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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是个登堂入室的浪兔子罢……

施烟走上前去瞧萧祁远面色苍白,眼底淤青浓暗,没好气嗔他,“雨后风大,二哥不好好在屋内休息,跑出来做甚?”

萧祁远预回她,一股汹涌血气自胸腹往上顶,他脸色一僵,转过身以手握拳抵住唇,闷声咳嗽。

施烟赶忙倒半盏茶给他,等他缓口气,任是气不善,恼他不该冒着大风出门,“这下遭罪了吧!真该今日风再大一些,叫你吹中风以后都出不了屋子。”

这话毒得诶,却生生勾起施烟自个儿满眸泪水。

萧祁远好生温柔陪着笑,轻咳一声,声音清风朗朗,“刚灌了两大碗苦药,心中着实憋闷,这才出来散散。烟儿莫哭,这风吹干泪,来年开春脸儿可出不得门了。”

这么些年,从没有人敢吼他。可偏偏这个姣容艳貌的小姐凶得萧家家主不敢反驳,被她一瞪乖乖落了坐,虚虚咳嗽两声。

施烟利索将亭子三围厚毡放下,后头萧祁东慢悠悠走上来,“二哥,这丫头啊眼里只你一个,方才还同我张牙舞爪,到这会儿就悉心照料起你来。”

施烟道,“三哥生灵活气,外头府里小娇娘多得想照料,我手笨,可不敢揽事。”

说罢她蹲在亭角的黑炭炉旁,手执铁钳往拨弄,里头火星寻着机会复燃,没会儿偶尔发出‘滋咧’爆破。暖气袭暖手脸,她想将其挪到萧祁远脚边去,刚弯腰,胳膊被一股力道握住。

力气不大,足以让她松开拎着铁炉两旁把手。萧祁远握住一截手腕扶起施烟,鼻息清凌药香因一笑融得温润,“这东西笨重,莫脏了手。”

施烟不甚在意,“我力气大,搬得动。”

萧祁远却不许她再碰,瞥了眼旁边傻站没眼力见的萧祁东,萧祁东脸色一变,忍命来搬了炉子,口中嘟囔道,“真是两个娇贵的主。”

萧祁远用帕子沾了茶水给施烟拭手,又将石桌上糕点往她面前放。

随后重新拿起书翻看一页,默不动声将搬东西的壮士晾在一旁。

风吹动幕帘,飒飒作响。施烟嘴里塞着糕点,心知萧祁远这是要替大夫人教育三哥了,悄悄抬头给了他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萧祁东一瞪眼,表情夸张,施烟没崩住‘扑哧’笑出声。

再侧头去看萧祁远,他视线认真落在书上,侧脸落了半侧光,削弱了平常不苟言笑的凌厉,周身散发着清隽斯文气息。

萧祁远嗜书如命,每次外出行商都得带几箱子书。有次半路在山谷遭了雪崩,人平安逃出,书却埋在雪里,众人劝他放弃,可他愣是从雪堆里亲手刨出几箱子书来。

那时候的二哥,清矍消瘦,风一吹就能倒的身子。发怒时不吼不躁,眉宇挺括俊朗,但瞧你一眼,那通身凌厉气势压迫得周遭人喘不过气来。

二人肩膀挨得近,施烟头一偏,瞧见骨节分明手掌搭在膝盖,她悄悄伸手过去,将那握在掌心暖着。

掌心冰凉,施烟蹙眉,怎得这样凉。要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暖暖,萧祁远却反手将她握在手心,安抚地握了一下。

对上她目光,他抿唇一笑,温声道,“居玉楼新出了酒酿,我叫管事的留了几坛,你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

“…嗯?”施烟反应过来,她已经在萧府规规矩矩待了半月,面上不免惊讶又欣喜,“我可以出去吗?那大夫人……”

冷落在旁的萧祁东站在亭口,风吹得后背拔凉,他一吱声总算有了存在感,“管大夫人做甚,有二哥三哥在,你怕什么。尽管出去玩儿,长安咱家铺子多得是,别怕没了银子使。”

萧祁远也朝她温润一笑,应诺着,“去吧,在家也带了好些时日,出去散散心。带些仆从跟着,平安回来便是。”

一直搭手下在冰凉手还是没温度,施烟担忧望着他,只他要与三哥说话故意支开自己,她松口道,“那行吧,我去瞧瞧居玉楼近日出了什么好菜式,给二哥待会回来尝尝鲜。”

萧祁东不满,“同样是兄长,你这丫头就想着二哥,怎得,三哥是要吃了你还是害了你。”

施烟同萧祁东做个鬼脸后,匆匆跑开。

萧祁东气得笑,“你这鬼丫头……”

瞧着身影悄然消失,萧祁东再回身倏然对上兄长的泠然眼神,唬得他背脊一凉,“……呵呵,二哥……”

萧祁远淡然道:“来年春开考,可备好了?”

