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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送到书院,郁兰莘与庄大夫几人试了试,一下画上去,黑白分明的,能看的清清楚楚。

诸人惊奇,俱是讶然,旋即又多有喜色。

庄大夫更是合起手来,笑容灿烂,说道:“用这个来,可方便得很呐。”

夫子在上面说方便,学子在下面写也方便,这普通人家,哪里耗得起钱财在笔墨纸砚上,一笔一画,初初练字,鬼画符的时候心都在滴血的,这板子和白可不是大好的东西吗。

宁莞看她们也觉得不错,便说道:“这大的叫人往学堂里挂上,小的就分发下去吧。”

浮仲领命去了不提,郁兰莘和薛夫子也一道过去,屋里便只剩下宁莞与庄大夫两人。

“国师医卜星相皆为精通,还有这样的奇思,我辈实在自愧。”庄大夫面含惭色,细眉上缀着几分钦佩感慨。

宁莞用帕子擦净了手,嗓音清润,“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都是借了旁人的主意。”

至于医卜星相,则是占了时间的便宜,她算不上什么特别聪明的人,也就记忆力超出一般些。

庄大夫闻言一笑,转了话题,说道:“如今多用沙盘,木炭,这东西看您是不是要往上报?”

宁莞略略沉思,“暂不着急,书院尚未安稳,等过些时候再说。”

庄大夫便不再多问,递了几张纸给她,说起这医术教学,“这医离不开药,我打算先从辨识药草开始。”

宁莞接过来看了看,笑道:“可行,书院后面便是座小山,也有些药草,或是也可以带人出去走走。千叶山就是个很好的去处,那里草木丰,去一趟不仅能实地认一认,还可采回来晒干了备用,有些东西也不必到铺子里另花钱去买了。”

庄大夫笑出声来,说道:“您这精打细算的,看来书院银钱的周转,有些问题啊。”

宁莞微是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刚刚开始,总是艰难。

庄大夫收了些笑声,应道:“成的,千叶山确实不错,若晚了,还能在清水庵暂歇。”

两人商量好,庄大夫不再久留,起身告辞。

现已经是未时末,宁莞一直皇城书院两头忙,还没来得及用午饭。

今日暂没什么事了,书院里尚还没到放饭的点儿,她干脆就直接坐马车回了十四巷,叫厨房做了一碗鸡丝面,吃下去胃里才算舒服了。

剩下的时候,宁莞也没再出门,就坐在屋里整理菜谱。

医术这边已经和庄大夫商量好了,厨艺糕点等一个月内开不了课,还得等这第一批学子认完字。

趁着这个空,她可以好好想想怎么发展。

大夫有药方,掌厨有菜谱,何夫子厨艺确实好,大体上是全然没有问题的。

但她们正安书院最好还是得有一份叫人新鲜的独家菜谱,这样学好了出去,才更能招人眼,能寻得个好去处。

宁莞握着毛笔,一端抵了抵下巴,一时思绪乱转。

裴中钰在军营待了半日,回了一趟侯府再过来,进门就见她支着头发呆。他半垂下眼帘,摸摸她的头,正了正髻上的玉梨花发簪,问道:“裴夫人在想什么?”

宁莞拉着他坐下,将心中想法细细说了。

知道裴公子擅厨艺,她便又问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裴中钰点点头,嗯一声,将带来的糕点递给她,里头小兔子垂着耳朵,看起来娇气的很。

他缓缓说道:“这个?”

宁莞接过来,杏眸微动,立时正色道:“这个可不行,不能写。”

裴中钰看向她,她便凑近前去,眉目濯濯,话声轻软,柔絮絮的,“这是我的,裴公子的东西都是我的,不能给别人。”

裴中钰不禁愣了一下,轻眨了眨眼。

他发现……裴夫人最近,好像特别的热情……

第90章

正是傍晚时分, 天际半昏半暗的, 堆堆叠叠的云层里隐隐只余下几丝微光,屋内的烛火更明亮了些。

裴中钰看着面前曳曳烛光里轻语婉转, 似水柔情的妻子。

她最近, 总与以往有些不大一样的。

裴中钰顿了片刻, 缓抬起眼睑, 突想到了什么。

他伸过手, 抱了抱她, 下巴轻抵着瘦削的肩头, 眼梢隐在她的长发里。

低下来的声音沉缓缓的, 说道:“裴夫人, 不要难过,也不要愧疚,不必这样的。”

宁莞靠在怀里, 闻言间面上怔了怔,视线穿过半开的槅扇,落在安寂的庭院里, 枝头合欢, 含风映月,正是日夜交替间最好的安宁景色。

她出神了好一会儿, 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阖了阖眼,紧紧攥着他的衣裳,指尖微微泛白。

良久, 七叶甩着尾巴,从他二人身旁的长案上一跃而过,打翻了笔架,骤地一声响,她这才又睁开眼来,喉间微堵,语声涩涩,“你又何苦来迁就我。”

她虽算不上是什么顶顶聪慧的人,却也不难想,多年前从兰昉城一路走来,这般的日日夜夜里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她的几个月,与他而言却是朝升暮落,一岁又一岁的十几年。

人的一生,总共又才几多个日夜,多少个春秋?

