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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误会一场。”樊业名慢悠悠地摆弄了两下手里的马鞭。他抬头,眯着眼睛盯着山上火堆旁的一道倩影。夜色如雾深,看不见佳人貌,可只是一道朦胧的身形也足够婀娜引目。
樊业名大概猜到了那道倩影的身份。
他不再摆弄马鞭,一本正经地瞎编:“本将奉命出城追捕刺客,眼见刺客逃到山上去,不得不登山搜查一番。”
施彦同紧抿着唇,眸色深静地看着樊业名。
被他这么一盯,樊业名莫名有点心虚。可他转瞬反应过来,面前一个狼狈的亡国皇帝还有什么威风?他笑道:“麻烦配合一下,让帐中人都出来。”
施云琳立在半山提心吊胆地为父皇担忧,不多时,看见父皇侧过脸和赵将军说了些什么,然后赵将军转身上山来。
瞧着父皇独自面对亓国人,施云琳更是担忧。她快步往前去迎上赵将军询问情况。
赵将军压着心口火气,毕恭毕敬地对施云琳解释。
施云琳蹙眉听着,猜出了对方故意刁难之意。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她颔首让赵将军去吩咐各帐中的百姓出来。她自己则是回大帐向母后说清楚情况。
施璟扶着皇后出帐,施云琳则是去扶病恹恹的表姐。表姐沈檀溪自夫君战亡后,日日哭,把身子哭坏了。
不多时,所有人都从帐中出来,接受樊业名的审视。
樊业名大摇大摆走到施云琳面前时,眼前一亮。心想一道影子就能夺目的人,果真有着花容貌。
他再看一眼被施云琳扶着的沈檀溪,不由疑惑这两位哪位是湘国公主?据他所知湘国皇帝只带了一位公主过来。面前这两位虽然都是脱俗颜,可前者更令人惊艳。但前者扶着后者,明显后者身份更尊贵。
不过片刻间,樊业名就自以为是下了定论。
他看向施云琳厉声:“大胆刺客果然藏身于此!将她绑了!”
皇后立刻拉了施云琳一把,将人拽到身后。施璟一脸警惕往前迈,挡在前面。
赵将军立刻说:“樊将军认错人了,这位是我们湘国的公主。”
樊业名一愣,他分析错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樊业名扯了扯嘴角。分析错了又怎样?他笑道:“当真?呵,该不会是刺客逼迫要挟,逼你们帮忙隐藏吧?”
他这话实在是毫不讲理,他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副不想讲理的德行。
施彦同紧咬着牙腮线紧绷。谁看不出樊业名的故意刁难?为的不就是想要他这个亡国皇帝卑躬屈膝?施彦同心知肚明,被践踏尊严的日子尚没有真正开始。
施云琳看着樊业名不怀好意地朝她迈出一步,她刚要开口劝退,就见樊业名忽然一瞬间变了脸色。
前一刻嚣张的小人脸,瞬间浮现紧张和惧意。
樊业名四处张望,又急声问身边手下什么时辰了,他的手下还来不及回话,他已经转身,急匆匆往山下奔,一边走一边念叨:“快走快走!”
落井下石固然趣味无穷,可若耽误了时辰却是要丢了小命的。
看着樊业名离去,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是一头雾水。
“那是什么声音?”施璟突然问。
施云琳这才听见远处奇怪的叫声,像某种动物,她从未听过。想来樊业名正是因这声响变脸。
忽然有人提声——
“是狼!”