“备……备好了,”萧祁东站得规矩,小心回答着。

二哥十岁才从陇西回长安,他与这二哥不熟,性子孤冷,沉怒不显,永远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中。大伯父去世二哥接位萧家,外头传得他手段毒辣,才使得萧家重新在长安立稳根,这位二哥功不可没。

可这读书人,确实个彻头彻尾商人。在天下商户中口碑可不好。但尽管如此,长安这寸土寸金,十之三四的铺子商行皆是萧家门下。

“过来喝杯茶暖暖身,”萧祁远伸手替弟弟倒一盏茶,端在他面前。

萧祁东挪过去,手伸到一半,二哥不冷不热道,“当初允你在外买了府,商来之往,你也得应我一事儿。今年若再不尽心,我便替二叔剥了你的皮。”

声线清凌,听得萧祁东端着茶盏手一抖,心中哀嚎,这分明是一记空城计的茶啊。

“是……”他忙应着,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二哥,前日我在尽白楼遇见了太子殿下,他让我将这封信带着您。”

萧祁远神色微沉,目光敛下,取了信来拆开。

“沈家小子与烟儿表妹的事表面是大夫人起势,背地却是太子牵线。如今两家闹扳,还以为这事儿没下文了。”

萧祁东说着动作自然坐在兄长旁边来,萧祁远淡淡一瞥,萧祁东仿佛凳上有针一下子弹起来。

萧祁东讪然摸了摸鼻子,“据说沈侍郎自苏州巡视回来听小儿自作主张退婚,气得将沈家小子从床上拖下狠打一顿,估摸着这两日又要上来赔罪。毕竟这条线是东宫那位牵的,得罪不得。”

薄信扔进炉火中,火蛇霎时侵蚀信纸,火光闪不过两晌呼吸,炉子又恢复正常。

萧祁远咳嗽两声,握了握拳,目光沉黑一改孱弱病像,“沈家家世青白,家中人口也简单,目前是个不错人选。寻这桩婚事太子殿下倒是有心了。”

“是啊,可不枉费咱们萧行替东宫进了好些银子嘛。”萧祁东如此道,心中生了勇气瞧这二哥,他倒是真心要为施烟寻个好亲事。

施烟一出府便有马车送她去居玉楼。小二领着上厢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沈弋台两只眼睛紧紧锁住施烟,嘴唇嗫喏两下又不说话,脸色憋得难看。

今日兴致本就不好,这让人恨牙痒痒的家伙还堂而皇之挡自己去路。施烟答应二哥不惹祸,她也说到做到,两只手背在身后,“滚开。”

沈弋台往她面前更近一步,缓和脸色开始道歉,“烟儿,那两日是我错了,酒醉糊涂,没脑子才说了令兄坏话,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会。”

施烟一身娇俏鹅黄衣裙,青丝半绾,鬓发间簪一支蝴蝶玉钗,冷貌不语立在原地,通身气质清远绝尘,好不叫人惊艳。

偏是性子泼辣,一脚踢向沈弋台小腿,“怎么,上次没打够,这会儿送上门来让我掀开你头骨熬汤吗?”

沈弋台小郎君即刻跳身躲开,但还是被踹得轻疼,皱眉吸气,“疯丫头,那日我吃了酒才说了几句玩笑话,你还真生气了啊。”

她性子如此强势,自己说要退婚不过是想磨磨她要强性子罢了。不然往后成了婚自己岂不压得翻身不了。

“你辱我兄长,还要我与你重归于好?做梦!”施烟嗤之以鼻,不与他再僵持,转身往楼下走,面前一道女子惊呼,“烟儿!”

门口一对年龄约莫十六、七岁男女,妙龄女子先跑来,亲热牵起施烟的手,俏笑道,“给你发了三四次帖子都没回,我在家担心你抑郁寡欢,这两日都吃不下饭,方才看到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后头跟来一个清秀青年,朝施烟弓手弯腰行礼,施烟颔首屈膝回应,“赵檀哥哥,安好。”

这是一对双生子,两人容貌想像,但性格天差地别,兄长安静,妹妹活泼。

施烟与沈家郎君的事儿长安已传遍,赵婧嫣护着施烟,不善目光扫过沈弋台,“我们在楼上定了厢房,走,我带你去。”

“你怎么又跟沈弋台搅在一起了。”一进厢房,等小二下去布置糕点饭菜,赵婧嫣立即着施烟发问。

旁边赵檀目光落在施烟身上,施烟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没,那货嘴欠又死赖着不走。方纠缠了些。”

“吓我一跳,我还真以为你要与他成亲,那人整日花天酒地,连我兄长一半不及。”

旁便提及的赵檀身子一僵,动作不自然,目光下意识追寻施烟,没等对上她目光,心里砰跳急慌低头时脸色讪红。

赵婧嫣凑近,再小声询问,“你与沈家公子这打闹,是要和好意思?”

