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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母亲遇难,紧张惧怕之时,施云琳想过哄亓山狼造反。可冷静下来,她又不愿如此。
她不愿意亓山狼背上反贼的千古骂名,也不愿意利用他。更是因为她知道亓山狼不属于积血堆尸的玉阶之上,山林大海才是他的家。
可是另一方面,他确实太耀眼,就算他没有反意,亓国皇室也不会放过他。
施云琳忧愁地望向亓山狼。他和宿羽立在檐下,宿羽正在不停地说话。施云琳忍不住去想,比起听那些阴谋与阳谋,他可能更喜欢听山林里的风声。
宿羽禀完了事情,最后道:“对了,昨天让我查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没听清。什么雨?”
亓山狼昨天说得快人又很快走了,宿羽没听清。
“不用查了。”亓山狼转头,寻找施云琳的身影。
付文丹已经进了屋,施云琳一个人坐在院墙下的长凳上。姹紫嫣红的鲜花沿着院墙肆意生长,她坐在花墙之下,垂眸凝思。她忽地抬眸望过来,那满墙的花草瞬间黯然失色。
亓山狼大步朝她走过去。
瞧着他走来,施云琳弯唇,唇角抿出柔和的笑。亓山狼在她身边坐下,施云琳微微偏过头,靠在他的手臂。
一墙之隔,外面传来热闹的庆贺声。落入施云琳的耳中,她听不出多少喜悦,只觉得吵闹。她问:“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朝野都以为你会一鼓作气,再攻几座鲁国的城池。”
“怕死。”
施云琳呆住。她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她不敢置信地坐直身子,愣愣望着亓山狼。
亓山狼十几岁时被赵兴安骗下亓山。赵兴安哄骗他,若扬名万里,就能找到他的父母。那时他年少信了,却又不仅是因这谎话。
他确实喜欢厮杀的痛快。
抚养他长大的狼群早就不在了,他活了太久,渴望于厮杀搏斗中骄傲地结束生命。
生,是为了灿烂地赴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太多的牵绊。
他盯着施云琳的眼睛,问:“我为了亓国去屠杀鲁国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是施云琳教会他的词。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征战的意义。他生于山野,从未将自己当成过亓国人。如果驱敌是为了保无辜子民平安,那么抢别国的城池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弑杀,他曾甘心为刀。
现在,他不愿意再做亓帝的刀。助亓帝灭鲁,然后呢?再陷入亓帝的算计阴谋里?他今日灭了鲁,明日亓帝就会向他动刀。
赴死的人开始畏死,将不再甘愿走进卑劣陷阱。
良久,施云琳轻轻点头,她双手握在亓山狼的手腕上,认真地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们回亓山!”
亓山狼却笑了。他将施云琳的手握在掌中。
“回不去了。”他说。
第93章 093
第九十三章
“为什么回不去了?”施云琳急忙追问。不知道为什么,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亓山狼很陌生。
怕亓山狼听不懂不明白,施云琳早就习惯了在他面前将话说得直白。她直接说出感受:“我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可我又想不明白哪里不一样了……”
亓山狼说:“有了人的名字,也要有人的思维。”
他又说:“你想回亓山也行。这天气适合去海边。不过要在中秋之前, 过了中秋我就走了。”
“去哪?”施云琳追问。
“灭鲁。”
施云琳更不懂了,眉心紧蹙:“你刚刚明明说……”
许是今日说了太多的话, 亓山狼没有再解释。
施云琳打量着他的神色, 见他目光坚灼, 早就有了打算。
亓山狼摸了摸施云琳的头发,说:“不怕。会安顿好你。”微顿,他再补充:“和你家人。”
分离的这几个月,让亓山狼深刻体会到对朝暮厮守的渴望。可想要厮守,分离却是不可缺的。
院门口响起熟悉的说话声,施云琳转眸望过去。看见冯英和孟一卓。
冯英要推门进来,孟一卓赶忙帮忙推开。他这一帮忙, 冯英反倒扑了个空, 脚步踉跄地在门槛绊了一下,她赶忙抬腿伸手抱自己磕到的脚。她瞪孟一卓:“就添乱!疼死我了!”
孟一卓蹲在她面前去捧她的脚, 嘴上赶忙哄:“亲亲!亲亲肯定就不会再疼了哈!”
施云琳立刻转头看向亓山狼, 她总算知道亓山狼那些浑话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一连两日, 宫里的庆功宴冷冷清清,长青巷里自发的露天宴却拥挤热闹。而两日之后, 宫里也安安静静的, 没有什么动作, 好似并不在意亓山狼这边的不合规矩。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是这样的无事发生却仿佛风雨欲来前的诡异平静。
宫里, 亓帝前几日染了风寒,又郁结在胸, 竟是一直都没有痊愈,人一下子苍老不少。
这个时候的风还是暖的,可是吹到他颈后,竟是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他却好像眼花了,看见了很多死去的人。
不是死在他手里的别国仇敌,而是死在他手里的忠臣大将。
也许是老了,他开始不断怀念年轻时的事情。年少时一腔壮志称雄心,带领手下十二将赢下无数漂亮的战役,不仅创建了亓国,还将国土不断扩大至今。
可称帝之后他开始怕,怕那骁勇善战的十二将有反心。毕竟打江山的时候,他们个个功勋无数能力超群。
所以,他对昔日的战友下手。陪他创立亓国的十二将几乎被他一个个除掉,若不是赵兴安识相主动辞官,也活不过今日。
杀了那些开国功臣,他才安心。
可也换来今日军中无人可用,竟让亓山狼嚣张至此。
亓帝眼中有恨。若非亓山狼非正常人,若他争权有反心,那他早就成了傀儡皇帝,又或者连傀儡也做不成直接腾出了皇位。
亓帝闭上眼睛,开始想如今这一切是不是他过河拆桥暗杀那些陪自己闯天下的兄弟的报应……
八月十五那一天一早,亓帝不管宫宴,去了窈月楼。他去时,皇贵妃刚要出宫。
“还去思鸿寺?思鸿思鸿……”亓帝深吸了口气,“那个男人就值得你怀念一辈子?不过是你身边的一个卑贱破侍卫,哪一点比得上我?”
