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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幕僚只道:“这湄江、清江两地,多为声色犬马之所,也是前朝留下来的坏风气。水路上的匪盗也多,多半是冲着有钱的富商去的。”
修鸿哲在一旁听着,却依稀记得自己赶到时,最后跃入水中的那个矮小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他直觉此事并非寻常水匪劫财,一时却也不好追查,便暂且记在心头。
燕云熙只在一旁懒散听着,也并未说什么,只最后向燕灼华开口,借了药王的关门弟子黑黑戈及一用。
燕灼华早已听丹珠儿这个“包打听”说了来龙去脉,倒也对那个挺身护主的男·宠颇为赞许,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然而方瑾玉受的这伤,当胸那一下有骨头挡着倒没有大碍,反倒是被刀尾扫到的脸上颇有些麻烦。
据黑黑戈及说,这已是破了相;就算再怎么医治,也只能让那道横跨整个脸颊的疤痕浅一些罢了。
燕云熙得知后,沉默了半响,便要随从将方瑾玉送去大都的庄子里;这便是不再要他随性的意思了。
方瑾玉第二日自昏迷中醒来,得知此事后,却一定要见燕云熙。
闹得不可开交。
暂住的旅店就那么大,燕灼华自然也知道了,听丹珠儿学话说,“云熙郡主要身边的近侍去说给那方瑾玉听,说、说‘我原本欢喜的也只是你这张脸罢了’。”
燕灼华听罢,虽然与方瑾玉地位可谓云泥之别,却也不禁为之唏嘘;然而到底是堂姐的私事,又并不是要将人弃之不管,她也就不好插手。
一行人在雾丘渡口暂住休整了一日半,宋家便来迎接了。
宋家长房老爷子宋长康亲自来迎接,礼节备至,又称安排下了筵席,要请长公主殿下赏光。
燕灼华倒觉得意外,这宋长康与她想象中很不同。她以为这种世家的老爷子,都是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清高的样子,就像宋元澈那样。虽然宋元澈也没说过什么失礼的话,但就是举手投足间,让人感到好像低了他一等似的。眼前这宋长康,白胡子一把,人却圆滑得很,场面话也说得很好听。
舍千子却在旁一直提醒,请燕灼华既然到了南安,该先去灵泉寺还愿,才是诚心,才不会让病情反复。
燕灼华不信这些,认为是无稽之谈;只是她对于宋家人亲自安排的筵席总有几分警惕,能不去总是不去为妙,便用了舍千子这个借口,言称要先去灵泉寺还愿。于是便派朱玛尔去请堂姐云熙郡主同往。倒不是燕灼华想与燕云熙一起去,而是怕母后又担心,只好遵照母后的意思,让燕云熙陪同。若要燕灼华自己来选,她现下还真有点招架不住这位奔放的堂姐——尤其是当她同那几个美少年举止亲密的时候。
燕云熙好似也明白燕灼华这“请”的言不由衷,遣了一个三十余岁的仆妇来,说“郡主已经安寝”。
燕灼华看看大亮的天光,再看看面无表情的仆妇,这个叫什么来着……“白日宣淫”?
灵泉寺却在南安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寺庙。
此刻因为要迎接长公主殿下,灵泉寺周围遍布护卫,半数是城防上的人,半数是宋家的家丁。南安最大也最显赫的世家便是宋家,若是长公主在南安地界上出了什么事儿,那远在大都的宋元澈父子也落不到好下场。是以,宋家这次倒比朝廷的官还要看重燕灼华的安全问题。
燕灼华此前不愿去宋家安排的筵席,却是小人之心了。
人往往会在自以为准备周全的地方马失前蹄。
燕灼华进了小而破旧的灵泉寺,给那泥胎木塑的佛像上了一炷香,又借由宋家的金库满足了舍千子的愿望——舍了两千两,用于灵泉寺修缮。至此,一切进行得异常顺利。
顺利的就好似暴风雨前的平静。
燕灼华离开灵泉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一轮血红色的太阳坠在山腰。她乘上来时的马车,准备离开;丹珠儿和朱玛尔跟在后面的马车里,而十七则坐在她这驾马车的车辕上。
异变陡生之时,燕灼华正歪在马车里的靠枕上,盘算着要怎么把宋家长房和二房分开击破。马车冲出山道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马车冲过山隘,往下摔落的时候,骤然袭来的失重感才让她猛地坐直了身体,攥紧了车窗。
一切发生的太快,尽管四周有重重的守卫,尽管身后的马车上就坐着燕灼华的婢女——却全都在马在半空中发出嘶鸣之时,才反应过来要行动。
可是——怎么行动?
