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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她缩起的柔白的脖颈,目光停住一瞬,道:“好好学着,起码衣服要会脱。”
“是,谢殿下宽仁。”云舟立刻福礼。
然而萧铮似乎觉得她生疏的伺候很有乐趣,接着将手臂一展,又吩咐道:“继续。”
腰带一去,便是玄色外袍,外袍里是靛紫色锦袍。
再脱下去,就是白色中衣。
层层的衣服褪去,轻薄的布料再也掩盖不住男子侵略性的气息,眼前的人越发有一种压迫感,让人不敢细看。
云舟只得垂着眼,目不斜视,转身将紫袍挂好,偷偷长松了一口气。
她福了一礼,便要正式退下,再次听萧铮道:“铺床。”
云舟终于控制不住脱口而出:“你……”
萧铮凝眸看她:“我什么?”
云舟心中一惊,立刻将到嘴边的话咽了,移步走到床边去铺床。
宫中的床,褥子,枕头,被子,铺设摆放,放帘落帐都自有一套规矩。
云舟依着嫔妃的规矩推测着,将床铺布置了,床帐中的熏香也换过,心中觉得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朝萧铮道:“请殿下就寝。”
人得先躺下,才能落帐。
萧铮躺在玉枕上,看着云舟,只见她持着床帘上的金钩,只等他闭眼睛,他忽然开口:“本王知道你头一天伺候人,心中不忿,我劝你最好忍气吞声,不要想着趁机行刺本王。”
说完,他闭上眼睛。
在同一瞬间,两层帘子被唰的一下放下,那金钩磕在床柱上,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一点礼仪也无。
萧铮睁开眼,在帘内无声地笑了。
云舟退到阁外,那种倔强之色敛去,她望着窗外的月色,抬手拭额,发现刚才放帐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刚才的一言一行她都带有存心地试探,她故意小小的踏出一点边界,看萧铮的反应,发现他似乎并不是一个严苛的暴君,他显然忽视了她的一些不合规矩的行为和言语,可见他放她在身边,不是为了要一个合格的宫女,而是为了别的什么乐趣。
这试探若失败,她今日的表现恐遭一顿刑杖,所以云舟虽然现在松懈下来,但心里还是有一点后怕。
不知是不是换了熏香的缘故,萧铮很罕见的做了梦。
梦里,他被魏帝派人追杀,身上受了伤,逃到了朱雀门外,躲进了一辆空马车。
那马车是内宫娘娘们去城外道观祈福的车驾。
他躲在座位帘下,不一会,听见有老嬷嬷的声音:“公主请上车。”
随后有人脚步轻轻踏上车来。
车厢的门帘被掀起,风吹进来,带入一阵香风,让萧铮隐约觉得熟悉,但他无暇想其他。
当时的他满心里只有紧张与戒备。
萧铮侧身而躺,在女子上车的一瞬间,透过帘子流苏的缝隙,看见那公主带着帷帽,遮掩了面目。
公主身量十分清瘦,她被扶上车,坐在主座,脚上那双白色绣鞋无意间向后一退,不小心踢到了萧铮的身体。
那绣鞋明显僵住了。
萧铮满是鲜血的手迅速握紧了剑柄。
“公主,听说北燕的世子欺君犯上,陛下下令抓捕他呢。”小宫女的声音传来。
萧铮的剑已经缓缓出鞘。
然而主座上的女子什么也没回答,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小宫女见她不接话,便吩咐马车出发了。
萧铮确定,那位公主发现了他。
至于她为什么不说话,他更愿意去揣测最差的情况,那就是她向外做了什么暗示。
所以在马车行出一段后,萧铮积蓄力量打算暴起逃离。
就在他要动作的时刻,那公主忽然哑着声音说自己被颠簸的头晕目眩要到路边歇息。
车停下,那双绣鞋的主人依然戴着帷帽,被人搀扶着下车去,在弯腰下车的一瞬间,她往萧铮藏身的方向有意无意地回了一下头……
宫女和嬷嬷都跟着下了车,马车再次空了,萧铮就这样得到机会逃出了魏都,然后一路辗转逃回北燕,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不知遗落在路上何处。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位公主的面纱始终遮得严实,他没有看见她的面目。
但是这一次,在梦里,与当时有些不同。
梦中,那女子下车时,忽然一阵风过,吹开了帷帽的轻纱。
云舟的面目清晰的显露出来。
梦里的萧铮在座下探出手去,道:“是你?”