第2章 002
“狼?”施云琳有些疑惑,宫中有百兽园,她自小见过许多灵兽。百兽园里也有狼,却并非这样的叫声。她直接将疑惑说出来:“可关在兽园里的那只狼不是这样叫的,它几乎不会叫。”
“能被关在兽园的,不是狼。”施彦同感慨一句。他眯起眼睛瞭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道:“离亓山不远了。”
亓山有群狼,夜鸣人避。
亓山还住着一个人,少时被渔民发现其与狼为伴。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被唤作亓山狼。
后被引荐给亓帝,如今大将军衔,统亓国绝大部分兵马。
施云琳琢磨了一下,刚刚那个武将半夜出城当是有军务,军务不可耽搁,匆忙离去也勉强有了理由。
时辰不早了,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纷纷回到帐中休息。
皇后出来时匆忙来不及披棉衣,在外面站了这一会儿功夫,她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了。
施云琳赶忙让施璟去烧热水,她给皇后披了棉衣,再一回头看表姐,沈檀溪更是脸色苍白不停地咳,脸色比皇后还差。她赶忙又给表姐裹好厚衣,扶她躺下。
他们这些湘国人不能立刻适应亓国的寒,更何况皇后和沈檀溪都抱疾在身。
她们的病都是心病。沈檀溪亡了夫君。皇后亡了好些个儿女,虽这些皇子公主没一个是她亲生,皇后却将每一个视若己出。
再让皇后和沈檀溪喝了些热水暖身,都已经是下半夜了。见皇后和沈檀溪都睡着了,施云琳才挨着皇后躺下。
可施云琳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失神。
一片寂静里,皇后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孩子,你以后的路不好走。”
施云琳一怔,扭头对皇后摆出一张笑脸来,道:“那我就飞。”
皇后配合地装作被逗笑。她眸中情绪百转千回,最后压下心酸,思量再三,道:“亓国后宫十几年没进过人了。若亓国同意联姻,你更可能嫁给亓国的太子。他这人……”
皇后为难地叹息:“他这人实在不像话,想必他的那些糊涂事你也听过二三,强抢民女虐待致死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更何况两年前他向咱们求娶被拒,说不定怀恨在心。再说太子妃的兄长死在你大皇兄手中,就算亓国太子怜惜你,太子妃也绝不会善待你。后宅的腌臜手段,我的云琳可没见过啊。当然,亓国也很可能拒绝和亲。孩子,你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施云琳安静地听着,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她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什么路,不能说不惧,却已经可以平静地听着、冷静地思量着。
“母后勿要忧心,若亲事成了最好,咱们得以喘息,我也机灵些保命。若是被拒,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大不了像阿璟说的那样,往山上躲避。”
皇后望着施云琳仍旧青涩稚秀的面颊,沉默着。她也说不准亓国会不会不仅不帮忙,还要落井下石。若是落井下石,驱赶他们算是好心肠了。若更狠心些……俘虏女眷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史书上可历历在目。皇后不敢往下想了,也不敢对施云琳往最坏的结果说。她轻抚着小女儿的头,眸中一汪怜惜。
帐中另一侧,施彦同翻了个身。
他并没有睡着,将皇后和施云琳的对话尽数听了。登基为帝并非他本意,今朝成了亡国之君亦是痛彻心扉。他闭着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给他一瞬喘息,为复国之念万死不辞。
接下来三日,一行人终于不用马不停蹄地赶路逃命。他们要等着亓国皇帝的召见。
亓国皇帝很快召见,却并非在理应召见邻国皇帝的大殿之内,而是狩猎场。这一日亓国皇室去狩猎,忽然要召见。
顺便见见的做法,其轻怠之意不言而喻。
出门之前,施云琳换了身衣裙。红色,勉强算成嫁衣之意。她连臃肿的棉衣也不穿,尽量让自己好看些。逃亡之旅早就没了胭脂水粉,幸好她不施粉黛的面颊也足够娇妍皎丽。
“这样梳好看吗?”施云琳回头,问皇后和沈檀溪。
施彦同看着施云琳仔细梳头发的模样,心里难受至极。他娇养长大的小公主本该被簇拥着被取悦着,而此刻费尽心思打扮自己为了取悦别人为了被人选上。
施彦同不忍再看,转身迈出帐。
连续大晴了两三日,今日却阴云笼罩,寒气逼人。有人窃窃私语,说这不是好兆头。
施云琳刚迈出大帐,立刻因刺骨的寒风打了个哆嗦。她抬眸,仰望着黑压压的阴云。昏天暗地之间,冷冽的寒风吹乱她红色的衣裙。纤柔的公主像一朵待折待摧的娇芙蓉,摇摇欲坠。
本来施彦同只打算带着施云琳去狩猎场,可病中的皇后执意要去,施璟也坚持同往。
一路追随至此的湘国子民都知道这一日对他们这些亡国之徒十分重要,看着帝后一行下山,他们默默跟随了一段相送。
亓国来接的马车在狩猎场停下。
施云琳迟疑了一下,转过头来,对施璟认真交代:“阿璟,一会儿不管亓国的人对姐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要说话,也什么都不要做。记得吗?”
