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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夫人捧过她的脸,轻轻吻了吻额头,笑容恍如仙人,叮咛道:“薄媚,要记住,从今以后,你不可以毫无防备,更不能依赖别人。因为你选择了一条危险的小道,只有终点是天堂,路上都是地狱。”
“我知道。”她反手拥抱冰夫人,挥袖而去。
丹薄媚背影消失时,微尘宫主缓缓步上山巅,凝视平静至极的冰夫人,悲悯道:“你的命,今日已经到了尽头。”
“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我没有什么牵挂,只是放心不下薄媚。”冰夫人偏头,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耳发,水袖连风,冰清玉洁。忽地她一口心血呕出来,洒落在白衣上,星星点点,如红梅盛开。
微尘宫主一把接住她,封了穴道,阻止元气尽泄,“一路有仙宫弟子接应,不会有太大意外。”
然而冰夫人却仰头凝视虚空,笑道:“那便好。多谢微尘宫主耗损功力,给我今日自由行走。想来家父泉下有知,也当感激不尽。”
微尘轻轻皱眉,静默片刻,叹息道:“往事不必再提了。”
“你看,晚花辞树,风吹如雨,那个静坐在花下读诗的公子好美。我学了他这么多年低眉读诗,学他倏尔抬头一笑,却犹不及他半分神韵。”冰夫人痴痴地迷离道。
而微尘宫主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见到了……苍茫的云海。
晚花,辞树。
身后一朵灼灼的石榴突然无声落地。
……
后梁天惠十五年初夏。
青阳城地处边陲,原是个不起眼的小镇,与周唐接壤。因互通贸易,不禁商旅与流民,故得以发展成远近闻名的繁华要塞,已有一万军队驻守。
只是边城再如何车水马龙,终究比不上万国中枢的权利之都,金陵。
酒楼雅间里一名俊秀小公子正要用饭,提箸在满桌菜肴上转了一圈,最后满脸嫌弃地将筷子朝桌面一摔,别过脸去看窗外,口中道:“都是些什么呀?看都看饱了,天天吃这个,味同嚼蜡。爹,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金陵嘛!”
与小公子同桌的还有一名淡然优雅的少女,同另一名丰神秀骨、仪容清嘉的中年男人。他们四周围着一群目不斜视的护卫,被如此众星拱月地注视着用饭,三人却并无丝毫不自在,想必早已习惯。
只是即使三人同样秀美难言,小公子微挺的胸脯与缺失的喉结却无不昭示着——这也是位姑娘。
中年男人神态自若地用饭,只对不满的少女无奈一笑,满眼风华。
少女哼一声,端杯饮茶,本想消气,却不料刚入口却立刻扭头喷出去,大怒道:“呸!什么味儿啊,这是茶?是药渣煎出来的吧!爹——爹!我待不下去了。早知道不该跟来的,什么鬼地方,连道像样的菜也不会做。十多天了,还没找到宁哥哥,说不准他都回去了……”
中年男人与另一名少女皆已饭毕,才安抚道:“灵舟,你是跟来找你的‘宁哥哥’,爹却有正事在身,不处理妥当不能回去。”
“可是……”
另一少女淡淡地打断:“你去窗边看看下面。”
此雅间有两扇窗户,一扇正对繁华的大街,另一扇相反,打开窗户能看见的只是空旷的小巷,偶有几名路人经过。灵舟皱眉不解,踱步到窗边向下望了一会儿,回头奇怪道:“什么也没有呀!”
“好妹妹。”这名少女行至窗边,指了指酒楼门槛。那外面蜷缩了一排的乞丐与躲避战乱的流民,他们有老有少,浑身污秽,嘴唇已经干裂脱皮,甚至还有重伤垂死的病人。这些人都保持扭头望向门内的动作,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很大,渴望几乎溢于言表。
少女面不改色道:“应千金,你看看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应灵舟瞬间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外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咯?可我就是忍不了怎样?我是应氏女,忍!不!了!我现在就要回金陵!”
