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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掩上门,放下灯笼点亮铜烛台上的蜡烛,晕黄的暖光照亮一室黑暗。

放着烛台笔墨的案边摆着一个箩筐,里面是今日从如玉书坊买回来的书,都还摞在一起,未来得及整理。

宁莞挽起袖子,便顺手将书籍一一归置在边角处的架子上。

随后擦了擦手,打算找裴中钰的画像试一试。

白冶送来的画里并没有裴中钰,但她上上回买的那本由云空蝉所绘的画册里倒是有一页,结果在屋里转了两圈却都没发现影子。

直到看见案上冷掉的茶水,她才恍然想起,有一回在药房里七叶打翻了药罐子,那画浸了黑药汁子,墨晕了一团,看不大清楚,她就随手放炉子作点火用烧了。

本来说重新买一册的,结果跟着她师父学占卜学了将近二十年才回来,这点儿小事早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既然没有,便只能等明日出门再买回,宁莞也就暂时不惦记着跟裴中钰学剑术的事情,转而看起旁的画卷来。

今天晚上剑术不成,学别的也好,左右画中两年这边一个时辰,在画里时间相当充足,学习正务之余,她完全可以分出不少时间来研究一种能神不知鬼不觉撂倒郗耀深的新药。

现有的软骨散蒙汗药之类的东西,作为一个老江湖,郗耀深怕是经过不少次,对他用处应该不大,她叫宁沛宁暖把这些随身带着也就勉强求个心安。

若是能配出些新的药或毒来,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想罢,宁莞便暂定下计划。

今天晚上可以先找一幅画学学旁的,顺便抽出空琢磨琢磨新药,然后等明日再出门买画册,再回来学习剑术,双重保险更是稳妥。

打定主意,她挑来挑去,最终又将那副由周晔青画的晚夜高阁图抻在手里。

宁莞打量片刻,起身到书架边,在新买的那一堆里取出一本来,很快便翻到了写有周晔青传那一节。

周晔青是大晋和盛年间人,官至三品指挥使,为人放达,曾奉命清缴“半月谷”,结果失败被俘,在半月谷过了一段很是凄惨的岁月。

据他与后人口述,宁莞手里的这幅画,画的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半月谷谷主的左膀右臂,星命相术无所不知,被谷中人称为天女的华霜序所居的摘星阁。

至于画中阁楼上的人,即是华霜序无疑。

华霜序?

这个名字宁莞是第一次听见,即便她在和盛年间待了十几年,甚至后来还四处游历过两载,也未曾听闻过她的名声。

若周晔青所言不虚,那这位华霜序应该常年待在半月谷,不曾入世。

半月谷她是知道的,现今江湖魔教恒月的前身。

宁莞看着手里的画,微垂了垂眼。

学过医卜,对于星命这一类她其实也挺有兴趣的,要不然今天晚上就先试试这个?

第52章

有了想法, 宁莞便也不多犹豫, 直接点烛焚香走了过去。

几百年时光化作眼前光影一掠,不过片刻便到了目的地, 她稳稳立定, 入目是漆黑的一片, 全然不见丁点儿光亮, 就连头顶的夜空亦不见明月, 只零星缀着一两颗不起眼的暗淡星子。

伸手不见五指, 宁莞也不敢乱动, 几次穿越落地不是蛇群就是风雪, 保不准儿这回又碰见什么, 免不得多些谨慎。

她僵立在原地,试探性地挪了挪步子,绣鞋踩到了一丛草。

发觉地面尚算平坦, 宁莞稍稍放松,如同盲人一般支起胳膊摸索前行。

原以为前面会是空荡荡的一片或是一棵树之类的东西,不想指尖摩挲, 似拂过了一层的绸衣, 触手轻软还透着晚风浸染的凉意。

宁莞下意识缩回手,微凛了凛神色, 出声道:“是师父么?”

对面没有回应,甚至听不见一点儿呼吸声,耳边只有虫鸟鸣叫和风声飒飒。

难道刚才感觉错了,碰到的不是衣裳?

宁莞心中犹疑, 小心谨慎地往前稍挪了挪步子,手将将抬到了一半,远处骤然亮起了一簇光,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猛然叫人拽住手往前一拉,两肩处重重一定,被人点了穴,然后直挺挺地靠在了一颗树。

因为夏天,她身上穿得是芸枝专门用云纱和南江绸裁成的裙衫,隔着轻而薄的两层撞在粗糙的树皮上,背上还真硌得疼。

宁莞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嘴里还是不禁吸进一口气,嘶了一声。

她还有点儿懵,微瞠大了眼,就见面前立着一个约莫矮了她半个头的影子。

因为亮起的那簇光隔得太远,宁莞也还是看不大清这人的模样,只隐约能见着个模糊的面容,能辨别出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剑。

就在她不动声色打量的时候,对方上前扶了她一把,叫她能勉强立正,还道了一声“抱歉。”

嗓音故意低低压着,入耳却仍是干净而清缓的,还带着年少特有的稚嫩。

宁莞有些诧异,眨了眨眼睛。

不过听得他的话,倒也勉强放下心来。

虽然被点了穴,但对方能说一句抱歉,怎么也不会是穷凶极恶之途,至少不会一穿过来就命归黄泉。

宁莞这样想着,方才骤然亮起的那簇光却是越来越近了,还传来了厚重铁门被拉开的声音,间或伴随着尖利的说话声,“谷中已经戒严,那小子绝对逃不出去,往里仔细的搜,都把俩眼招子给我擦亮了!”

“可是六爷,这处是五夫人的药园子,咱们就这么开门进去,怕是要惹她起火呢。”

“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快,给我搜!”