施璟咬了咬牙,又一瞬间颓然,垂头丧气地点头。
不知分寸这种事,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湘国皇室到狩猎场时,亓国人正在开宴。新鲜宰杀的牛羊兔猪,炙烤的香气弥漫整座山林。
小太监弯着腰引路,施云琳跟在父皇母后身后穿过长长的宴桌。经历了民不聊生的战火,施云琳忽然见到亓国人在这里畅快地骑射狩猎、饮酒食肉,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施云琳目视前方,不看任何人,一步步往前走,默默接受着亓国皇亲贵勋的打量。
原本这种顺便召见已经足够轻怠,施彦同却没想到到了这里根本没见到亓国皇帝。
“陛下上午狩猎乏了,此刻正在帐中小憩。等着吧。”开口的人一身玄黄,坐在高处。散漫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
他的身份不用猜,正是亓国太子——齐嘉致。
施云琳不由忐忑抬眸望向他,不曾想刚好撞见他的目光。齐嘉致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施云琳。
“看孤做什么?”齐嘉致笑了。
施云琳一怔,立刻垂眸。
瞧出她的尴尬之意,齐嘉致更觉得好笑。这就受不了了?这才哪到哪啊。
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忆往昔:“孤记得两年前曾求娶贵国公主,被拒了。”
“湘国一直希望促进两国之谊。彼时宫中几位公主,要么已经出嫁要么年幼,不得不遗憾错失缔结良缘的机会。”施彦同道,“今朝幼女长成,诚心续上良缘。”
齐嘉致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席间之众跟着嘲笑。
被一张张摆满佳肴佳酿围住的湘国皇室,只剩狼狈。
齐嘉致收起脸上的假笑,道:“这是说玩笑话了,孤如今的东宫佳丽三十余人,恐怕续不上这良缘了。尊贵的湘国公主也不会甘愿做孤的第三十七房小妾。”
说罢,他盯着施云琳,饶有趣味地问:“公主不会真的愿意吧?”
施彦同闭了下眼睛。
施云琳脸上火辣辣的。她听见自己平静的语气说着:“愿续良缘。”
齐嘉致露出早知如此的得逞之意。可是他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善事。他直言:“孤从不做无利之事,这对尔等是良缘,对孤良在哪里?是被追捕的亡国残众能帮亓灭鲁,还是贵国的公主是解语花能哄得孤……舒坦?”
宴间又有嘲笑之声。
施彦同压下心里的万般情绪,诚恳道:“如今天下大乱,诸国不断交战与吞并。鲁国吞并诸国企图成为天下霸主的狼子野心世人皆知。贵国仁政宽厚,可若任由鲁国不断吞并小国扩充兵马,恐怕鲁国早晚要向亓开战。不如贵国用鲁国残害小国之恶举,以天下安定为由,先发制人,率兵讨伐!”
战争这种事拼的是兵马强大。可人要脸面,国也是。有时候开战需要一个好的理由。以正义之师之名开战,顺理成章。
这也就是施彦同千里迢迢求到亓的原因,他要将湘的灭国之痛送给亓成为开战之由。
“可是我们亓爱好和平呐。”齐嘉致道。这话当然是假的。施彦同有句话说错了。人要脸面国也是?不是所有人都要脸面,齐嘉致就不怎么要脸。他也不打算扯着正义之师的名义出师。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施云琳几个人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还是无地自容的窘迫尴尬,和痛楚。
席间笑声忽歇,因为亓国皇帝过来了,所有人都站起身,就连太子齐嘉致也起身去迎。
亓国皇帝的脸色不太好,他皱着眉坐下,问:“樊昊焱的人头送来没有?”
齐嘉致接道:“皇儿也想知道亓山狼能不能把那贼子的人头带来,可是赌了一千两黄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