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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喇叭声过去后,卢苓韵咬住了嘴唇:“汶汶挣扎得很厉害,自己撞在了刀子上,流了一地的血,我不知道她死了没有,我只知道我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进行了归识。”

“归识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我以为只要那样做了,汶汶就不会得罪吕强,就不会被他们……”卢苓韵摇起了头,“但事实并不是。可能就是因果链和收束点的缘故吧,条条道路通罗马,事情的起因就是那‘道路’,而汶汶的死,就是‘罗马’。”

深吸了一口气后,“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又被吕强盯上的……等我知道她的死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

“我的能力,普通的‘归识’、‘退’与‘进’,二十四小时就是极限,‘止’则只有一个小时。而且能力的作用单位是‘个体’,就好比我能让一个人的生理、心理等所有状态回到一小时前,却不能只让她的胳膊或者头发回溯。至于‘极限’,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对活着的人‘退或进至极限’,却不能对一具死去了大半年的尸体……”

摇着头,“我救不了她,甚至连她是怎么走的都不知道。第一次,她的尸体是在翠河里被捞出来的……”

“第一次?”彭莎打断了她,“你后来又回溯了?所以是三个死者?方氏兄妹也被……?”

卢苓韵抠着安全带点了点头,“方莜和方莱两人身上都带有gps儿童手表,手表的信号是在河边消失的,所以他们父母报案后,警察和消防很快就在翠河里捞出了他们,一起被捞出来的,还有失踪了大半年却没人关心的汶汶。我那时候……自私了,”安全带被捏成了一团,“没有立刻回溯,而是等了二十个小时,想等汶汶的验尸结果。”

“但她父母……刚开始是不认尸,死咬着说汶汶出嫁了。dna鉴定结果确定是汶汶时,他们又不配合查案,不同意解剖。等到警方确定了他杀可能性,决定实行强制解剖后,他们……就把她扔在那儿不要了……觉得她脏,觉得她是陈家的耻辱,说那尸体爱谁谁管去,爱解剖就解剖去,切成肉末都不管他们的事,总之不要再找他们……还说……如果解剖完了还要他们带回去,他们就把她扔到乱山岗上喂狗……”

卢苓韵停下来了,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不知道在想这些什么。

“所以你知道她的尸体在哪,第二次就没有让尸体被捞出来?”彭莎说。

卢苓韵慢慢地点了点头,“警察查不出什么,就算查出来了,也没办法将吕强绳之以法。尸体被捞出来,反倒只会经历二次折磨后,被父母唾弃,被当成别人的茶余饭后。结局,要么是在停尸间里停到待不下去后,被随随便便一把火烧了;要么,就是被扔到乱山岗上喂狗。那还不如葬在翠河底,安安静静地回归自然。”

“可她最终还是出来了。”彭莎又说

“是啊,从河底出来了,带着我都快要忘记了的那些麻烦一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改变不了任何既定事实,只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又顿了许久,“当年,即便进行了强制解剖,警察也没能查出什么,现在又能有什么不同呢?只在水里泡了半年,尸体就已经腐烂得不像样了,更何况是七八年?当时哪怕是加了那日记中的线索,警察也只是大概推测出了……她被用烟头烫过、被用小刀割过、被揪着头发往河里摁过、被强.奸过……她是溺死,却不知道是在被摁进水里时溺死后沉的河,还是自己跳河自杀的。”

“我后来在动手前,问过那对父子,他们说……吕强说,他只知道人被摁进水里后不动了,他以为人死了,就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家求助。他爸知道后,直接吩咐了一帮手下的人,到案发地点清理了痕迹,将不知死活的汶汶绑上石头沉了河,还特意做成了那种自己跳河自杀时绑的顺手结。”

卢苓韵的声音变得平静了下来,一种抽干了感情的平静,“方莜和方莱的时候也是,吕强打死人,他爸派人沉尸。那时候我……耽误了二十小时才归识,归识后赶在吕强他爸的人处理现场之前,在案发森林找到了他们。我先将方莜‘退’到了死亡之前,等轮到方莱的时候……正好卡在了二十四小时的极限,我救回了他的人,却没有救回他的腿。”

