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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周蔻第一次正正经经和四皇子见面,他戴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铁制面具,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身形高大,给人一种压迫的气势。
周蔻见到他难免往后缩了缩,手里的鸡丝粥也不香了。
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二人却形同陌路,周蔻怕他,四皇子也不欲和她多话,直接了当道:“收拾一下,去周家。”
那声音又闷又沉,听着就够叫人害怕的了。
周蔻将嘴里那一口粥咽下去,瑟瑟道:“回去干嘛。”
四皇子好像很不喜欢她质问自己,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鬟就把她按到梳妆桌前,重新打扮一番,碧霞罗,芙蓉髻,翠羽压鬓,环佩胜绮,盛妆下的周蔻,真就有了皇妃的气度。
一路上两人一直相对无言,周蔻有时候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瞄他,他一直目视前方,连个眼神都没多给自己。不知道面具下的四皇子,是不是如传闻中的那样面目狰狞,周蔻小心翼翼把握着和他在一起的分寸,生怕越了雷池一步,昨夜那惨叫的女子就是她的下场。
他们来得突然,周擎和周吴氏出来接驾,和周蔻一人独自回门完全不一样。
四皇子再恶名远扬,不得圣宠,都不是周擎可以随意怠慢的,相反他还要好好供奉着。
正因为四皇子喜怒无常,从不按常理出牌,就怕他一个不顺心了,就朝你拔刀相向。
有的时候,恶名也不一定全是坏事,最起码它能震慑住一些人。
周蔻就一直待在四皇子身边,看着周擎点头哈腰,相迎侍奉,四皇子一直淡淡的,直到进了内厅,他径自往前,坐到了主座上。
这也没什么不妥,毕竟人家是皇子,但四皇子下一步,是把周蔻按到了副座上。
这个位置一向是周吴氏的,若没有周蔻,应该是周擎坐上去。
周擎和周吴氏相视一眼,忙赔笑坐到下座,“小女年幼顽劣,礼仪不周,臣原还担心她伺候不好殿下,若有什么欠妥之处,殿下尽管说教就是。”
四皇子道:“她挺好的,周太傅调-教出来的女儿,我很是喜欢。”
周擎脸色一滞,复而笑道:“她能得殿下欢心,便是她的福分了。”
四皇子略抬起下巴,“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皇妃,自然有福分,但若有人轻视她的身份,那便是在轻视我。”他的眼风在周吴氏脸上过了一遍,“四皇妃昨日进宫面见皇后娘娘,今早宫里就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担忧四皇妃手上伤势,我便带她过来,当面问问太傅,要一个交代。”
周蔻到现在才知道四皇子一大早把她提拎到周家是干什么,原来是替她找面子。
周擎还不明就里,倒是周吴氏,一听说皇后过问了周蔻的伤势,难免慌了神,只得咬牙跪下道:“四殿下恕罪,是臣妇的女儿,同皇妃玩笑时,不小心弄伤的。”说着她又挤了挤笑,冲着周蔻道:“皇妃同姐妹们平日里就爱玩闹,也是一时失了分寸,并不是存心的。”
“哦?”四皇子转头看周蔻,漫不经心道:“是这样么?”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周蔻身上。
周蔻盘算了一下,若她顺着周吴氏的话说,那么这事就得这么轻飘飘揭过去,可若她说不是,周吴氏和周郁恐怕以后就要记恨上自己,有人记恨并不是什么好事。
周蔻磨磨叽叽半天,一句话在嘴里转圜了许久,还是触及四皇子那冰冷的目光后,想到昨儿个萱花和莺草的下场,才壮着胆子说,“不是。”
她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乖巧了许久,周吴氏没想到她竟敢这样逆着自己,脸上顿时青白交加。
四皇子点了点头,“既然不是,那就是周郁有意欺辱皇妃,折损皇家颜面,就照着规矩,打上三十大板吧。”
他的话语轻飘飘,周擎和周吴氏却被吓得够呛,忙俯身叩首道:“殿下息怒,小女绝不是有心的,小女尚在闺中待嫁,如何能受此重罚,还请殿下看在微臣为大爻鞠躬尽瘁的份上,饶过小女这一回吧!”
周蔻原先还有点不安,但她眼下看着跪在堂中,为周郁求饶的周擎,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悲凉,周郁尚且不过是打三十大板,他就这样舍不得,可自己呢,将自己送进皇子府时,他的心里可曾有过半点亏欠和内疚?
