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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有联络男老闆,跟他说我有可能需要帮手,晚餐的那四十份便当订单,我还是想要儘可能完成。
男老闆于是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出现,跟我一起完成了订单,并且于五点半要出货去送餐时,男老闆还把他的小车借给了我。
其实本来老闆是说,他开车去送餐即可,但是我自告奋勇,说要执行这项工作,因为我对那间育幼院的样子,其实有些好奇,我之前从来没有去过。
还好我会开车,还好我也有驾照,虽然很多年没上路了,但是当初决定要来桃园当店长时,我有找个教练去恶补一下道路驾驶。因为那时我就知道,自己可能会需要开车,毕竟书店的位置来说,大眾运输不很便利,只骑机车的话,又无法载货送货。
我于是开车载着四十个便当,靠着估狗导航的指引,找到了那家育幼院,好在此时天色尚有昏黄的馀暉,让我不至于在夜色中摸索。
我按了电铃,说明了来意,也坦白告知钟梓军确诊的事情。
那个院长姓辜,是个六十多岁的女性,关心问道:「钟先生他还好吗?他会不会是让阿球传染的?」
「阿球是?」
「喔,是我们院里的一个孩子,来这里好多年了……钟先生一年多前搬来以后,三不五时就会捐款给我们,我们为了让园生表达感激,所以叫大家要写卡片给捐款者,那阿球他是里面最会画画的,美术天份也最高,钟先生收了卡片后,有对阿球特别称讚。然后三天前钟先生送餐来时,还有跟阿球多聊了些,只是阿球前天晚上开始发病,快筛验出阳性,我就有点担心,他跟钟先生碰面的那一天,会不会已经有传染力?」
「所以,钟梓军是因为要帮我送餐来育幼院,才不小心被传染的吗?」这加深了我内心的愧疚感,以及对于钟梓军的掛心。
但没想到,辜院长接下来的一席话,更是彻底击中了我的胸口。
「钟先生是个好人,除了捐过好几次钱以外,这段日子又一直免费送便当给我们,希望他早日康復。我会请我们的孩子,多为钟先生祝祷祈福。」
「嗯你刚刚说……是免费送便当?所以,便当不是你们下订的?而是钟梓军自己订的,再赠送给你们吗?」
「是啊,一两週前,钟先生说他有个朋友,开店遇到疫情,生意不好,他想要帮忙朋友,所以决定每天都要下订四十个便当;但是他一个人,当然是吃不完,所以他要把全部的餐点,都捐给我们。这样他朋友的收入有着落了,我们的育幼院也因此而得到捐赠,对他来说是同时做了两件好事。」辜院长揭露了这个我不知晓的真相。
「原来如此……从头到尾,都是钟梓军出的钱?他为了要让书店付得出我的薪水……」
我感觉自己有点鼻酸,也有点心酸,喔不只是「有点」而已,我的胸口根本已经酸到快炸开。
我突然很想去找钟梓军,现在就去。
「对不起,院长,我有听钟梓军说过,他的住家好像就在这附近而已?你可知道确切的住址吗?」
「喔我知道,他的住宅其实蛮特殊的,是一间红砖瓦的三合院。他的前一手屋主,以前有拿来经营民宿过,所以房子旁边应该还架有一块招牌,上面写着『红绿乡间』,是之前民宿的命名,你就从这条路一直过去,远远的就会看到,那招牌还算醒目。」辜院长以手比指了一条路。
「好,谢谢您。」
「嗯小姐等一下!」辜院长突然叫住了我,手上拿了一个餐盒给我,说道:「带个便当过去吧,听说确诊的前三天,都很不舒服,我怕钟先生没有力气替自己准备吃的,他好像是一个人住,身边可能无人照顾。」
「好多谢你。」
「喔不用谢,这本来就是钟先生出钱买的……」
「我其实也要谢谢他。」我在心中默默自语。
「嗯再等一下。」辜院长再度叫住了我,善意提醒道:「小姐,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钟先生才刚确诊的话,传染力应该还很强,你若跟他接触,风险也要注意。」
「好,我会注意。」
但是我想,我可能注意不了,因为我现在十分掛心他,我想我不会去躲他远远的。
由于这里距离书店也不远的关係,我有先把老闆借我的送餐车开回去还,然后才骑我自己的摩托车过来,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会耗费掉多少时间。
我还算蛮容易就找到钟梓军的住处,犹如辜院长所说,那块「红绿乡间」的民宿旧招牌,颇为醒目。