那辆载着长公主殿下的马车,已经径直落下山崖,消失于苍莽群山之中。
朝廷护卫迅速禀报首领,宋家家丁也立即传讯,朱玛尔却阴着脸研究着地上安置的行刺机关,只有丹珠儿乱作一团,抱着脑袋嚷着“天哪,殿下要怎么办?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不敢去想更糟的可能,从这么高的山崖上跌落下去,还可能生还么?若是长公主殿下有个三长两短,那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结局?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黄昏已近尾声,黑夜马上就要来临。
万人担心的长公主殿下,此刻却正被十七安稳护在怀中。
☆、第5章 .26|发
林中
正在急速下坠的身体被十七整个圈住,燕灼华把尖叫声憋回腹中,满眼是不断上升的山崖巨树。
“砰”的一声,她同身后的十七一齐摔在凸出来峭壁上。
燕灼华只感到身体震了一下,有身下温暖厚实的“人肉垫子”,倒并没有受伤;却听十七闷哼一声,饱含痛楚之意,显然这一下摔得不轻。
被那峭壁挡了一下,两人下坠之势虽然暂缓,却并没有止住;顺着长满藤蔓巨树的峭壁,十七护着燕灼华,一路滚将下去,直到坡地处一颗巨树前才停下来。
与此同时,跃出山崖的马车也跌落在林中,摔得四分五裂;两匹骏马立时毙命,连一声悲鸣都没来得及发出。
燕灼华大为惊惧,无意识地攥紧了十七胳膊,仍被他圈在怀中,环顾左右。
南安气候多雨湿热,灵泉寺本就地处偏僻,这山崖下乃是一处无边无际的森林,也不曾有人来过的痕迹;颗颗巨树,冠盖密布,抬眼望不见树顶,夏日的夕阳竟几乎照不入这密林底端。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片沉暗的绿色中,竟根本辨不出方向;再看身周,藤蔓丛生,也不知其中藏了什么毒物恶虫。
燕灼华心里害怕,将目光转回十七脸上,正要说话,却听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人语之声。她心神一凛,忙噤声细听,同时也捂住了十七口唇。
却听一个苍老的男声道:“必在这附近的,仔细查找。”
一个年轻些的男子便道:“捉到这伙燕狗,廖堂主可就立大功了!如今帮中人心涣散,正需要这样一桩大事件振奋一番。”
先前那苍老的男声冷笑道:“我只求张老三那伙人不来添乱就好。先前在雾丘渡口,若不是他凿错了船,打草惊蛇;又何必今日再费周章?”
燕灼华心中暗惊,原来这些人与那夜行刺燕云熙的“水匪”是一伙的。
却听那年轻男子欢呼一声,“马车在这里!快来——燕狗定然就在附近。”跟着,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燕灼华暗暗叫苦,这些人埋伏在此,显见熟悉地势;她环顾这遮天蔽日的密林,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躲去。正焦灼思虑间,只觉腰上一紧,却是十七将她横抱起来,悄无声息地往密林深处藏去。
这人迹罕至的密林地面上,尽是积年未完全腐坏的落叶,底下还未完全形成土壤的*之物更是松软。十七抱了燕灼华跑在上面,竟是丝毫没有发出声响。
只听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渐而不闻。
十七脚下不停,直奔走了一刻钟有余,才驻足细听半响,箍住怀中女子的手臂略略放松了些。
燕灼华知道暂时安全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终于缓得一口气,便轻轻推了推十七胸膛,示意他放开自己;她双足落地,只觉左脚一阵剧痛,支撑不住便要摔倒在地。
十七听到她倒下时带起的风声,眼睛里只见那团模糊的红色身影歪了下去;他匆忙出手,横臂去拦——急切之间,左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右手却握住了一团绵软。
燕灼华浑身一僵,连脚上的疼痛都察觉不到了,她定在原处,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十七却已经疑惑得伸缩了一下右掌,揉·捏着那团绵软,面色还有些迷茫。
燕灼华羞愤难当,热血冲头,“啪”的一耳光将十七打得歪过头去。
“滚开!”她低吼道,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忍着不肯落下来。
燕灼华长了这么大,连自己都没碰过的地方,却给十七这般莽撞地握住——只握住还不算,他还揉捏了两下。只打他这一耳光,都不足以掩盖她的羞愤。
十七立即放手,却担心她再度跌倒,并不敢退开;他左脸挨了一记耳光,马上便显出淡红色的印记来。燕灼华羞愤之下,出手没有轻重,这一下只怕要让十七的脸颊肿起来。
燕灼华失了依持,左足受伤无法站立,好歹扶着身边树木滑坐下来;她眼见十七似乎又要上前来,又羞又恼,呵斥道:“滚远些!”