“所以你在自责?你觉得他的瘫痪是你害的,所以,你才任由他妈泼你?”彭莎犀利地问。

“自责?”卢苓韵却笑了,她摇着头,“自责?怎么会?我怎么会自责呢?”就像是被撑破的气球一样,虚伪的平静瞬间破碎,“为了那学生会长的竞选要接近我的人,是他自己;和吕强折腾到一块儿,赌博上瘾的,是他自己;偷了汶汶的日记,拿去找吕强讨价还价的,也是他自己。我为什么要自责?我吃饱了撑着吗?用别人的错误和自己过不去?”

“韵韵。”

“是我救了他的命,没有我的话,他现在早就是一盒白骨了。是啊,我救了他和他妹妹的命!救他们难道是我的义务?没有救彻底就成了错误?这能力,这本就不该存在的能力,大家本来都该死的,我逆天改命救了他们,我……”

“韵韵!!”

车停了下来,卢苓韵也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抱歉。”卢苓韵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扭曲已经消失,目光也变回了那散向远处的模样。

“你不是神。”彭莎说。

“……我知道。”卢苓韵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纱布,“我不是神。我只是神仙打架中遭殃的凡人罢了。”她笑了,伴着这紫红晚霞的一抹入不到深处的笑。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韵韵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什么?”卢苓韵挑着眉,“怎么会,我能知道什么?我只是一介凡人而已。”笑容变得更灿烂,伴着那慢慢淡下去的晚霞,竟有了种极光般的美到极致,却又孤寂到苍凉。

“……”

之后,是一路无言。

第45章

“嗯?还没睡?”深夜,客栈一楼的休闲厅里,许军锐从电脑屏幕中抬起了头。

彭莎穿着身宽松睡衣、踏着拖鞋走到冰箱旁,从里搜出了盒牛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这才回答:“唔,睡不着。你不也还没睡。”凑到屏幕前,看到了个奇怪的界面,与上面一行行与许军锐的军牌上名字一样的语言,“很麻烦?”不明不白地问着。

许军锐却听懂了:“嗯,有点。”他点着头关闭界面,合上了电脑,“之后要不太平了。”靠在了沙发背上。

“说得好像什么时候太平过似的。”彭莎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

“怎么了?”许军锐注意到了彭莎语气中的不对劲。

彭莎用奇怪的眼神瞄了许军锐一眼,撇开脑袋,将半个脊背与后脑勺留给了他,这才说:“韵韵也没睡,在天台上吹凉风着呢。”

许军锐知道彭莎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也知道彭莎想听到什么,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将电脑放到桌上站了起来,作势要上楼回屋。

“舅舅。”在许军锐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尽头时,彭莎突然这么认真地喊了一句。

许军锐的脚步停住了。

“舅舅,说实话,”彭莎避开许军锐的目光,看着了外面那一棵棵被风吹歪枝丫的树,“我有时候挺恨你们的,你,爸妈,外公,还有爷爷,你们所有人,连带着韵韵的那一份一起恨。韵韵聪明得很,有时候聪明到了让人心疼的地步,她猜到的远远要比我们认为的多。如果我是她,我早就……”

“嗯,我知道。”许军锐打断了彭莎,过了一会儿,又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也恨。可是……”

“可是?”像是被踩到了雷点似的,彭莎的语气突然变重,“可是你别无选择?你真的没有吗?还是可是韵韵比起乱时纪和掌时纪的孩子来说,要幸福多了?时代与时代之间,能够比较吗?难道让本应幸福的人陷入深渊,才是我们的目的不成?”