我停好车,拿了要给钟梓军的便当,按了按门铃。
我本来有点担心,因为里头一开始毫无动静,但我又多按了好几次,总算有人来应门。
确实就是钟梓军,而且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虽然他好像戴了两层口罩,但是仍遮掩不了他有点虚弱的神色。
「苏慕耘?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这里?」
他的声音已有些沙哑,而且有气无力地,还略带着喘促感。
「我送餐来育幼院,就顺便来看你,我跟辜院长问了你的地址,我很担心你。」
「我没什么,这个病不就是这样?在床上躺个几天就过去了。」钟梓军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这几天,生活起居怎么办?要不要联络一下亲友,找个家人来照顾你?」
「我不用,我没什么亲友。」钟梓军直接否决。
「那不然……至少要吃饭吧?我可以这几天都帮你送餐来……喏,这是今天的晚餐,辜院长说要留一份给你。」
说此话时,我作势要走上前去。
「你别过来!别靠近我!」钟梓军突然大喊。
我骤停脚步,有些受到惊吓。
「抱歉我不是故意凶你,我是怕你被我传染。」钟梓军带着歉意地说:「你还是不要太靠近我,不然餐盒你先放在地上,等你离开以后,我再走过去拿。」
「嗯。」我放下餐盒,缓缓向后退彻,大概走了七八步之远。我看望着他,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会拿餐点。
钟梓军可能是怕他若不取餐的话,我就不走,于是摇了摇头,好似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低头拾起了餐盒。
但他返身将要回走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步履有些踉蹌,某一瞬间,更像是要不稳而歪倒一般。
「钟梓军!」
我心上一个紧张,不由出声叫唤,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个箭步衝上前去,出手扶持了钟梓军,于是他当场没有跌倒,甚至连手上便当都拿的好好的,没有被打翻。
「喂你干麻?」钟梓军倒似莫名其妙。
「扶你啊!你看起来连走路都走不好了。」
「我没有啊!我只是有点头晕脑胀,可能是因为我在发烧……但是不就听说,新冠发烧的时候,就是传染力最强时?那你这样乱碰我,不就很可能沾到病毒?」
「沾到就沾到,我自己都不怕了,你是替我担心什么?」此时的我,彷彿无所畏惧。
「担心你若染疫,就没办法上班了啊?」
「不上班就不上班,反正最近的生意这么差,搞不好老闆早就想放我无薪假。」我故作轻松地说:「我就趁着自己染疫发病期间,好好的隔离放假,搞不好老闆少付了我这份薪水,还很欢天喜地。」
「那你是打算,从明天开始请假了吗?要不然我觉得你很高机率,已经从我身上碰触病毒。」
钟梓军看望着我那仍然扶持他的双手,面露担忧,却似乎没打算挣脱。
他可能是想说:算了,没救了,苏慕耘一定是沾上了他的病毒,迟要要发病的。
「喂先别管我请不请假,我先扶你去休息吧!」我稍微看了看眼前环境,又问说:「你这个是三合院,应该有好几间房,那你是睡哪一间啊?」
钟梓军往右手边比了比,说道:「右边最里面那一间。」
「那我扶你去躺一躺吧?你不是发烧了吗?」我确实很担心他的病情。
我替钟梓军关上三合院的门,又回头过来扶助他,我且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讶着说:「哇还真的蛮烫的!你有没有用体温计量一量啊?」
「有量了。」
「几度啊?」
「39度多。」
「那还蛮高的耶!你要不要去医院啊?如果是重症患者的话,应该可以不用管隔离规定,直接衝急诊了吧?」我有点紧张。
「不要!我才不要去医院,我又不是重症……新冠肺炎不是本来就会发烧的吗?让它烧个两三天,就会好了吧?我看网路上大家分享的经验是这样。」
说话之间,我已经扶着钟梓军,来到他的房间。
嗯其实也只扶了前面几步路,后半段他都没再让我扶,可能是觉得不太好意思。不过我看他后来走得也还行,就没有非要坚持,还好他也没有赶我走,可能是觉得我反正都入火坑了,那就一起染疫吧!