贺青宜面无表情,并不理会他,径直往外走。
亓帝愤怒地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回来,也将人摔在地上。
两个婢女早就习以为常,低着头退出去,且关上了门。
亓帝蹲下来,捏住贺青宜的脸,怒声:“这么多年了,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你还是不愿意正眼看我一眼?贺青宜!我齐英纵就那么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贺青宜仍旧无喜无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二十多年了,你就看不见我的真心?我是帝王!帝王就要开疆扩土,你父兄败了是他们没有本事!不是我的错!”
亓帝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青宜,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贺青宜如他的愿。她说:“你会遭报应的。”
亓帝闭上眼睛去压愤怒。他再睁开眼时,双手用力去握贺青宜的双肩。
“贺青宜,其实你心里有我对不对?这么多年了,你心里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有我?你心里有我的。”亓帝点点头把自己说服了,“如果你真的完全不在意我、不在意嘉恕,那你为什么没有去地下陪你父兄夫郎?对,承认吧,你心里早就有了我,只是隔着仇恨,你不愿意承认罢了。青宜,告诉我,告诉我吧……”
他话到最后成了卑微的祈求。
再恶心的话也听了无数次,贺青宜眼底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她冷漠地看着卑微的帝王,漠然开口:“我若死了,就没有贺兰人记得你犯下的罪孽。”
亓帝慢慢抬起眼睛盯着贺青宜。他又突然之间暴怒,砸了满室的花瓶茶盏等瓷器。他怒吼着:“成王败寇,孤有什么错?不归顺就该杀!”
弹起来的瓷器碎片划伤了贺青宜的脸颊,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可她早就不知道疼了。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万倍。可不管多么痛苦,她都要咬牙活着。她活着,贺国还在。她若死了,贺国就真的彻底不存在了。
成王败寇王朝易主,在历史的潮流里不停发生。
可是齐英纵杀了贺国所有人。
齐英纵下令屠杀贺国八十万人口,上至皇室下至百姓,不管是耄耋老人还是刚出生的婴儿,无一放过。屠杀耗时整整三个月。这亓国皇宫之下,埋着贺国皑皑白骨。
贺青宜不仅是贺国公主,也是贺国最后一个人。
她冷漠看着齐英纵发疯,她站起身,推开门,走进满庭的阳光里。她用力吸一口气,让自己有活过今日的力气。
今日是中秋佳节,又有胜仗的好消息,整个京城都很热闹。贺青宜被亓帝闹了这么一通,赶到思鸿寺的时候便有些晚。
她到时,施云琳和沈檀溪刚从寺里出来。
沈檀溪望着皇贵妃,犯难地蹙起眉。她曾后悔触了皇贵妃的伤心事。再见皇贵妃,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可若主动去赔礼,好像又显得刻意和没道理了。
皇贵妃并没看她们俩,迈进了寺中。
沈檀溪和施云琳立在门口望了她一会儿,相视一眼,默然离去。一直到下了山,两个人才闲聊起来。
沈檀溪问:“你给大将军起了个什么名字?上次听你唤他。”
“琅玉。”施云琳拉着沈檀溪的手,在姐姐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来。
沈檀溪眼前浮现亓山狼威风赫赫的样子。她总觉得这名字不太适合亓山狼,他应该叫元霸、雄霸……这样的名字。不过瞧着施云琳眼里的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笑笑,违心地夸:“很好听的名字呢。”
“当然啦!”施云琳翘着嘴角笑。
沈檀溪又说:“听说他又要走了?这次会走得更久吗?”
“我不知道。”施云琳摇头。
最近亓山狼很忙,白日几乎见不到他。甚至就连晚上,他昨夜也没回来。原先他还说要带她回亓山、去海边,今日已是八月十五,他马上要走了,还没带施云琳去。
不过施云琳倒是不介意,只是觉得他这么忙有些辛苦。
两个人赶在午饭前回家,今日过节要吃大餐。到了家,施云琳意外地看见亓山狼回来了。
厨房的门窗开着,她从窗口看见亓山狼正在切菜。付文丹立在他身边,和他说着什么。
施云琳立刻眉眼一弯,提起裙角奔过去,站在窗外望向他:“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啦?”
亓山狼没回答,将切成细丝的萝卜倒进付文丹手里的碗中。然后对施云琳说:“下午回亓山。”
答应她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忘。
中午,所有人都坐在一起吃饭。就连也青和柳嬷嬷也没因为害怕亓山狼躲去厨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