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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敲着铜锣从窗前走过。
二楼的客房里, 孟娆慢吞吞洗好了身子, 垂眸看着地上脏兮兮的衣服。
裙摆的位置红了一大片, 在灯光下显得刺目又显眼。
更尴尬的是, 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垫。容珣走的时候,虽然将氅衣铺在了床单上,让她躺在床上等。可这会儿看着那块殷红的血迹,怎么也不好再坐回去了。
容珣就剩这一件干净衣服了。
他一向爱干净, 要是再弄脏,明天就没衣服换了。
孟娆呆呆地站在床边儿等容珣。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
容珣推开房门,视线落在孟娆身上时,微怔了一瞬,问她:“怎么站着呢,肚子不痛了吗?”
孟娆穿着浅桃色的中衣,袖口处绣着一朵羞答答的樱草花。
见容珣走过来,她垂着脑袋没有回答他的话,动了动唇,刚想问容珣有没有手纸。容珣却将一块布料递到了她手里,轻声问:“娆娆会用吗?”
孟娆微微一愣,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布料。
奶白色的一小块,拿在手中十分柔软,隐约可见细密的针脚。
是刚刚缝制好的。
“会、会用……”喉咙莫名卡了一下,她握着布料的指尖蜷了蜷,轻轻地问,“小叔叔从哪里买的……”
“让老板娘帮忙做的。”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先把它换上,嗯?”
孟娆轻轻点了下头。
容珣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旁边,俯身端起地上的污水盆,走了出去。
房门应声关上。
深褐色的木地板上,留下一圈儿圆圆的水渍。
孟娆攥着柔软的布料,眼眶微微泛红,好半晌才抽了下鼻子,将眼底的泪珠儿憋了回去。
长廊上光线暗淡。容珣端着水盆走到转角,迎面就见老板娘拿着一碗汤羹走了过来。
老板娘看见他手中的铜盆,微愣了一瞬,忙道:“哎呦,客官把这个放屋里就好,老身这就去让伙计过来收。”
容珣眼睫轻垂。想着小姑娘之前眼眶红红的样子,下意识就觉得,她应该不想让人看见。
端着铜盆的手收了收,他低声说:“不用。”
转眸看到老板娘手里端着的碗,挑了挑眉,问:“拿的什么?”
被他目光看到的一瞬,老板娘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忙将碗盖掀开,低声说:“客官给的谢礼太重了,老身我就这么收下,实在于心难安,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想着姑娘身子不方便,就去伙房炖了这碗桂圆红枣汤。”
早就猜到了容珣身份不一般,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不是什么燕窝珍馐。可我们这儿的姑娘来癸水时,都会喝这个暖身子……这是老身的一片心意,还望客官不要拒绝。”
红枣汤色泽清亮,在暖光下冒着腾腾热气,空气中很快就漫上一股清甜的香味儿。
容珣敛去眼中情绪,轻声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板娘笑了笑,这才端着汤羹进了客房。
风雪渐停,天空中黑漆漆的看不见星星。
客栈后院没有什么人,容珣端着铜盆,正要将水倒进草丛里。靠近围墙的树枝上,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
他目光一凉,视线冷冷扫过:“谁?”
“殿下!”
听见是容珣的声音,狄元忙从树上跳了下来。抬头看见容珣手中的污水盆,略微一愣,嘴边儿的话顿在口中,喃喃道:“殿、殿下你……”
容珣神色淡淡,将水倒进草丛里。视线不咸不淡地扫过狄元时,狄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顾不得擦身上的雪,就俯身请罪道:“属下来晚了,还望殿下恕罪。”
“你还知道你来晚了?”
容珣轻笑,夜色下的目光带着些寒,没再与他废话:“带药了么?”
低沉的语声透着隐隐的急切,与平时冷静淡漠的样子全然不符,狄元愣了一瞬,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净心丹。
这种药向来都是容珣随身携带的,从不让旁人碰。他们这次出行,虽然也备些以防万一,可都在刺客进攻时,随着马车一起损毁了,当时也没人顾得上去追。
狄元忙伏在地上:“没。”
晚风拂过树梢,枝头上落下一片清凌凌的雪花。容珣苍白的唇角,沁出一行血珠。
狄元大惊:“殿下?”
“回去取。”
容珣嗓音低哑,听得狄元遍体生寒,这才意识到净心丹的重要性,他忙道:“属下明日就快马加鞭赶回去,定在七日内,将净心丹送到殿下手中。”
七日。
还要七日。
容珣指节发白,捏在铜盆边沿的手,将铜盆捏出一道扭曲的痕迹。
“等不住了吧?”