我瀏览了一下他的房间,整体还算整齐,而且我觉得他的医疗配备,真的还挺齐全,一望而去我已经看到了:氧气瓶、血压计、好几盒的快筛剂,甚至还有一个我怀疑是心电图的东西。
我正想讚叹他的房间,简直可以媲美医院的病房,就刚好看到一个相对平凡的额温枪,正躺在他的床头柜上;我拿起了额温枪,对准他的额头量,他并没有闪躲,只是额温枪发出了嗶嗶嗶的警示音时,我看到了那显示的数字,简直吓了一跳。
「哇40.9度!你这是着火了吗?」
「还好啦,新闻不是都说,发烧超过42度才要就医?」钟梓军仍不以为意。
我又拿起了一旁的「指夹型血氧机」,帮他测了一测,数字显示的是95%,似乎也是在边缘值,有一点危险的样子,然后心跳也是有点超标的106下。
「喂钟梓军,你体温血氧心跳,都不是很正常耶!」我十分担心地说:「你这样不太行吧!我送你去医院好吗?或者帮你叫救护车?」
「别闹了!我不去医院!绝对不去!我最讨厌医院。」
「但是你这样的话……我很担心。」
「我都说了,我躺一躺就好了,大家发病时不都是这样?」钟梓军仍然很坚持。
「那你之前有打疫苗吗?」
「我有打,但是只打了一剂,因为刚打完时,身体很不舒服,我就没有继续打下去。」
「才一剂,这样的保护力够吗?还是说……」我踌躇不安着。
「苏慕耘你先担心你自己吧!你现在八成也被我传染了,那你明天要不要跟老闆请假?还有,你有地方可以隔离吗?你之后若是发病的话,有没有办法不传染给亲友或书店顾客?」
虽然钟梓军可能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要听我一直劝他就医,所以才对我这样提问,但是他的提问,确实提醒了某些事,这攸关于我之后的处境,我好像也不能不去设想。
「那就这么办吧……不然你的房子,看起来这么多房间,其中一间借我隔离!我等一下就打电话跟我老闆请假,我也暂时不回去住家,以免传染给其他人。」我想了个主意。
「啥?」
「应该可以吧!你的这间房子,以前不是还让人拿来当作民宿?那就代表不只一间睡觉的地方,而且也不只一套卫浴,你应该是有很多间独立套房吧?」我其实觉得,我脑筋动得还蛮快。
「所以……」
「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就地隔离!我要隔离在你的民宿里,反正你都已经发病了,我也不怕传染给你,那我们就一起隔离,相依为命吧!」我做出了结论。
「你要跟我一起隔离?住在我的三合院?」
「对!你别以为我多喜欢,我也是不得已。」我做作勉为其难地说:「毕竟我现在租的地方,是与老闆妹妹共用卫浴的雅房,我觉得根本不适合隔离;更何况住我楼下的老闆夫妻,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男婴,我也很怕回去会传染给他。」
其实我是因为担心钟梓军的病情,所以才硬要找理由留下来看顾他,但是我所提出的理由,也是很有根据。
我真的也蛮担心,会把病毒带回去给老闆一家,尤其是那个还没甚么抵抗力的小男婴,他应该是连疫苗都还没办法打到的稚龄。
「这样好像是……男老闆的小孩才刚出生没多久……」钟梓军也顾虑了此点,于是只有答应:「好吧,那我出借一个房间给你,你就暂时在我这里隔离吧。」
还好钟梓军没有这么不通人情,非要坚持把我给赶回家。
于是就在这种,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的状况下,开始了我与钟梓军「同住一个屋簷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