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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姚志勤见面那日,两人相约了他轮休日的午后在咖啡厅碰面。
而那天到来以前,孟耘也没把时间浪费在空等,还是天天到不同的分队找线索,只是结果依旧徒劳。
她原先也打算和李叙说这件事,但他前一档戏杀青不到一星期,就又紧接投入下一个剧本的拍摄,这几天人都在外地工作,孟耘传了几次讯息,发现他回覆的时间都是凌晨,也不希望打扰他休息,就暂且把这件事搁着没提。
相约这天,她原本以为,当一切真相大白后,世界就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她却没想过,在迷雾散去以后,那藏身在后的所谓的真相会是如此的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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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的三月二十六日,孟忠弘是排休的。
他特地和队上的学弟换了班,只为了能在女儿生日这天陪她度过,因为上个星期他才听孩子的母亲说,过去这些年,女儿每一次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爸爸能陪她过生日。
他知道,他是个不及格的丈夫,也是个不尽责的父亲。
至今,孩子成长过程里每一个重要的阶段,他全都错过了。
他错过了她的出生,错过了她第一次开口讲话,错过了她第一次学会走路,错过了她幼稚园第一天入学,错过了她每一年的运动会,也错过了她的毕业典礼。
所以这一次,他想替孩子完成这再微小不过的愿望,当一次她心目中的好爸爸。
孩子放学回家时见他在家里,笑得比他记忆里每一个画面都还灿烂,鞋子踢了就跑上前抱他,问他怎么会在,是特地回来陪她过生日的吗?
他笑着回她:「爸爸不只要陪你过生日,还去买了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但就在他替孩子点好蜡烛,要她闭上眼许愿的时候,手机响了。
孟忠弘歉疚地和女儿说了声对不起,转身接起电话,匆匆对答了几句,最后毫不犹豫地说:「我立刻归队。」
那晚,他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和妻儿说,就出门了。
当天分队里一台云梯车、三台消防水车以及四台救护车全出动了,留守值班台的队员见原先排休的孟忠弘与高裕诚回来,立刻转告分队长让他们整装后儘速前往现场支援。
两人抵达时,三层楼高的影城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封锁线外有大批群眾及媒体围观。
分队长王振原一看支援人力到场,立刻指派两人自南侧入口进入,负责搜索二楼空间是否还有民眾受困。孟忠弘背上气瓶,扛着水带走在前头,领着学弟高裕诚出发。
进去前,两人把救命器上的插销拔下,交给了入口的管制官。
姚志勤接过名牌时听见气压报数声才发现来的是休假中的孟忠弘,立刻问:「阿弘,今天耘耘生日,我不是叫你别来了,你怎么还来?」
「火烧这么大,我怎么能不来?」孟忠弘扯唇一笑,拍了拍姚志勤的肩:「姚小,耘耘今年的生日礼物你还没送哦,我帮她记着,等打完这场火,记得补上啊。」
姚志勤那时还不知道,那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孟忠弘与高裕诚进了火场以后就双双与分队失去联络,无论怎么呼叫都没有回应。
姚志勤依稀记得,当时他在无线电里,听见一向从容冷静的分队长罕见地爆了粗口大骂:「是哪个王八蛋把坏了的无线电放柜子上!」
王振原立即将队员失联的情况向上呈报,同时呼叫还在火场里的队员协寻。
然而,随时间过去,火势非但延烧不止,甚至有不断扩大的趋势,碍于受困影城的民眾人数眾多,分批进入的人员只能在觅得受困者后迅速退出火场。
在第一次爆燃出现后,王振原亲自向现场最高的指挥官请命,欲进火场找人。
「王队啊,火烧成这样,樑都歪了,你现在进去也是送死而已。我知道你重情重义,但也稍微看一下状况好吗?你老婆小孩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还有你妈妈,都一大把年纪了,你也稍微想一下他们吧?」
「局长!他们是我的队员!我带着他们来,就有责任让他们安全回去!」
「你与其花时间在这和我谈什么责任不责任,不如赶快指挥你的队员洒水降温。」李麒一身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态度冰冷而强硬,与现场的喧嚣混乱格格不入。
「要是再爆一次,整栋楼垮了,人死了你负责吗?」
最终,火灭了,失联的孟忠弘和高裕诚却再也没出来。
几天后,消防局召集当日参与救灾任务的各分队队长及小队长参加会议。
会议室里,包含正副局长在内,所有三线的长官全数列席,向他们宣布火场鑑识报告的结果,起火点位于三楼的v1影厅,起火原因则是放映设备自燃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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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天最先进火场的弟兄分明回报,起火的那间影厅里有表演火舞用的火棍、火球及煤油罐的残跡,影厅里也全是煤油味。」
姚志勤暗下眼,喉里溢出一声沉重不已的叹息,而后苦涩地笑了。
「那时候,当听见局长亲口说,万礼集团已经承诺会负担所有伤亡者的医药费及丧葬费,所以要有人出来扛这件事的责任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就知道,wonderland的消防安检实际上不合格的事全要算在我们基层头上。」
「当年其中一名罹难者是共和党中常委苏玉霞的小儿子,上头的指示,要让送命的两个人消防员扛,说刚好那天他们的无线电都坏了,没留下通联纪录,事情好办得多。」
孟耘不可置信地瞠着眼,目眶湿红,悚然的麻自骨底窜上,蔓延四肢百骸。她浑身发颤,感觉胃里像是有什么在挖搅翻腾,既烧灼又噁心,难受得想要作呕。
握着水杯的手拧得死紧,她强迫自己开口:「所以⋯⋯所以那时候⋯⋯你们给我和我妈听的录音档⋯⋯是假的?」
姚志勤难堪地闭上眼,点头承认,「对,是假的。」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我爸跟你认识二十几年!二十几年!」
压抑不住的怒火溃决,将大地以赤红的焰色覆盖,恨意凌驾理智,支配意识与行动,化成失控的咆哮回盪,水杯自高空摔落,碎成一地狼藉。
姚志勤没有否认她的指责,他的确做了有愧于他们一家的事。
儘管当时他是逼不得已。
「耘耘,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谅解,但那时候的我真的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即是我不愿意做,上头也只是连着我一起牺牲。」姚志勤红着眼,咬牙忍抑了几秒,最终声泪俱下:「与其让其他人来詆毁你爸爸,倒不如我来承担。」
孟耘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现在坐在她眼前的,是他父亲视为手足的男人,是他看得和自己家人一样重要的人。
骇人的寒意自胸腔扩散开来,融入血液,袭捲四肢百骸。
她觉得好冷。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踏着我爸的尸体,爬上了现在的位置,是吗?」
今天若换作是她父亲亲耳听见这些话,应该会比她更心寒百倍、千倍,甚至万倍。
他来承担?
什么狗屁承担。
「多亏你,我才知道,原来我爸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但比起和你认识了二十多年,却到死都还不晓得的他,我只花了十五年来看清你是怎么样的人,应该不算太久吧?」
孟耘冷笑了声,眼神鄙夷至极。
「姚中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