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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薄峤突然突兀地明白了一个道理,何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他已经从第一次看到此人的惊慌失措浑身僵硬,变成了现在只是震惊一下、就立刻彻底接受这个惨烈事实的麻木。
他适应了,也变强了。
变强了的薄总和宋羽河大眼瞪小眼,电光火石之间,艰难稳定住发作的「宋羽河ptsd」。
怕什么?薄峤心想,我从小到大怕过什么?
这样给自己打了一剂强心针,身经百战的薄总打算先发制人。
作业写好了吗?
写不好作业的学生,怎么敢来见老师呢?
薄峤故作镇定,这句话说出来,让他在宋羽河面前不知道怎么,甚至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感。
在这一场自己和自己的斗争中,薄总取得了短暂的胜利。
只是这场胜利还没持续几秒钟,就见额角全是冷汗的宋羽河从书包里拿出来一沓纸,说:我全部做好啦!
薄峤:???
第15章 抱抱我吧
五分钟后,薄峤面无表情地翻到最后一页作业,默默一口老血哽在喉中。
他本来以为宋羽河是在唬他,毕竟他今天布置的课后作业,哪怕是班级第一现在也要在图书馆鬼哭狼嚎地翻查各种资料,才能在明天上课前擦着死线完成。
更何况宋羽河还不是他们专业的。
两人正在路边的咖啡店坐着,晚上人太多,咖啡店爆满,店员在外面的空地上放了一排带遮阳伞的咖啡桌。
薄峤拿着作业,默默无言好久。
他本来是想抓住宋羽河抄作业或胡乱糊弄老师等这种学术不端的小辫子,以此来给宋羽河上一节严厉的教育课,保证他下次见到自己直接绕路跑。
他教过的学生,每一个看到他都像是老鼠见了猫,恨不得踮着脚尖贴着墙根溜。
直到那纸上漂亮又流畅、好像打印机一样的字,把所有题目详细地解答,哪怕极其排斥宋羽河的薄峤,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薄峤强行露出一抹笑,干涩地说:还、还不错。
宋羽河正在那捧着咖啡杯好奇地看来看去,听到薄峤夸奖,漂亮的眼睛一弯:谢谢老师。
薄峤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咖啡压压惊。
好在他的「宋羽河ptsd」已经产生了强大抗体,看着对面小心翼翼伸着舌尖去舔奶盖的宋羽河,心想:见五分钟也是见,见一小时也是见,我每次这么着急忙慌地跑走,也太丢人了点。
薄峤想到这里,将咖啡杯放下,终于第一次主动打量起了面前的少年。
宋羽河没喝过咖啡,他正捏着勺子将上面一层奶盖一勺勺地往嘴里送,有些苍白的唇珠上沾了一滴水,被他伸出舌尖轻轻一卷。
薄峤眉头一皱。
宋羽河的头发有些微长,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耳边的几绺发被汗水打湿,紧贴在苍白的脸上,显得他整张脸更加孱弱。
他吃完了奶盖,学着薄峤的动作慢条斯理抿了一口咖啡,奇异而陌生的味道让他轻轻蹙眉,鼓了鼓脸颊才吞下去。
薄峤看着他捧着咖啡杯的手,那骨节分明的五指好像在微微发抖。
宋羽河的脸颊上似乎有一团红晕晕染到了漂亮的眼尾,连羽睫也像是被水浸湿了一样,黑得发亮。
应该是临近七夕,咖啡店里大部分都是情侣,装修和灯也带着点恋爱的少女粉。
薄峤看着他脸上的洇红,本来以为那是光照出来的,但将桌子上的日光灯调亮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宋羽河呼吸滚烫,脸颊烧得发红,就连那双眼睛好像都有些涣散。
明显是生病了。
薄峤下意识将声音放缓了些:你病了?
宋羽河反应有些慢,回想起57也说过他好像生病了,好一会才点点头:是的。
薄峤觉得头疼:那你怎么不去医院?