那女子不说话,目光落向他的手。
萧铮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旧伤……
睡在帘帐中的渤阳王骤然睁开眼睛。
他挑帘而起,发现天已破晓,外头已有朦胧天光。
他端详着自己手背上那道疤。
那不是战场上留下的,而是在魏都时拜魏帝折磨所赐。
第8章 、殿下
宫女换值通常都是在丑时之后到寅时前半。
萧铮梦醒之前,云舟已经交值离去,此时已经是蕊娘侍在帘外。
每天这时候离渤阳王起床还有半个时辰,原有时间徐徐准备,等服侍洗漱更衣的宫女进来之后再上晨茶。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了,萧铮比每日起得早,且无声无息的只穿着寝衣直走到外头来。
蕊娘都来不及低头行礼,就直撞上萧铮带一点倦意的眼睛。
萧铮似乎是在找人,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收回,一言不发转身要回去。
难得见到这样不加修饰的渤阳王,看起来似乎是个机会,蕊娘心中一动,忙主动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若有急事,奴婢也可替陛下梳洗更衣。”
萧铮扫了她一眼,似是心情不佳,冷声道:“做好你分内的事。”
蕊娘上一次搭话,明明很得他的心思,这一次不知触上了什么眉头,真是君心难测,她心里吓得突突直跳,连忙跪地道:“奴婢多嘴,殿下息怒。”
萧铮看也没看她,回到暖阁中去了。
蕊娘战战兢兢半天,见没有惩戒下来,这才分出心思猜测,殿下大早上的找什么呢?梦游了不成?
过了一会,床帐外的金铃被碰响,其余宫女内侍鱼贯而入,萧铮近前的掌事内监徐勿开始汇报一些前朝的传话,暖阁里又和每天早上一样忙碌了起来。
云舟本来困倦的恨不能死过去,然而回到值房,换了衣裳,解了头发,又打水梳洗一番,等真躺在榻上,反而精神起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为萧铮更衣时的种种总是莫名其妙的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她在给他脱衣服的时候,白色的中衣料子薄而柔软,她的手指尖难免隔着布料触到他的肩膀,手臂,胸膛,腰际。
她发现,男子的身体不仅不柔软,反而每一寸都很坚硬,铁铸的似的。
云舟从小是在香粉堆里长大的,她的父亲对她这种晚年所生的女儿来说,仅仅只是宫宴上一个遥远而严肃的影子。
她只有三个哥哥,每一个都不亲厚,太子哥哥性格傲慢,高高在上,二哥还温柔些,与她说过几次话,但因自矜为君子,也不肯与姐妹们厮混的,三哥心思深沉,总是跟在太子哥哥身后,气质阴森森的,为云舟所不喜,见了都躲着走。
她从小到大,身边摸到碰到的,只有赵婕妤柔若无骨的手,刘娘娘丰腴的脸颊,嬷嬷软软的肚子肉,晨霜柔软的腰肢,和小钗瘦弱的肩膀。
所见所触,每一寸都是馨香而柔软的。
这是她头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触感如此不同的躯体。
炽热而坚硬,像刚刚锻造出来的一柄剑,在火炭的烘烤之后,猝然入水便会变成杀伐的利刃。
云舟躺在榻上,端详自己的指尖,蹙眉自语道:“浑身硬邦邦的,真吓人,怪不得传言说渤阳王能在战马上一刀斩一个人头,果然恐怖极了。”
云舟将白皙细弱的小手在空中甩一甩,像要将那传说中杀神的气息赶紧挥散驱开似的。
勉强睡过了晌午,云舟起来收拾完毕,薛尚宫便来探望她。
如今,她与薛尚宫同为宫中的奴婢,她受薛尚宫的管束,相处的礼数自然与原来不同了,云舟向她行礼。
薛尚宫依然还念着她过去公主的身份,只侧身受礼,坐下与她说话。
“昨夜里,殿下可有要茶么?”
云舟摇头:“没有,我问过莲绣,她说渤阳王殿下夜里睡下之后不喜欢叫宫人入内,也很少唤茶。”
薛尚宫点头:“所以你昨夜一直候在外面?”
云舟道:“更衣铺床之后,我就一直在帘外了。”
薛尚宫微不可查的怔了一下,然后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殿下叫你帮她更衣铺床?”?0?4?0?8?2?5?0?8
云舟正自疑惑,此时薛尚宫提了,便问道:“奉茶宫女做这些不算逾越职权么?该有专门的宫人做这事的。”
薛尚宫的眼神在云舟脸上流连片刻,道:“原先自然是分的清清楚楚,但是如今既然已经换了天,那就是换了规矩,做宫女的自然只有听殿下吩咐的份。”
说完,她轻轻覆上云舟的手,语气变得比刚才更加和婉,:“公主,这样的日子,可觉得委屈?”
云舟听她还唤自己公主,垂眸道:“我哪里还是公主?命运如此,现下也不是委屈的时候,我只得先活着,才能想出办法救我阿娘,我总不能看着她一辈子在慈航殿里做洒扫。”
薛尚宫道:“公主想的很对,如今天下都是渤阳王殿下说了算,你在他的身边,总有法子讨到一点恩典的。”
薛尚宫安慰云舟一番走后,云舟一人静坐,思绪万千。
她想起昨天萧铮说,不要想着行刺他,这话不是不令人心惊的。
也许,如果把自己换做景阳,大概会真的刺杀他吧……景阳一定会恨毒了夺走暮氏天下,让自己失了公主尊严的人,只是景阳她没有活成,她在羞辱到来之前先将利刃挥向了她自己。
那她暮云舟作为暮氏的女儿,又为什么如此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接受了给曾经饱受欺凌,人人可以践踏的北燕世子做奴婢,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她不替自己的父亲恨北燕吗?不替大魏的子民恨北燕吗?不替整个暮氏皇族恨北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