“退出去的岂有厚脸皮再要回来的,如此无信岂不丢了读书人的脸。”两碗酒下肚,施烟声不大不小,守在门口的沈弋台脸一阵白一阵红,从小二端的托盘中举起酒坛狠往地上砸,冷脸甩袖离去。

后施烟说起赵婧嫣与程国公家幺子姻亲一事,赵婧嫣脸上带着小女儿娇羞,“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谁说要嫁给那个人了,每次来府上净是欺负我。”

赵檀哼一声,“当初两家指腹为婚,如今家中只你一女儿,你不嫁谁嫁。”

赵婧嫣扭头,梗着脖子同兄长道,“那我不嫁,兄长与我一同出生,若非要嫁你替我嫁去。”

“你!”赵檀气得一噎,大庭广众之下被亲妹急得脸红,“不可理喻。”

施烟在一旁笑,身子颤着杯中酒水撒出来,她忽想到什么,问赵家兄长,“赵檀哥哥,你俩自娘胎出来便在一起,往后婧嫣出嫁您会不舍吗?”

赵檀本在气头,听施烟好声好气,心中平缓些,随后瞥了眼亲妹嫌弃道,“从小跟狗皮膏子,好不容易嫁出去了缺心头大患,还想什么舍得舍不得。”

赵婧嫣气呼呼说什么施烟没听见,只觉得心口一空,被人抛弃的滋味着实憋屈难受。

亲生的兄长也不会想出嫁的妹妹,那二哥如今急急给自己找亲家,怕也是不会想我了罢。

掌灯时分,听着长安城暮鼓声,施烟早早盥洗完毕上榻。

睡中不知是何时辰,月吟进屋给她盖被子将她惊醒,外头狂风呼啸,施烟翻个身已经了无睡意。

待月吟出去听得阖门声,起身从衣架取厚袄穿上,悄悄翻窗出屋。

四下漆黑,她小心避开府中各处守夜的丫鬟婆子,好在萧祁远离自己的院子不远,中间隔了一小片竹林。

先经过他的书房,果不其然里头光亮悠悠,往外散着光。

专门绕道后屋去,直凛凛对上抱剑守夜的梁胥 。

他好似天生板着一张脸,隐在阴暗处,一双阴鸷眼神盯着你。施烟若不是胆子大且见过他这个样子,怕是要吓到晕死过去。

对方看到自己也不惊讶,冷淡撇过目光继续闭眼养神。

一进书房,四下暖风袭身,书案上账本堆积成小山,桌上宫灯明亮,与伏案提笔的人洒下一层光辉。

施烟气息纤弱,拖了鞋袜轻轻走,声不可闻。

一双手柔覆在眼,但冰凉得很,她道:“猜猜我是谁?”

萧祁远放下狼毫笔,笑腔温和,“是个登堂入室的浪登子罢。”

第4章 易春

“今晚怎想得过来了,外头风大,可受凉了?”

施烟身子半依书案,目光与黄梨花圈椅中稳坐的男子对视一笑,“晚上大张旗鼓来找你,被大夫人知晓了,会说咱俩有伤风化,又有得说了。白日有三哥在我不好打扰你们,后遇见赵氏兄妹,再城外溜达一圈,替你瞧了瞧风景。”

轻言声语说出一通,有心无意抹去见过沈弋台这事儿。

“难为你有心了。”晚上寂静,萧祁远看了许久账本,声音飘渺,神色有些倦怠。

天渐寒,萧祁远身子一日比一日削弱,施烟眼中担忧挥之不去,“二哥,咱们回雲山吧,带来年春回来便是。这萧家没什么好待的,人心换不到人心,你待了几年不觉得憋屈吗?”

萧祁远深邃目光落在她脸上,两人相望。这双澄澈眼眸映着一张俊朗消瘦的脸。他捂嘴咳嗽几声,清笑道,“几年不都这样过来了。这些账本有趣相陪,倒也不乏味。早先教你看,你嫌枯燥不学,如今才有时间闲的四处游荡。”

施烟‘哼’声,倾身过去将他书案跟前垒成小山的账本推开,掌心摊开跃然一个白瓷鱼尾纹药瓶,“这是今年最后一粒药了,应能挨到冬末。”

桌案上的灯盏芯火跳跃,顺着刹那,萧祁远眼中某种情绪转瞬即逝,转而语气如常道,看着跟前那药瓶不动,问她,“那沈家小子,你觉着如何?”

施烟闷声摇头,蹲下伏在他膝头,抬起小脸娇气又可怜,“二哥,沈萧两家相距甚远,大夫人的意思是……我以后出嫁了,便是他人妇,便不能常常见你了,只是你的表妹。”

话语说罢,伸手不由分说搂着他腰,掌心顺着衣裳伸进去,覆着蝶骨往脊梁那道狰狞丑陋的疤痕,“您瞧,当初您救我,这里留下一刀。救治的郎中说一刀抵十年寿命,那我就陪你十年,十年之后烟儿二十五,若那沈家郎君还欢喜我,我再嫁他也不迟。”

背脊拂过一寸寸炙热无比,萧祁远薄唇微泯,方才提笔的指尖半分不能动弹,压住沉声,“烟儿,把穴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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