“可惜,从余县到京城不眠不休也要七日,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你没有药,只会越来越严重,真是可怜呢。”
“……”
头脑里的声音大笑。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还能等七日吗?”
“忍着多难受啊。”
“要不……就不忍了吧,狄元没有将事情办好,就应该把他杀掉……还有小姑娘,她现在就在二楼,你那么喜欢她,不如……”
雪花飘在睫毛上,容珣猛地闭上眼睛,汩汩鲜血从嘴角流出,地上落下一小片殷红的梅。
“现在就去。”他说。
狄元原本搜集了一大堆情报要给容珣看,可见到容珣这种状态,也丝毫不敢再耽搁,连忙起身从雪地上站起来,低声道:“属下这就去。”
容珣轻拂袖摆,没再说什么,转身向院外走。
狄元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补了一句:“对了殿下,属下来的时候,发现小侯爷也在路上。他脚程慢些,大概明日就会到余县休整,您要不要……”
容珣视线冷冷扫过:“管好你自己的事。”
“是是是。”虽不明白容珣为什么忽然对小侯爷如此排斥,但狄元丝毫不敢多问,忙道,“属下与您在哪里汇合?”
“平阳。”他的声音嘶哑冷冽,带着一股透人心脾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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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原本以为孟娆只是来癸水,却没想到她居然还发着烧。
看着小姑娘面颊通红的难受样子,一时也不敢走了,忙又让小二煎了碗汤药。
转身时,看到地上的脏衣服,正要收出去一道洗了。原本几近昏迷的小姑娘忽然说:“别……”
老板娘微微一愣。
暗淡的灯光下,孟娆睁开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睫毛上缀着两颗亮莹莹的水珠,轻声说:“我、我自己……”
老板娘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要自己洗衣服。
孟娆本就生得好看,被那一双大眼睛瞧着,老板娘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远嫁的闺女。既不忍心直接拒绝,更不忍心答应。
她又缓步坐回了床边上,用手拍着她的肩膀,轻声说:“老身虽是乡下人,可手却精巧得很。平日里那些客商的衣服都是我洗的,从未出过岔子,姑娘放心……”
“不是,”孟娆轻声说,“脏的,我自己来。”
老板娘本以为她是怕自己把衣服弄坏,却没想到小姑娘居然怕给自己添麻烦。她笑了笑:“嗐,老身我什么粗活没干过,姑娘家的衣服,又什么脏的……姑娘安心歇着便好,哪有生了病还洗衣服的,身体哪受得了。”
苍老的语声温柔又和蔼,孟娆指尖松了松。可只是一瞬,又抓住了老板娘的袖口,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她。
似乎真的觉得那东西见不得人一样。
老板娘还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小姑娘,只觉得她和那个男客人一样古怪,忙又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的,老身女儿第一次来癸水时,也弄脏过衣服,也是老身洗的。女儿家的都会这样,姑娘不用不好意思。”
她笑着道:“你夫……你小叔一个男人都没嫌脏,你怎么自己嫌弃起自个儿来了。”
小叔叔一个男人都没嫌脏。
孟娆眼睫微颤,脑海里忽然想起,刚才容珣俯身将铜盆端出去的样子。
在孟娆的记忆里,容珣一直都是优雅矜贵的样子,永远都不会为什么事弯腰,更不会低身去做这种事。
好像她一直以来固执地坚持,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事,就只是弄脏了衣服那么简单。
没有什么污秽的。
别的女孩子也会这样。
不用不好意思。
孟娆指尖动了动,抓着衣袖的小手松了几分。
见她动容,老板娘和蔼地笑道:“你小叔平日就很疼你吧?”
孟娆垂下眼睛:“嗯。”
老板娘又问:“是亲叔侄吗?”
孟娆轻轻摇了摇头。
“难怪。”
老板娘掩着嘴,又偷笑了两声,方才拍着孟娆肩膀道:“老身就说姑娘是个有福之人。你小叔那么疼你,也不忍心让你受罪不是?姑娘赶快将病养好才是要紧的”
孟娆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老板娘又在床边陪了她一会儿,见容珣进来了,才放心从床上站起来。
她招呼小二将煎好的退烧药送进来,笑容晏晏道:“药是苦了点,可效果不错,小姑娘仔细调养两日,保证又活蹦乱跳了。”
白碗中汤药,弥散出苦涩的气味儿,轻飘飘直往人鼻子里钻。
容珣皱了下眉,看着床上晕晕乎乎的小姑娘。沉默了半晌,还是低声说了声“多谢”,伸手接过了药碗。
“哎,客官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就好,不用自己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