“是是是……”

那边话声一结束,便有脚步声急促涌来,密集得像是噼里啪啦落地的骤雨,更有一盏一盏的灯笼逐一亮起,叫周遭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光晃得厉害,宁莞眼睛都花了一下,飞快眨了眨借以稍解不适。

待适应了光亮,她展眸定睛,总算是看得见面前人的模样。

这是个十三四岁的霜衣少年,一手握着剑,一手捏着个黑色的小布袋子,因为微偏着头,宁莞只能瞧见少年的侧脸轮廓,在浅浅淡淡的朦胧光色下有一种镜花水月般的精致。

宁莞眼中浮过一抹异色,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那几人话里要找的“小子”不会就是他吧?

她的猜想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那里有影子!”

“找到了,找到了,六爷!找到那小子!”

“在那儿,快快快!快将人拿下!”

被点了穴,宁莞哪怕有心想扭头往说话的地方看看,脖子也是僵着一动都不能动。

少年却是侧过身来,大概是因为已经被发现了踪迹,他也不须得再隐藏,直接抬起手,借着剑柄给她解了穴道。

宁莞身上一松,两腿软了一瞬,再抬起眼时,少年已经足尖一点飞身跃上了树梢,立在细细横出的枝桠上,像轻飘飘的云絮一般。

人静静站在上头,晚风掀起衣袍,明明比她还矮了半个头,愣是叫人瞧出了几分莫名的遗世独立的感觉。

“臭小子,我半月谷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今日便是插翅也难飞,马上将冰莲子交出来,姑且还能饶你一命!”

宁莞正仰头看着树上的人,冷不丁地又听见那尖利的声音,她撑着身后的树干站起来,稍稍探了探头,就见提着盏盏灯笼的人群里站着个身形干瘦的男人,手指着上头的少年,脸红筋涨,疾言遽色。

宁莞左右来回偏了偏视线,结合前面的话,总算搞清楚了如今的状况。

她现在待的地方是半月谷五夫人的药园子,树梢上的少年不是谷中人,而是进谷行窃来的,偷了什么“冰莲子”之类的东西。

而这位站在亮光处,长得干瘦干瘦的六爷便是带着手下来捉这少年的。

宁莞感慨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一穿过来就遇上事儿。

而那边没听见少年的回话,六爷像是更加窝火,再也忍不住,发上指冠,“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言罢即蹬腿起跃,拔剑上树,直冲而去。

少年不慌不忙侧身避过,如变换的光影一样灵活,在上头如履平地。

他甚至连握剑的手都没有动一下,仅靠着轻功就让那位被称为六爷的男人难以应对。

六爷喘着气,咬牙切齿,“小子,躲来躲去算什么男人,正面来!”

少年却徐徐道:“我拔剑,你会死。”

六爷暴跳如雷,“简直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偏过头瞥他一眼,身影一闪,鬼魅般没入黑沉沉的夜里,只丢下一句,“何六,后会有期,下一朵冰莲花凋谢之时,我会再来的。”

何六爷想要追去,却发现晃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子,他气得摔了手里的兵器,指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大声怒骂道:“裴中钰,你个龟孙子,别落在老子手里,否则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叫你这王八鳖孙永不超生!”

他大骂着宣泄满腔怒火,树后的宁莞却微微睁大了眼。

刚才那少年竟是裴……中钰?那个九州一剑?

果真是不得了,这样的年岁就能在半月谷来去自如了。

可惜刚才只看了个侧脸,也没瞧清楚这江湖武林一代传说年少时候的模样。

裴中钰一走,药园子里便只剩下何六爷的叫骂声,宁莞也不听这些,而是仔细打量四周。

按照“穿过来师父就在周围不远处”的铁律,华霜序应该就在周围,只是不知避在何处,她来来去去看了好几转也没见着人。

她找人,何六爷身边的人也发现了她。

“六爷,这里还有一个人!”

何六爷立马气势汹汹拎着剑过来,“给我滚出来!”

宁莞脑门抽疼,缓步离开大树的遮掩。

何六爷愣了一下,下一刻两眉一拧,都快揪成了疙瘩,声音沉沉又含着毫不掩饰的怀疑,“是你。你不跟着华霜序好好待在摘星阁,大晚上的跑到药园子里来做什么?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和裴中钰到底是什么关系?莫非就是你和他里应外合偷走冰莲子!”

宁莞:“……”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只是凑巧出现在这里的,这个锅不背。

天降好大一口锅,这砸下来可真的背不动,宁莞开口解释:“并非如此,我不识得那位裴公子,今日……”

“你跟他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宁莞话未说完便叫人打断了,她转头一看,只见那一排排半人高的药草丛里,一个身穿暗紫色曳仙裙,面覆黑纱的女子缓缓站起身,露出的两眼冷漠地看向何六爷,“我到这园子里来走走坐坐,怎么,还须得跟你何六报备吗?谁定的规矩?”

“华霜序?你也在啊,我还以为……”何六面色微僵,旋即想起什么,陡然变脸,又气道:“你既然在这里,刚才怎么不把裴中钰那小子拦住?居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跑了!”

华霜序掸了掸衣裙上的草屑,“拦不住,打不过,你要找死就自己去,反正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惦记那什么冰莲子。”

说完便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与宁莞道:“我们走。”

宁莞忙应是,快步跟在她后面。

华霜序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也不回头,只不悦道:“对了,何六你最好记得,我的徒弟,你少指手画脚,小心折了自己的寿。阿莞,去提盏灯,回摘星阁。”

宁莞依言从何六的那群人手里接了一盏灯笼过来,走在华霜序一侧照路。

师徒二人出了药园子的铁门,走得老远了都还能听见身后何六爷暴躁的怒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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