时有趣多啦,他都不想回齐国去了。
炎炎酷暑到时,不方便上路奔波,易姜觉得正好可以让无忧跟随名家学习。他这才后悔了,还是回齐国去吧,到哪儿都还是学习嘛!
名家们大多隐居山野,少鸠却闲不住,经常要往城里跑,每次都带来新的消息,原先还有不少是关于易夫人之死的,到后来越来越少。这浪过无痕的世间,短短数月罢了,人人都只知道秦国相国叫吕不韦了。
这样尘埃落定也好,更方便行走。易姜带着无忧告别恩师,离开了赵国,前往魏国,她想探望一下魏无忌。
少鸠先行一步,送了信去信陵君府。
魏无忌被魏王终日怀疑,日渐消沉,终日沉醉在酒色之中,人也日渐苍白憔悴,得到易姜的死讯时又受了一层打击,原先一直病着。直到少鸠送来她还活着的消息,在诸多不顺之中总算多了一丝安慰,病情这才渐渐好转。
易姜去看他时已经是深秋时节,他斜靠在书房里的榻上阖眼假寐,背后的窗户开了半扇,秋高气爽,风卷进来都带上了爽利的气息。
他应当是特地梳洗过,身上是重锦团纹的袍子,发上束着镶玉镂金的高冠,腰上玉佩香囊,依旧是贵气逼人的魏公子,只是脸色还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听到响动,他睁开眼,一眼便看到易姜牵着无忧站在榻边,眼中神采顿时溢了出来,坐起身道:“这是无忧?这么大了?”
易姜点头,将无忧推到他面前:“叫父亲。”
无忧眨巴着眼睛:“我有两个父亲么?”
“是啊,这也是你父亲,有养育大恩的父亲。”
“别把孩子教糊涂了。”魏无忌忍不住笑起来,容光焕发,又变回了往日那开朗和煦的模样,他捏了捏无忧的小脸,心中感慨万千,当初的小不点都长这么大了,当真是岁月如梭。
他这些年一直受魏王猜忌,心中郁结愈发深沉,只能每日沉迷酒色麻痹魏王。虽没先前那般受怀疑了,可这样的日子叫他毫无施展抱负的田地,反而更加难熬。今日见到易姜倒是一下疏通了心中郁堵,看着一个死过一回的人好好地坐在跟前,会容易相通许多事情。
二人一直谈话到日头渐沉,易姜不想引起府上人注意,起身告辞。
魏无忌叫住她:“你听说公西吾的事了吗?”
易姜一怔:“他怎么了?”
“原来你还没听说,”魏无忌神色有些微妙:“听闻他是晋国王公之后,不知真假。”
易姜皱眉,这消息怎么会传出来?
齐国相国府里,刚送走几个大臣,另几个大臣又到了。自从消息传出去,前来打探的人便没断过。这符合齐王建的行事做派,不敢相信,又拼命试探。
想必后胜又在忙着撺掇了。公西吾迎来送往有些疲倦,刚饮了些暖汤,站在窗口休息。
“相国,”长高了一个头的童子已经在变声期了,声音有些粗嘎:“有个自称是您门客的人求见,说可以为您分忧解劳。”
公西吾转头:“什么门客?”
易姜已经走到门口,一边解下披风,交给童子。
公西吾眼中漾出微微的笑来,朝她伸出手。
易姜走过去,被他勾着腰拢至身前:“师妹要如何为我分忧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