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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
当泀沁亲眼见到巨人时,她才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㳳浬,该怎么办?五百原尺高的巨人,就在眼前,该怎么办?
刻板?符文早就溢位了。
护身符?热熵会融掉最厚重的金属。
在地上画一副呢?全都是沙,画在沙上的会被刮走,再覆上一层沙。
这些方法都是㳳浬教的,但……但已经是全部了啊!
怎么办?
怎么会?
怎么……?怎么……怎……
****
「怎么了吗?」阿卡问,一脸的天真。
两个原时前,眾人已然沉默了好久,因为,「巨人?」营火的光圈中,最先开口的是圃里。
所以,他们最后还是走进了圣地,不是吗?一走还走了两天?唉,确实是该告诉大家实话了,于是,「五百原尺。」泀沁补充。
「怎么了吗?」阿卡来回地望着两人,一脸天真。
衝着那表情,泀沁心甘情愿为他解释:「一样东西的尺寸放大两倍,意味着长、宽、高都放大了两倍,于是体积——或重量就会放大八倍。
「同理,尺寸放大三倍,重量就会放大二十七倍,四倍放大六十四倍,以立方类推。而五百原尺的巨人是一般人尺寸的三百倍,重量就是三百倍的三百倍的三百倍,总共等于两千七百万个你,世界上不可能有生物撑得起这么大的重量。」
于是阿卡就灵魂出窍了。
倒是圃里,「那不是巨人。」
「嗯吭?」
「原点郡一直留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也许,可以解释巨人到底是什么。」圃里翻了翻营火,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相传,很久以前,早在人们写出文字之前,早在画出第一副绘文之前,早在能量可以直接调动之前,那时,巫师释出了诅咒,令少男化作冰源封于极东的高山之上,将少女化作燥漠困于极西的乾海之中。
「至此,两人终不得相遇。
「但万里的阻隔,却断不了思念;万年的分离,却依旧断不了爱恋。无尽的寒寂,令冰原不可自拔地渴望着燥漠的温度,于是他雕琢最精緻的礼物、谱颂最诚挚的情诗、酝酿最醉心的柔情,带着这些,他抚着燥漠闪耀的青丝、缕过乌黑的发辫、轻彿束发的明珠,虔敬地掀起白纱盖头,以最柔美的歌声呼唤朝思暮想的新娘。
「燥漠望着冰原献上的真心,然后,燃起灼热炽烧礼物、爆出雷击吼散情诗、呼啸颶风割烂柔情,将一切的一切砸回冰原愕然的脸上,伴着燥漠狂暴的咆哮:
「『他妈的你这个变态到底是谁?』」
泀沁笑了,因为,儿时,妈妈总是为她讲着这些故事。
当然,她依旧在意到底什么才是辫子河畔的巨人;但被割开的封印,已然无法阻住记忆的溃决。此刻,陷入过往的她,甚至能重新感觉到小巧的自己,坐在妈妈腿上,窝在怀里,沐浴着无尽的爱怜,享受着馨香的温暖,以及轻啄在额上的柔软,因为,她躁动地扭来扭去,要求再一个、再下一个与再下下下下下一个的故事。
然后妈妈会责备她——笑瞇着双眼,说她一定继承到了自己原点郡的遗传,才会像条泛滥的小溪一样狂暴;然后顺着她,再讲一个故事,然后再一个,然后,房门被踢开……
「泀沁,吶?」圃里递过一杯热茶。
「谢谢。」但女孩只是低着头。她是在笑,没错,笑着,但同时,点点的泪滴却落入杯中,为滚烫的茶水拭去热度。
「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不过显然和水文形图有关吧?」圃里低沉的嗓音问。
「嗯。」泀沁啜着咸咸的茶。
****
房门被踢开,同时,妈妈将她藏到身后。而年幼的孩子,则会鑽进被窝,偷偷地向床角挪去,再潜进床垫与墙壁间的空隙。
这是她们两人研究出来的办法,而且妈妈还答应,一定会很快回来,所以,在那之前,一定要躲好喔!
但妈妈从没做到过。
只是,小女孩依旧听话地瑟缩在墙角,等着妈妈,数着手指,呼吸,心跳,然后,被洒扫的声音惊醒,被棉被掀起时溢进的晨光刺痛双眼,被发现她的下女紧紧地抱着,为她用泪轻哼着贱民的歌谣,悲伤的歌谣。
直到妈妈终于回房,身上的随便哪里总带着伤,颤抖着双手抱回哭肿眼的女儿,为她哼着同样悲伤的曲调。
虽然,妈妈口中总是安慰着,别哭,孩子,别哭,妈妈这不是回来了吗?