十七又闻呵斥,脸色一暗,心中不无委屈,不知她因何发怒;依言退开两步,然而却知这丛林中危机四伏,仍是紧紧望着她所在的地方,视线追着那一团模糊的红色;同时竖起耳朵细听各种声音,不敢有丝毫大意。
燕灼华往左脚疼痛处查看,却见脚踝肿起老高,皮肤发红发亮,想来是方才跌落山崖时扭伤了。她环顾着越来越暗沉的树林,眼见黑夜就要来临。她此刻不良于行走,十七眼睛有疾,两人都不知出路;密林重重,上面的人想来救她,只怕也要找上许久——看来今夜是要在这林子里过了。
她想到此处,望向蹲坐在对面树下的十七,这会儿理智回笼,也知道他方才是护她心切、并非存心;然而她是断然没法子拉下脸去道歉的——更何况,就算他不是存心,难道那一耳光便冤了他么?他一开始看不清碰错了地方也就罢了,怎得还要……怎得还要……
燕灼华抱膝不语,见十七仍是望着她所在,便偏过头去,恶声恶气道:“看什么?谁许你这么看着本殿的?”
十七低下头去,只望着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裳,后背火辣辣的疼着,是方才摔落山崖时擦伤的。他心知今晚要在这树林里过,自己倒是无妨;夜里虫兽出行,她约莫是要怕的。他抽出匕首,斩断树旁的一竿竿嫩竹。
燕灼华原本偏过脸去,此刻见他动作,忍不住便悄悄看着。
只见十七将嫩朱翠叶剥去,将拇指粗细的竹竿从中剖成两半,如此制了十数根;又扯断韧性极强的藤蔓,将那剖成两半的竹竿两头紧密、中间疏散得攒起来;只见他手指灵活地绕来绕去,就编出一样渔网似的“竹竿网”来——也亏得那嫩竹又柔又韧。
燕灼华一时间倒忘了方才羞恼之事,伸长脖子看了半响,不觉出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十七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该怎么解释,一手却已经将一端的藤蔓绕在巨树上,待他将那竹竿网另一端的藤蔓绕到三步开外的另一株巨树上,便看得分明了——他竟是用竹竿,在这密林里做了一只小小的吊床。
他扎紧藤蔓,轻声道:“殿下睡在这上面……”十七犹豫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若是她本没有想到,经他提醒,才怕起毒虫来,岂不是他的不好。
燕灼华却是懂了的,她方才坐在地上,其实心里又怕又寒,总疑心听到爬虫沙沙的行走声;想到自己方才对他的恶形恶状,不禁脸上微红。她走到那“吊床”旁,小心翼翼侧身坐了上去——垂下的双腿还能踩在地面上。
她翘了翘双腿,试了一下,觉出这“吊床”牢固来,便将提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抬眼望着身前的十七,借着微弱的夕阳余光,仍能看到他左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来。
燕灼华心中有些讪讪的,却更不肯开口说软话,咬着嘴唇闷闷地想了半晌,一开口却是干巴巴一句,“你可知道错了?”
十七却仍是茫然,有些无措地垂下头去。
燕灼华见到他这温顺的姿态,反而更觉心中烦躁。
她瘪瘪嘴哼了一声,想了一想,拿足尖轻轻踢了一下十七膝盖,命令道:“你跪下。”
十七应声跪在燕灼华面前。
燕灼华垂眸看着他,语气颇有些蛮横,“说你错了。”
“十七错了。”他安静跪着,不怒不怨,声音干净而平稳。
燕灼华这才抿嘴一笑,却没发出声音;仗着他看不清,大张旗鼓地盯着他的脸,忽而身体前倾,伸手刮了一下他红肿的左颊。
十七吃痛,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得微微一颤。
燕灼华忙放轻了手上动作,口中却轻斥道:“你武艺不是好得很么?被人扇耳光,怎么不晓得躲了?”
十七有些发怔,他知道她在训他,然而她声音带笑、语气轻松,又浑然不似发怒的模样。只是她身上那轻淡的香气,随着她拂来拂去的小手忽近忽远,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
“痛不痛?”燕灼华戳了戳他左腮的皮肤。
十七小声道:“过会儿就好了。”
燕灼华轻轻笑着,念了一句,“傻十七。”
燕灼华想着明日不知该如何走出这片密林,一时又担忧方才“廖堂主”那帮人找过来;她无意识地用食指在十七左颊上轻轻划着。
两人一坐一跪,相对出神,如此过了半响。
直到头顶的树木叶片间忽然飞出一串鸣鸟,那婉转的啼音让燕灼华回过神来。
她停下在十七脸颊上划来划去的手指,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道:“我饿了。”
大约是她腹中空空力气全无,这三个字又说得极轻,竟透出几分软软的意思来。
十七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这一刻的心跳,比坠下山崖时,还要激烈。
“还有……”却听燕灼华轻轻又道,“我的脚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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