语毕,应灵舟抓起包袱便要出门。
中年男人道:“言木,领一队人马护送灵舟和皎莲回去,务必注意安全,到了给我传信。”
言木领命,却听应皎莲淡淡地否定:“不了,我跟在爹身边见识见识。”
应六爷闻言笑了笑,也不坚持,只吩咐护卫将应灵舟一人送回金陵。他们刚走不久,应六爷父女歇息好了,也付账出门,带上斗笠黑纱直往西走。走了不大会儿,冷不防听见前面街道传来一阵哄笑声,隐约夹杂着什么“金陵”什么“谢氏”,只言片语听不真切。
应六爷派了个护卫前去打听。这名护卫挤入人群,见眼前是座名为“美人坊’”的秦楼楚馆。门口聚集的百姓对被堵于中央的墨绿衣袍少年指指点点,笑讽不一。
看上去那少年虽满脸怒色,但长相却颇为清秀灵毓,年岁大约及冠不久。
护卫一眼认出少年正是谢氏九公子谢婴。这人打听了几句,与自己猜得差不离,于是出来对应六爷道:“六爷,是谢九少。因为他想赖账才跟美人坊的东家吵起来。”
应六爷点点头,先前听了几句百姓的讨论,也大概知道了缘由。谢九少什么德性,他早有耳闻,倒不惊讶,只是疑惑道:“谢家的少爷怎么到青阳城这种地方来了?”
护卫笑道:“听说是半年前大皇子朱轩一掷千金,包了春风得意楼给一个舞姬庆贺生辰。不料谢十姑娘芳辰是同一日,广邀好友也去了春风得意楼。摄政王谢三少权倾朝野,皇族本已将谢氏当做敌人。朱轩自然不肯让出酒楼,还扬言要谢十姑娘与舞姬同桌庆贺。”
“谢十姑娘丢了面子,一怒之下跟朱轩打起来了,又命人去叫援兵。谁知谢九少最疼这个妹妹,平时打架逃得比谁都快,这回听见有人欺负她,倒直接叫了谢衍的‘天堂手’去,把大皇子朱轩一干人一顿好打。对上‘天堂手’这等眨眼可夺人性命的狠角色,朱轩没成废人也算走运。”
“事后朝野震动,无极公主一声令下,百余名官员一起参奏谢九少与谢十姑娘,逼摄政王将二人交给刑部处置。但谢三少与谢九少一母所出,兄弟情深,自然不能让二人去刑部。为平息此事,才令他来青阳城别庄思过的。”
正说话间,一道灰色身影拨开人群挤进去。有人已经认出了他,低低地叫着名字,似是青阳城谢氏别庄的管家老徐。
徐管家一脸焦虑,脸上褶子都挤在一起了。他拦在谢婴身前,苦口婆心道:“公子爷,您别再惹事儿了,眼看三公子那边刚松口,似乎有意调您回金陵。您要这一闹,再传回三公子耳朵里,怕还得在别庄待一年!”
谢婴骂声一收,转头将眼神定在徐管家的老脸上,愤怒的表情土崩瓦解,逐渐变为惊喜:“可是真的?三哥准我回金陵了?!”
“老奴可不敢骗您,正是刚才来的书信,说是下月就要调您回去了。不信您现在跟老奴回庄里看看?”
徐管家正是收到谢三少的信才忙不迭赶过来。
谢婴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日子,顿时神采飞扬道:“下个月?岂非只有十二日了么!”
他早就受够了这个穷乡僻壤,哪及得上金陵城半分雍容绮丽?
“那还磨蹭什么,赶紧回庄里打点行李准备启程——”说到这,谢婴又回头对美人坊东家道:“区区十几两银子本公子会欠你们的么?只是我实在不敢相信,你们这儿的姑娘都人老色衰了,还怎么好意思叫水嫩嫩腊梅一枝花……腊梅?腊肉还差不离!我不吃腊肉,所以不买了。”
说完谢婴一把拉上徐管家飞快突围,抄小巷回去。身后十来个小孩哈哈大笑,拍着手跟他跑,口中念道:“本性暴躁,墨绿长袍。逢赌必输,打架必逃。外债几本,恐有山高。财色如命兮,唯我谢九少!”