然后,有一天,妈妈没再回来。
妈妈化做大堤保护我们,县爵大人这样安慰。那天,父亲厚实的双臂抱着她,一同站在刚竣工的宏伟大堤上。
放眼望去,直至暮靄的那端,笔直的堤防都牢牢地钳住诡变的大河,令扭曲成蛇的河道驯服成直顺的发束,就像妈妈狂野的大捲发被绑成柔顺的长束一样。
骗子!狂暴的小溪发狠咬破爸爸的手臂,趁着县爵吃痛而挣脱怀抱。女孩跌落地面,翻身,弹开!杀人兇手!她大吼!妈妈才没化做大堤!大堤是你钳制她的刑具!而她被推入的大河,才是被你制住的妈……
啪!
那巴掌将她无情地掀倒在地,跌下堤防,纤瘦的身子在块石坡上打滚,撞击,流血。但她未曾哀过一声,为着身上的伤、心中的痛。当一切的天旋地转结束时,她啐掉口中的血,站直身子,认清方向,朝着爸爸,行礼,道歉,转身,跑开。
当晚,㳳浬为她清洗伤口……无数的伤口,而下女,依旧哼着悲伤的歌,为着死去的主子,为着没了妈的女孩,跟,为女孩再也流不出的泪。
「妈,别哭了。」㳳浬递过一条手帕。
「是啊,莉芙伯母,」泀沁也跟着安慰道:「㳳浬都帮我上过药了。」
「我在伤心你啊,小溪,」㳳浬的妈拭着泪,同时教训自己的儿子,「干麻拿泀沁用过的手帕给我?胳臂往外弯的臭小子?」
「妈!」
「吵死了,走开!倒是你,小溪,快过来,」她捧起泀沁的脸,「我的小女孩,你该怎么办才好啊?」眼中蓄着的泪又滑下。
「伯母,我不小了。」
是啊,都经歷了这些,莉芙叹了口气,「你才十岁啊。」她擦了擦眼角,为泀沁检查好清创包扎,补补药水,拉拉绷带,最后,「快回去吧,」好不容易克制的情绪重新为嗓子染上沙哑,「记得要跟县爵好好道歉。」
泀沁答应,让听话的㳳浬领着出门,踏上夜色中的长堤。
但是,「你不该回去。」在踏进县爵主堡灯光照耀的边缘,㳳浬停下脚步,拉住泀沁姐姐的衣角。
贵族弯下腰,轻靠着小男孩的额头,「不回去,我还能上哪儿呢?」
㳳浬大力地喘着气,他好想说可以住我家,我可以……我可以……。但吸进的空气里尽是泀沁身上血渍的铁锈味,让他一个想说的字都吐不出来。
「伯母可以照顾我?」所以泀沁替男孩讲了,只是,「只是伯母没办法,对吧?大堤并没有我爸讲的那么坚固?即便你家分到了好大一块旧河道的新生地,但我爸的税收依然催得紧?而你们根本没办法好好耕作?因为人力老被县爵拉去修整大堤的决口?」而且,泀沁深吸了一口气,讲出男孩心中不肯面对的恐惧:
「家里快没钱了,对不对?」
「我已经是鐘錶工会的学徒了。」男孩稚气的脸上堆满了幼稚的倔强。
「我知道,但要出师还要多久?」泀沁哭了,她只在妈妈面前流过泪,跟㳳浬。
㳳浬搂住女孩,让她在怀里哭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最后,这才拉起衣角,擦净泀沁哭花的脸。
「臭男生,都不带手帕?」
㳳浬故做无辜地耸耸肩,然后,「吶,」他轻轻推开泀沁,
掏出一隻怀錶,「送你。」
「偷来的?」
「我做的。」声音里尽是稚嫩的得意。
泀沁接过来,却被怀錶的小巧震住,「好薄。」
「我只有废料能用。」
「不…」泀沁抚着上头精细的磨痕,跟只有两枚铜板叠起来的大小,她一开始以为那只是㳳浬拼凑出来的劳作,但錶面上极细的针尖却在缓缓转动?「莉芙伯母的缝衣针?」
「嗯。」
「太不可思议了,」泀沁摇着头,她不是没看过怀錶,事实上,身为边陲重镇的县爵女儿,邻国的工艺机械品也不是没见过,尤其这些……这些蛮夷之邦并不怎么崇尚独尊绘纹的鬼法统,于是工匠的创意有时更胜绘纹师的巧思,但,泀沁感受着錶盘传来的脉动,「我没见过这么薄的怀錶。」