不用去,熬过去就行了。
宋羽河终于喝完了口感奇特的咖啡,从书包里拿出来外套,捧着递给薄峤,道谢:谢谢你的外套。
薄峤神色复杂地接过来。
宋羽河交完作业送完外套,仔细想了想发现没别的事了,便扶着桌子起身:那我先走了。
这么一会功夫,他看起来已经烧懵了,告别后就晕晕乎乎地离开。
薄峤也没去拦。
他巴不得这个这个小漂亮主动离开,自觉彻底摆脱了麻烦,让他又点了被咖啡打算庆祝一下。
等咖啡的功夫,他闲着无聊点开光脑上次关闭的页面看书。
这本《机械依赖症》繁冗又无趣,无法上星网冲浪吃瓜的薄峤闲来无事看了一半,本来打算今天看完,但不知道是周围太吵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根本看不下去。
薄峤一边高兴宋羽河不会来缠着他了,一会又不受控制想起少年孱弱发抖的身体,以及这些天吃到的七零八碎的瓜。
路高城嫉妒宋羽河,所以才想出那个直播《心脏》的馊主意,就是想让宋羽河出糗。
他在连星网都没有的偏远地方长大。
薄峤眉头皱得更紧了。
连星网都不知道是什么
想让宋羽河出糗。
薄峤将书点掉,盯着面前新端上来的咖啡,突然回想起刚才宋羽河小心翼翼舔奶盖的样子
他那副样子,好像连咖啡都没喝过。
有了这个念头,薄峤面有菜色,咖啡也不喝了,面无表情往住处的方向走。
不想了。
只要那姓宋的不来烦他就行。
***
伏恩里大学门口,姓宋的正抱着手臂发着抖。
57着急地说:你你让秦现来找你。
他说完后,才想起来宋羽河根本没有光脑,无法联系秦现。
宋羽河又艰难走了几步,眼前天旋地转,那一排排的路灯逐渐扭曲成无数圆形围着他转圈,好像要将他吸进去。
他走不动,索性缓缓蹲下来,任由脸上的冷汗凝下来顺着下巴滴在地上,还在迷迷瞪瞪地说:我熬一熬就过去了。
缓一缓就好了。
熬一熬就过去了。
宋羽河感觉耳畔又开始嗡鸣,他缓缓抱着手腕上的腕表仿生人,无意识地呢喃道:你抱一抱我。
57似乎噎了一下,好半天才轻声说:羽河
宋羽河不知道有没有听到57的话,他神智昏沉,口中发出小兽似的呜咽。
你抱抱我吧。
自从57半报废后,宋羽河在那偏院的星球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这句话,却从来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知道是流银稳定器老旧,还是神经网络损坏的57根本变不了人形,连冰冷的拥抱都给不了他。
就在这时,仿生人又开始抽风。
我爱你。
想拥抱你。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突然将宋羽河扶起来,带着一股熟悉的薄荷香,缓缓将他包裹住。
宋羽河懵了好一会,等到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浑身瘫软地靠在一个人的怀里。
他怔然抬头。
薄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他将心底所有的气急败坏都用一张冷漠的杀手脸遮掩了过去,皱着眉说:有病就要好好治,怎么能硬熬?
宋羽河茫然看他。
大概是习惯使然,一被宋羽河打量,薄峤就心中发憷,唯恐他认出自己来。
他干咳一声,感觉怀里的人都要烧成一锅粥了,四下看了看,说:你们学校医务处在哪里?
宋羽河只知道呆呆看他,并不回答。
薄峤也不指望他能回答,拦住一个学生问了方向,便扶着宋羽河要走。
但宋羽河双腿已经没了力气,一动就往下滑,薄峤犹豫再三,只好面有菜色地将他抱了起来。
宋羽河大概从没被人抱过,一瞬间的失重让他用尽全力将五指死死抓住薄峤的衣襟,眼神惊慌地看着他。
薄峤看他脸上的冷汗连头发都湿透了,猜出来他现在肯定难受得很,步子也跟着加快。
五分钟后,薄峤用脚尖抵开医务处的门,把宋羽河放在病床上。
明天是周末,又是七夕,大部分学生都出去玩了,医务处也冷清得很,薄峤沉着脸找了一圈,才找到挂着耳机在追剧的校医。
校医见有人来了,忙把视频关掉,一路小跑出来。
宋羽河脸色惨白如纸,蜷缩在雪白的床上,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晕过去了。
校医赶忙拿来仪器草草检查了一遍:只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发烧,开个药先吃吃,明天早上要是烧不退,还得来复查一下。
薄峤拧眉,点了点头。
疲劳过度?