谢婴回头挥了挥手,恼火道:“去去去,跟那边乞丐一块儿玩去。”
他们经过应六爷父女身侧,仓促之间拂落应皎莲的斗笠,霎时万人沉寂。
她锦衣华服,淡然平静的仪态仿佛丹青刹那晕开了清透的颜料,满湖莲花碧叶依次绽放。
谢婴呆呆地看着,连句道歉也说得吞吞吐吐:“姑娘,对、对不住……我……”
“你是谢九少谢婴?”
应皎莲接过护卫捡起的斗笠,重新戴上,只淡淡地问了这话。
谢婴急忙点头:“对,我正是谢婴。不知姑娘……”
“你可真给谢衍丢人。”
说完她“唰”地放下黑纱,遮住容颜,与应六爷继续前行。谢婴愣了愣,待要再追上去辩解,却被护卫提剑冷冷地挡了回来。
他心里不是滋味,脑中回想起美人的惊鸿一面,咬牙道:“给三哥丢人关她什么事儿?她又不是我三嫂……”
二人拐进酒楼旁的小巷子,朝僻静处走了一阵。眼见三面环墙的小道已快到尽头,忽然身后飞下几片枯萎的牡丹花瓣,在墙边柳下飘飘洒洒。一个灰白,一个新绿,倒是很强烈的对比。
咦?哪里来的枯叶?也不见有风啊……
谢婴与徐管家茫然地停步,转身一看,墙头上有个鬼面少年随意地半躺,一只腿屈膝搁手,一只腿悠然垂下来,玉衡挽起的长发垂落一身,与青衣袖袍纠缠在一起。
鬼面少年将散落在身前的长发扔到背后,笑道:“你是谢九少谢婴?”
听见这样一字不变的问话,谢婴指着那少年,愤怒地抢先道:“对!我是谢婴,别再说我给三哥丢人,丢人也跟你无关!也别说我给谢氏丢人,也别说我给……”
“不不不,谢公子你不要再说了。”鬼面少年及时打断他,神秘地引诱道,“我不过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而已。作为报答,我能告诉你方才的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谢婴明明警惕地退了一步,眼神却比方才更明亮,紧盯少年道:“什么忙?”
鬼面少年轻声道:“我想进*会。最近各方人物暗暗来此,不都是为了传说中丹氏执掌过的龙鼎的消息么?早听闻谢公子与*会青阳分堂三把手称兄道弟,带个人进去不成问题吧?”
“那是自然,这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是……”谢婴骄傲的神情一收,皱眉问,“你是谁?”
鬼面少年笑道:“我叫……薄媚。”
☆、第6章 调笑
“薄媚?怎么像个女孩儿……”谢婴盯着墙头的少年,神情古怪且十分不信任。他不认为男子会容忍自己叫这个名字。
丹薄媚双手一摊,莫可奈何地笑:“谢公子,我没否认我是个柔弱可怜的少女。”
谢婴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冲她招一招手,口吻颇有点儿“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意味。他道:“我在这青阳城,就知道两个不要脸的人物。一个是我,一个是*会青阳分堂三把手。今日见了你,方才知道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是什么样儿。你下来,我请你吃酒,咱们义结金兰。”
“承蒙谢公子看得起我,才会‘惺惺相惜、一见如故’。我本不该说这话,只是做人要诚实才好。须知我若不要脸,也不用戴面具了。由此可见,我还算是要脸的,大不了是无耻了些。”丹薄媚在面具后笑,剖白自己。再纵身一跃,落在谢婴身前,身手敏捷灵巧,足下尘土未起。
她赶在谢婴不悦前诚恳地补充:“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同你义结金兰。”好歹义结金兰之后,她的事就是谢婴的事,没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