「吶,这里。」㳳浬为她将怀錶翻到背面。
「绘纹?」
「嗯,我用绘纹加热独立嵌在刻碟中央的金属小圆片,受热膨胀后,小圆片的表面被推离,令绘纹画製的平面错开,于是能量流动中断,直到圆片冷却后覆位,重新啟动绘纹。」
「你用这个反覆的脉动计时?」
「取代擒纵结构跟动力系统。」
用神圣的绘纹去充当低贱的机芯?「你……会被打死。」泀沁的嗓音发颤。
「不会啦,爸已经探过风声,他会安排好国外的作坊,小量生產后运回-10+10,在市场上定位成精美的泊来品,等到本地市场接受这种作法后,就能在工会里生產了。」
「即便如此,最快……,」泀沁快速精算:「最快也要两年。」
「除此之外,师傅已经让我做上手活儿了,」㳳浬伸出掌心。
泀沁牵起,看见上头全是硬茧与伤疤;而被两人一起握住的怀錶,虽然不是精品,但工艺水准却已然不输刚出师的工匠,即便面前这个男孩才小她一岁,「你应该跟其他孩子一样,每天玩在一起。」
「你也是,应该要有妈妈陪你。」
「好吧,但我也要算一份。」泀沁擦掉眼泪,「伯父那套行不通的,因为守旧的贵族不可能允许。把绘纹跟机械怀錶扯上关係太离经叛道了,除非,」她笑了:
「除非他们的女儿、夫人或是情妇爱上这件精美又实用的饰品。」
㳳浬犹豫着:「泀沁……」
「好了!」泀沁霸气地说,不容拒绝,「你也知道贵族才是伯父计划中最大的缺口吧?」
㳳浬不情愿地承认。
「你也只能算我一份,毕竟,认识一大狗票乡爵、镇爵、市爵、区爵女眷的人,是我,懂吗?」
㳳浬心有不甘地点点头,「但我不喜欢你帮忙。」
泀沁也知道,她是不得不这么做的,因为那两个他们一直不肯正视的问题。唉,第一,「即便一切顺利也要两年,但是,这段时间,还是很难熬吧?」
㳳浬低下头,方才的神采飞扬消失地无影无踪,「是啊。」
是呀是呀,泀沁心中好酸,师傅都已经让他做这么多事了,但就算真正出师的鐘錶匠,赚的钱终究也只能勉强养活自己,而㳳浬还有四个弟妹。嘖,泀沁何尝不想帮助他,但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好吧,这根本就不叫帮助,而是利用。
没错,走私褻瀆绘纹的机械,只靠平民自己?给他们两百年也办不到!而她之所以说两年能成?就是因为㳳浬拥有了她的友谊与同情,才能让这个计划付诸行动!否则为何那么多人都有梦想,最后却只能饿死街头?
嘖,但是,她就是故意被利用的,因为,泀沁狠下心:「我会帮你,所以,我有个想法,你也要帮忙。」
「好。」骑士弟弟在面对贵族姐姐的要求时,从来不会怀疑。
「我要找水文形图。」
「呃?」于是㳳浬就怀疑了,毕竟,「水文形图只是传说。」
「传说水文形图记载着驾驭河川的方法。」
「传说可以长出财富。」㳳浬纠正。
「驾驭了河川就能控制良田,控制了良田就能长出财富。所以,我要有很多钱,把-10+10买下来,」泀沁不自决地攥紧拳头:
「然后把县爵那老头杀掉!」
「我很想帮你,但是这样会不会太……缓不济急了?」㳳浬试着理性分析:「一来,水文形图终究只是传说。二者,就算找到了,照着做,也弄到钱,但这要多久?几年?几十年?而你爸爸能活那么久?最后,要怎么帮你找?我……,」㳳浬想着家里的弟妹,得靠着爸妈与他的微薄收入糊口,「我……没办法离开太久或太远。」即便泀沁再天马行空的计划有多可行。
「别担心,我也没期待找到,但是,找不到没关係,」因为泀沁的心中早就想好了狂暴的办法:
「找不到,我们可以自己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