早就……物是人非了。

这些日子,每有空闲,她便常想起初初醒来,被扔出去侯府时,茫然间见到的那一眼。

那是冷漠又沉黯的,寂然得发空。

当时不以为然,如今却骤然惊心。

不该是这样的。

裴中钰,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天生的剑客,落拓江湖,舟行山水,风雨自悠然。

可现在,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生在南江枫林,去过西山白雪,走马天涯,潇洒自在的剑客了。

他带过兵,打过仗,吃过苦,受过累,曾不记得过往,没有依附,也曾沉默又孤独地囿于一方。

他走了一段好长又艰辛的路,一个人,没有她。

所谓物是人非,事过境迁了。

在南江的日子,对他来说,早已经走得好远了。

宁莞颤了颤肩,捱了许久,再忍不住哭了出来,语中哽咽,泣不成声,“你、你又何苦、何苦这般来迁就我。”

眼泪落进衣襟,打湿了衣裳,头一次见她这样,裴中钰有些无措。

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拥着人,轻抚她的肩背,垂下眼帘,微皱了眉头。

抿着唇默然须臾,终是沉声道:“裴夫人,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

宁莞挣开,坐直了看着他,合手捧脸,怔怔道:“我的裴公子啊,你这样,我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她亏欠良多,只会在愧疚的泥淖里更加难以挣脱。

裴中钰愣道:“可是你……”

她吻了吻他的唇,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自然惦记着过往,回念着曾经。”

“可如今你就在这里,我心念的自然是未来,想的自然是以后,哪里需要这样活在回忆里?”

裴中钰替她擦掉眼泪,双唇动了动,一时语塞。

宁莞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微哑,却又是轻而柔的,拂如春风,“我说的,你明白吗?”

裴中钰定然凝视,风穿透窗格,烛火摇曳,落在眼里几变光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脊背慢慢松缓下来,终于稍舒了舒眉,轻轻嗯了一声。

宁莞轻咬着唇,这才微抿了点笑意。

……

……

窗外是雪里红梅,灼灼似火,怀里的人却冷冷生寒的,面色苍白,了无生气,像一块覆了雪的冰。

他捂了捂她的脸,直到月至中天,手都发了僵,也终究没能暖过血色来。

裴中钰醒来,猛地坐直身,见房中漏刻,不过丑时。

宁莞睡意朦胧间抓住他的手,指尖微凉,她稍清醒了些,徐徐睁眼,看他扶着额低头不语,忙起身来,一边与他擦汗,一边柔声问道:“是魇着了?”

裴中钰喘了两口气,抬起头,支手捂住她的脸。

宁莞目含疑惑,他却俯下身来。

宁莞倒在软枕间,呼吸急促,根根白皙的手指穿过黑酽酽的长发,缓了一口气,口中含含糊糊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动作稍停,摇摇头,低声道:“没有的。”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

临近卯时,外面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混着泥土的芬芳,散去了多日的燥热。

待到天色大亮,芸枝来敲门,宁莞才将将从床上起来,慢慢套好中衣,这才推了推正四下张望着,要找地方躲藏的裴中钰。

他看过来,她才说道:“去开门呀。”

裴中钰指着自己,“我?”

宁莞弯眸笑了笑,细声道:“我腿酸,不想动的,你跟芸枝说,叫她让厨房送些水来沐浴用。”

裴中钰看了看她,依言慢慢穿好鞋,一路过去,拉开门闩。

芸枝手里抱着宁莞的衣裳,都是专门熏了一夜淡香,今日出门要用的,她听见开门的动静,扬起笑脸,却不想吓了一跳。

看着面前一身白色中衣中裤,外面只罩了件霜色大氅的男人,瞳孔骤然一缩,惊乱之下,忙忙后退了好几步,踉跄着到了石阶下,连手里的衣裳也散在了地上,沾了好些湿泥。

尖声道:“你、你……侯爷?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大清早的,她这是做梦呢?

裴中钰下意识转头往里看,唔了一声,也没回她的话,只拢回视线,说道:“让你叫厨房送水来。”

芸枝跺了跺脚,快步进屋里去,就见宁莞坐在床上,一点也没遮掩衣颈间的那些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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