于是周蔻别过脸去,她长成十五岁,生平头一回做恶人,对周擎不闻不问。
她都不理睬,四皇子就更不会手下留情了,任她什么闺中娇小姐,被拉出来后摁在长凳上,一通板子打下去,再矜傲的骨气也被打折了。
周吴氏扑在女儿身上扯着嗓子哭嚎,周擎立在一旁老泪纵横,四皇子青面獠牙的铁具下是举目无波,唯有周蔻,看着周郁受刑时那鬼哭狼嚎时的神情,不知为何,心里闪过一丝快意。
娘亲教她,要与人为善,但周蔻今日才知,与之为善者,得先有善。
回到府上后,淮溪君来找她,问道:“开不开心?”
周蔻也认真想了想,答道:“开心。”
淮溪君笑了,他长得太好看,笑起来更是不得了,像个勾人魂魄的妖精,“皇后娘娘还夸你心善,我倒觉得你不是心善,是脑子太笨。”
没人爱听说自己笨的话,周蔻也不例外,但她又不敢对这位淮溪君多说什么,只能以沉默来证明自己的情绪。
淮溪君却不管她说不说话,兀自道:“这回你算是把周擎得罪惨了,你说往后若你受了什么委屈回去,是不是连个能给你做主的人都没有?”
女子出嫁,娘家就是后盾,有实力的娘家,夫家不敢轻易怠慢,可若新妇同娘家翻了天,往后等同于孤零零一人,连个后路也没有。
周蔻垂眸,眼中满是雾气,其实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情,周家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本来就是误打误撞被周家连哄带骗的骗了回去,在周家人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替死鬼罢了。
自打娘亲走后,她就已经是孤身一人,若能重来,她宁愿留在蜀地被欺负死,也好过满怀期翼,到这京城的地界上来,却被亲生父亲转眼送入虎口。
淮溪君打眼见她螓首微垂的可怜样,余下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虽然探子已经将周蔻从小到大的事迹都报了上来,但他心里总觉得周擎是给他排演了一出苦情戏。
这姑娘若真同周擎没什么关系,那可就真是点背,运气太差了。
花苞似的娇弱姑娘,淮溪君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那等辣手摧花的坏人,此时幸灾乐祸那可就太遭人唾弃了,他放轻了声音,“你别伤心,好歹你现在嫁过来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你同周家也没什么关系了不是?”
周蔻凄凄哀哀,嫁过来还不如不嫁,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她还不知要过多久。
她含着水雾的眼一转,带了哀求的意味向淮溪君讨教,“我今日见到四皇子了,你可知道四皇子的喜好?譬如他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什么事情是他的逆鳞,同我说说吧。”
淮溪君撑着下巴望天,想了许久,“他呀...他讨厌苦的,喜欢甜的,最喜欢红色,爱吃京西陆计的片儿糕,若说逆鳞...”他的眸色暗了,“这个再说吧,你先记着前面几样就成。”
周蔻掰着手指一个个记在心里,不喜欢苦,喜欢甜,爱穿红色,爱吃片儿糕....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四皇子那样的人会喜欢的啊?
但淮溪君总比她更了解四皇子,周蔻一一记下。
到了夜间,周蔻思来想去,让莺草给四皇子送去一碗桂花甜羹。
莺草差点吓哭了,昨儿个那道声音不止周蔻听见,她们也听见了,四皇子与传闻简直是一模一样,谁知道她去这一趟,还有没有命回来。
周蔻无奈,只能自己接过那碗甜羹,“那我去吧。”
莺草给她提着灯领路,她往四皇子的院子里去,还没到院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随从道:“皇妃请回,殿下不见人。”
周蔻忸怩了一下,指了指那羮碗,“我是想给殿下送点吃的,殿下不见人的话,那有劳你帮我转送进去吧。”
到底还是皇妃,说话总归有点分量,那随从思索片刻,接过她手里的碗进去了。
周蔻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却见随从将碗原封不动拿了回来。
“殿下说,不吃甜羮。”
周蔻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白日里淮溪君明明同她说,四皇子喜好吃甜的呀,难道是四皇子嫌弃自己,不愿吃她送的东西吗?
周蔻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回去。
还没走两步,迎面就撞上了衣袂蹁跹的淮溪君。
他同白日里看到的不一样,换了一身轻薄的碧纱衫,墨发用一根青玉簪挽起来,衣袖间还带着隐隐的兰香和竹香。
这么晚过来,要做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周蔻莫名面红心跳,打招呼时也没个全话,“淮淮...淮溪君。”
淮溪君咦了一声,笑起来露出一排贝齿,“好巧啊,你来做什么。”他闻到了香味,低头嗅了嗅那碗,眼睛都亮了,“呀,桂花羹,你是要送给殿下吗?”
周蔻点头,“是,但殿下说他不吃甜羹,我只能把它带回去了。”
淮溪君笑眯眯道:“别呀,这样,我给你带进去,他保准会吃,我还会替你美言几句,如何?”
周蔻眉眼一喜,“果真?那可太谢谢你了。”
“好说,好说。”淮溪君直接将那桂花羹端走,“你记得欠我个人情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