许军锐回头看了一眼彭莎,没有说话,昏暗的灯光没能照清他的表情。

“舅舅,我真的不懂,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可能你又会说,我在乱时纪的时候年纪还小,没有切身体验过,所以不懂。但是……为了那所谓的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几百世纪后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人类的生物的幸福,让生于长于这个世纪的人付出牺牲,真的对吗?未来的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责任?韵韵又凭什么承担这些,凭什么为之付出一生的代价?就因为她……”

“莎莎!”许军锐吼了出来,可下一刻就意识到了失态,轻叹着气抬脚消失在了楼梯尽头,疲倦地扔下句,“不早了,快去睡吧。”

看着许军锐消失的方向,又看着放在桌上的电脑,彭莎长长地叹了口气。

――――――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卢苓韵有些站不稳,她扶住了栏杆,就是在这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因为她认出了来的人。

来人并排站在了她的身边,没有说话,是许军锐。

卢苓韵也没有吭声。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由深夜的风肆虐,吹散思绪,划破死寂,更洗涤着两人各自心里的一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许军锐开口了:“既然睡不着,那去活动活动手脚不?”看了眼卢苓韵胳膊上的纱布,又补充道,“放心,不会伤到你的伤的。”

卢苓韵没有说话,只是迟钝了半拍后,默默地点点头,跟在了许军锐的身后。

――――――

在很多武学艺术中,声音都是“气”与“力”的体现,可不管许军锐教的是什么,卢苓韵学了又用了什么,她的动作都是无声的。许军锐可以清楚的从她的拳头中感受到情绪的涌动,可她的人却深陷在一种压制到了极限的“静”之中。就像在漫漫时间长河里,每一件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一样,在卢苓韵的世界那无尽的“静”中,所有的波动都显得不值得一提了,无论是情绪上,还是身体上的。

一计无声的重拳挥出,使上了浑身的力气,直直许军锐的鼻梁,却被许军锐用手掌稳稳地接住了。接着,只见许军锐顺势将接拳的手向后一拉,像揪小鸡一样提起卢苓韵的半边身体,就是一个过肩摔。

人落地的……本应该是有声的,就连卢苓韵本人都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准备,可今夜的许军锐却一反常态地在落地之前猛地刹了车,轻手轻脚地将卢苓韵放在了地上。之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旁边,侧身对着卢苓韵的脸。

格斗室里有陷入了最初的安静,似乎万事间只剩下了窗户被风吹响的声音,与房间内两人略微加快了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爽些了吗?”

卢苓韵睁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半拳都没揍到,怎么可能爽?只是更窝火罢了。”

“哈哈,哈哈。”许军锐被逗笑了,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种怀念,“以前,我记得以前的什么时候,我也对我爸说过这句话。”

“你爸?”卢苓韵挑起了眉毛。

“你这口气,咋像是觉得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

“难道不是吗?”

“不是!”许军锐将自己的双手垫在后脑勺上后,在卢苓韵身边躺下来,少有地讲起了自己的事,“在我出生的乱时纪,怎么说呢,那时候虽然还没有时主,但已经有了时间管理局。人类掌握了时间,就自认为掌握了一切,人生对每一个人来说,也就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地方了,因为未来与过去相同,都是已知的,是平行的。”

“一切,都从出生的那一刻,不,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注定的工作,注定的朋友,注定的配偶,注定的……要说唯一能让人们还带着些好奇的,就是对时间本身的探索。但这探索也是在时空管理局掌控之下,对于那些企图用时空干些什么的人来说,他们的面前都摆着一条无形的界,界内,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而一旦跨出了界限,他们就会被管理局所清除。”

“我爸,我爸爸的爸爸,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他们都是踩在边界线上的人。他们都不是寿终正寝的,因为他们最终都不可控制地越界了。但他们一代代从来没后悔过,用同样的方式教导着自己的孩子,即便知道自己的孩子将会走向和自己一样的结局。”

“我爸很严厉,就像他爸对他一样。他训练起我来,跟这儿特种部队的标准相比,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军锐笑了笑,“我其实是个很叛逆的人,我一直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凭什么要这么辛苦地训练,只为了一步步接近那条不可跨越的线。”

“我每次问他为什么,他就会很敷衍又很拗口地说‘他们就是为了找回这种思考为什么的本能,而做出这种选择的’。这鬼东西我从来没听懂过,不懂,我就只能继续问,可我一问多把他问烦了,他就会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

“后来,我长大了,可我还是不懂,他也还是没继续解释,而是把这个,”将脖子上的军牌拆了下来,“把这个掰成了两半,给了我一半。说什么时候我能把两半凑齐,我就懂了。我从没成功地从他手中抢到另一半过,但我后来却还是凑齐了,因为他死了。”