他的确听薄华彩提过,说那姓宋的孩子为了几十万的仿生人零件费用,好像每天都忙不停地东奔西跑,修各种机械。
今天宋羽河来格林芬修全息投影器时,脸色好像已经有些难看了。
然后
他为了自己的私心,又给人布置了一堆的作业。
薄峤突然沉默了。
校医已经去拿药了,宋羽河躺在雪白的床上,呼吸滚烫,好像睡得不太安稳,羽睫时不时的颤抖。
昏昏沉沉间,他好像又梦到了一团玫瑰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这次的梦境比平时清晰了些,宋羽河隐约瞧见了周围那一团艳丽的花团。
他在乡下没见过什么花,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眼就能叫出这花的名字。
是玫瑰。
大片大片的玫瑰织成美丽梦幻的画卷,缓缓在面前展开。
站在宋羽河面前的人虽然依然看不清楚面容,但却能感觉出来,那是一个女人。
她温柔地说:喜欢我们晚上就吃玫瑰糕吧。
宋羽河拼命想要回答她,但用尽全力,嘴唇却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美丽的画卷一点点卷起。
在梦中突然一脚踏空,宋羽河浑身一哆嗦,猛地张开眼睛。
鼻间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宋羽河心跳急促,甚至感觉到了心脏的刺痛,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天花板上一片刺眼的雪白,宋羽河察觉到身边好像有人,迷茫地转过看来。
薄峤正交叠着修长的腿坐在椅子上,垂眼看着手中光脑的仿真书,余光扫到宋羽河动了,他抬起头,淡淡道:醒了?
宋羽河诧异地眨了眨眼。
他还以为自己被薄峤抱住是做梦。
薄峤将书关上,将温热的手心贴在宋羽河额头上贴了帖:嗯,退烧了,还难受吗?
那恨不得让他坠入泥沼的难受已经消失,宋羽河撑着手坐起来,还晃了晃脑袋发现并没有再头晕,便点点头:不难受了。
薄峤这才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他将刚拿到手的外套又递了过去,说:穿上吧,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宋羽河退了烧,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他听话地穿上外套,看了看旁边的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竟然睡了三四个小时。
见薄峤已经往外走了,宋羽河赶忙跟上去,他一点都不懂得委婉,有疑惑就直接问。
先生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吗?
薄峤脚步一顿,故作镇定,冷淡瞥他:反正我也没其他事。
宋羽河小脸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但涣散失焦的眼睛已经重新亮了起来,他围着薄峤转了两圈,说:谢谢先生。
薄峤大尾巴狼似的,随口嗯了一声。
宋羽河更高兴了。
明天如果还发烧,你自己
薄峤之前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但一想起这孩子的病还有一小半是自己的原因,心虚和愧疚让他将后面的话噎了一下,换成了
明天上午,我来接你复查。
他担心明天如果还发烧,这脑子一根轴的小漂亮还会像今天一样硬熬。
啧,也不怕把脑子烧坏。
宋羽河点点头:好啊好啊。
57警惕地说:他怎么在咒你?你明天肯定不会再生病!
宋羽河叹为观止,觉得57好像每回都能找到不同的被害妄想症的点来发火。
薄峤将宋羽河送到了宿舍楼下,问了句:你住哪间?
501。
薄峤记下来,心中盘算起来。
明天再来接宋羽河去医务处检查一次,往后他俩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想有任何牵扯了。
宋羽河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薄峤在和自己斗智斗勇,他和薄峤道完别后,坐电梯回了宿舍。
门刚一打开,里面的灯还亮着。
已经一周不见影子的连彦今天竟然回来了。
连彦正在和朋友通讯聊天,说什么仿生人的事,看到宋羽河回来,脸上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微微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57冷冷地说:我早就说过他不怀好意。
宋羽河浑身疲累,也没多说,洗了个澡爬上床睡觉。
他一如既往地将手腕上的仿生人腕表解下来放在床头的小盒子里,闭着眼睛和57嘀咕:晚安。
57:睡吧。
宋羽河病了一场,精神不振,几乎三分钟就陷入了熟睡。
还在和朋友说话的连彦微微回头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宋羽河枕边的仿生人,脸上神情有种诡异的冷然。
***
宋羽河又做了一夜的梦,还隐约感觉到57在叫自己,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一大清早,他依然被阳光照醒,眼睛都没睁开,第一反应就是去拿仿生人。
但他骨节分明的五指熟练地在盒子里摸了摸,却什么都没碰到。
宋羽河一愣,惺忪的睡眼瞬间张开,迷茫看着自己的指尖。
盒子里的仿生人,已经不见踪影。
第16章 悔恨后怕
宋羽河看着空荡荡的盒子,呆怔好久,反应过来后,立刻惊慌失措地在床上四处摸索。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昨天烧糊涂了,睡姿太差,把57不小心给扑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