谢婴也知道她的企图,眼神放空了一阵,点头感叹道:“这可真是我听过最不要脸的话。”
丹薄媚与谢婴同行在前,言行非常自在熟稔,仿佛二人真是多年好友。一路徐管家眼神惊诧防备地盯了她好半晌,脑中只隐约记得开头两句贫嘴的话。
一句是她答谢婴的感叹,说“有些事实何必非要说出来?”。一句是谢婴的接茬,说“只因这是事实。事实不能说,难道这世界,只能说谎了么?”。
那时谢婴脸上挂了个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却犀利而悲哀。
丹薄媚看着他,没想到这个人这样容易接近。在明明知晓她要利用他的关系办事后,只觉得她与他秉性“臭气相投”,很轻易答应了,仿佛认定她不会陷害他一样。
青阳城别庄建立在百年前,谢氏初露锋芒,在这里逐步走上神坛。一直到了这一代,尽管对于金陵大族的他们,青阳城别庄落魄得不值一提。但出于饮水思源,敬怀先祖的心理,他们还是派人留守保护。
这里地界不太好,处于城南枣巷。顾名思义,这条巷子夹道两旁都是枣树。
庄子三进三出,暗淡的大门,古旧的青瓦,围墙有一处缺了个口。听说是谢婴欠债不还,被人夜里搬大石砸烂的。
进了大门,里面又是另一番气象。假山回廊,小桥流水,风荷莲藕,青桃黄杏,累累硕果压弯树枝,一切应有尽有。
当晚月明星稀,幽风拂过庭中树,吹散一霎星如雨。落花飘进小轩窗来,沉默在新沸的茶水边。有几片飘到瓷杯里,婢女出神未觉,提壶斟满,缭缭茶烟透了碧纱帘幕。
谢婴接过茶,一见澄澈碧莹的水面浮了两片不知名花瓣,顿时怒道:“要以花入茶,也没见过用凋谢的蔫花的。我庭院里白种了那么些奇花异草,想附庸风雅一回,你们都要拆我的台,让我在姑娘面前没脸。看我明天就让老徐打发你们走人。”
丹薄媚还戴着面具,也看了自己的茶,倒没有什么花。于是她与谢婴换了杯子,道:“这点小事,不要置气了。风吹进来,一时疏忽也正常,毕竟人力终有怠。”
“我就是素日太不置气,你看她们都不把我的恐吓放在心上。真是可气!难道我不算主人?”
谢婴愤愤不平道。
丹薄媚镇定自若地吃蔫花,味道清苦又涩。她忍住,岔开话头调侃道:“可见你确实只是附庸风雅,才会如此生气。真风雅的人,见有落花盈杯,喜欢还来不及。”
谢婴大笑,也不觉得尴尬,点头道:“倒也是。那个住在太阿山的王诗境就是了。那回他慕名访蓬莱梦醒道人,时值冬日下鹅毛大雪。茅庐中梦醒道人正饮热茶,见是他来,心底不喜他傲慢乖僻,连带着也不舍得拿刚煮好的露曦给他驱寒,只吩咐童子出门随手抓两把雪化开,煮给王诗境吃。谁知他知道了不仅不怒,还高兴得很,说是雅事,一连住了三日才下山。因此与梦醒道人有了交情,临走还送了一副对子贴门上——我记得上联是:百年孤独不曾醒,下联是:千秋寂寥终一梦。横批:至死方休。”
“梦醒道人也奇怪,别人都让他死了,他还欣赏呢。要换了我,不跟他动手才怪。”谢婴道。
丹薄媚眸光中不自觉有了向往,察觉后立刻垂下眼,道:“他们是身困红尘,心在世外。你我这等不能超脱七情六欲的俗人,只好望而钦羡了。”
他连连摆手,不屑地“嘁”了一声,道:“钦羡个什么?我倒没觉得超脱七情六欲有什么好,既然都说人生如梦,那鲜艳多姿的梦总要比冷冷清清的独角戏来得有趣吧?”
“人各有志而已。”
她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世上最难的事,扭转一个人的思想观点是其中之一。她提起正经事,压低声音问:“说回来,何时去*会?我怕去晚了,被人捷足先登。”
谢婴道:“你这么急,那我也不耽误工夫了,明早就去。”
翌日清晨,果真谢婴起了个大早,领着她去了*会分堂。
名字叫*会,可加入其中的并不都是女人,男女老少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