“直到他死了,我还是不懂。”

“他连临死前,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可他却还在忽悠我,忽悠着我来这个时代,说等我来了,我就懂了。现在我来了,”大拇指摸着军牌上的纹路,“带着这个完整的军牌来了,在这里生活了二三十年,可我还是没懂。于是我就想啊,我一定要让这愚蠢的念头终结在我这一代,我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孩子的,但我……没能做到。”

“你有孩子?”卢苓韵看向了许军锐。

许军锐回应了她的目光:“有啊,有啊……”目光散远了,像是在呓语一样,“是有啊,但我欠了他很多很多,我对不起他,一辈子都补不全的亏欠,永生永世都无法……”突然不说了。

又将目光移回到了卢苓韵身上,翘起嘴角,转移了话题:“其实啊韵韵,虽然有时候不爽了来格斗室动动筋骨也挺不错,但女孩子嘛,哭一哭也是可以的。”尽力地婉转表达着。

“哭?”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不大的格斗室里,卢苓韵的声音竟然突然显得有些远。

“不好意思?”

“怎么可能?”卢苓韵避开了许军锐的双眼,侧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如果能哭得出来的话,我倒也想啊。”动动身子,躺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三岁?两岁?还是一岁?不记得了。反正出于生存的本能,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不会哭了。”

许军锐的表情突然僵住。

卢苓韵却在笑,“我爸,毕生有三个爱好,喝酒、骂人、打人。我没出生前,那个‘人’是我妈,我出生后,那‘人’就变成了我,因为我两腿间少了个根把子。”

“我人小,皮薄骨头软,没我妈扛打,也没她那口才,所以和她被打时那杀猪般的大哭大闹不一样,我挨打是不敢吭声的,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我哭得越是凶,他打得就越来劲,反倒如果我没什么反应,让他抽我就像是皮带抽石像一样,他抽累了,就会瘫在一边像狗一样喘气,等他喘得地回房间了,我就解放了。”

“所以为了少疼点,我就只能骗自己说不疼啊,憋着不哭不闹不吭声啊。这样憋着憋着,我好像就不会哭了。”

下意识的,许军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卢苓韵还在说着,“我印象很深,我人生中对‘爸爸’这种生物的第一个记忆,就是他坐在炕上,把我放在他的腿上,面对着刚进门的我妈,两只手一上一下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我妈哭啊叫啊却不敢靠近,我也想哭啊叫啊,可我连气都上不来。我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亮一片黑一片的,就只看得见我妈那张鼻涕泪脸。”

“不是我说笑,”卢苓韵脸上的笑容刺地许军锐的眼睛生疼,“但我记得,我当时好像真的看见未来了,我知道我会死的,我会死在那个漏风的屋子里,死在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手中。所以之后的每一次挨打,我都是双眼一闭两腿一蹬,等死。”

看着许军锐,“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因为之前妄图以凡人之躯窥探天命,现在就遭到报应,得了个这种死都死不痛快的逆天能力?你说,我每次嗝屁后,能力都会不受控制地发动,将我回溯到死之前,那是不是意味着等我老了,我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老死的那一天?重复上个永远?一直重复到老板你出生的年代?”

许军锐没能回答,但卢苓韵也没打算等他回答,“呵,又能说什么呢?都是命,逆天改命什么的,我还没这能力。”她总结道。

接着,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许军锐紧紧攥着手中的军牌,攥着,攥着,攥着……咔嚓!军牌断成了两节。

“韵韵。”他叫。

卢苓韵没有回答,闭着眼睛侧着脑袋躺在一旁,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可许军锐知道,她没睡。

“韵韵?”他又叫。

这一次,卢苓韵睁开了眼睛,果真,目光是清澈无比的,没有半点的睡意。她看向了许军锐,看见他将下半截的军牌递了出来,可她却没接。

“拿着。”许军锐将半截军牌一把塞进了卢苓韵的掌心,又严严实实地将她的手摁住,生怕她将军牌扔出来似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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