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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艾觉得自己睡了一辈子,对着乾净的天花板眨了眨眼,思考了半秒自己是否身在天堂。
她应该能上天堂吧,怎么说也是为拯救人类而死的,就算她之前有过多少罪孽,总足以洗清。但也许是她中断了上天的灭绝计画,终不得青睞,她还是回来了。
要上天堂太妄想了,人间才是地狱。
呼吸再没有尸臭味,在腹腔间感受到异样的触碰,伸手按着在腰间的一隻手腕,对上一对细长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的噪子沙哑:「这是基地吧?」
男人被初醒来的女人制住手,动弹不得:「是的。」
她模糊的视线过了两秒才看得清,眼前的人有几分眼熟,上下扫视他手上身上没有武器,确认他手无寸铁,才松开手上的力度,虚弱的身体陡然软下来,他接着她垂下的手臂:「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都不舒服。
穆艾想回答,分神留意到房间四周空白得不像一般病房。四面墙壁加总仅有一个小窗户,阳光洒入把铁栏的阴影投射到地面上,房里除了她身下这张床再无其他家具。
她有太多问题,加上头昏脑涨,勉强坐起来,男人识趣地伸手扶好她的枕头,跟她解释:「你昏迷了半年。」
穆艾怔怔看向只该在牢房出现的大铁门,又望向这里唯一的男人,记忆慢慢涌回脑海。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大陆上最后的人类了,但在北方开始爆发的尸潮逐渐往他们所在的南边涌来。基地的背后已是海洋,要把所有人带上船离开是没有可能的事。
退无死所,他们要斩草除根,把全部活尸引到只用桥樑连接、已无人烟的离岛上,唯一方法就是控制住尸王,威胁他下达移动和聚集的命令。
那当然不是易事,要是尸王会乖乖听话就不会有世界末日了。
于是他们夺取了尸王的承继,把自己人换上尸王之位,实行计划后在那个岛和活尸们共眠。
穆艾夺了承继后意识就开始模糊,勉强记得自己走过了那条跨海大桥,对着对岸下达了命令。
最后所见是人类用所谓无上的智慧战胜地势的伟大工程,桥面的沥青因多年缺乏保养裂成块状,耳边只有海风声,海对面是她的同伴,他们都会很好地活下去。
她选了一个很好的葬身之地。
然后她再睁眼就回到基地了,在一个比起病房更像牢房的地方,身边没有半个认识的人,只有眼前这个看似是研究人员的陌生男人。
她和研究部的人没有交集,完全想不起他是谁,皱着眉听他简述现况:「你身上有尸王的病毒,所以保安会比较森严一点。」
真是好听的说法,好像穆艾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样:「我成了活尸,关在停尸间,很合理啊。」
停尸间是他们以往把抓回来的研究用活尸关起来的牢房,这名字还是穆艾和同伴调笑间起的,没想到有一天被关的会是自己。
她把目光移下,男人手上拎着湿布应该正在为她擦身。
就算在外兵荒马乱的时间,也有专门的女医照顾她,回到基地怎么反而找个男人来。
他感受到她的质疑,赶忙把湿布放回水盆中,稍有尷尬地解释:「平常都是杜羊小姐帮你弄的,可是她今天忙不过来,所以我......」
杜羊一直是随军的医生,和她交情很不错:「杜羊不来就只有你了吗?」
他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不满,低头回道:「对不起。」
穆艾并不是在怪他,摇摇头,伸手按了按额头,男人微蹲下身子,半扶半推让她躺回去:「你身上的病毒已经全部治癒了,只是这些日子一直靠打营养剂所以身体会有点虚,不要勉强。」
他仔细地脸不改容把她的衣物拢好,替她盖上被子:「我出去给你拿点水和流食。」
她安静看男人转身远离,背对着她刷开铁门上的电子锁,在他打开门之前终于问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动作可见的一顿,回头和穆艾对望,一会才答:「我叫天昭。」说罢他还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她有什么反应,她迟缓地点头:「你好,天昭。」得到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还挺好看的。
但穆艾看得活尸多了,对自己的审美全无自信。
在天昭回来之前,杜羊先进了门,一向冷静稳重的她激动得扑近床边:「小艾,真的,你真的醒了。」
天昭随后跟着进来,用小推车把食物和水壶都带过来。
昏迷的穆艾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但对杜羊而言却是战战兢兢的半年,穆艾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从遥远的岛屿上带回基地,再用什么方法治好她的,她本来离鬼门关只有半步了,杜羊在背后不知作了多少努力,也不禁触动,伸手搂了搂她:「嗯,我醒了。」
杜羊鼻头都红了,房间里连供她坐下好好说话的椅子都没有,只能蹲下半跪在地上。穆艾重新坐直,一旁的天昭把水杯递到她手中,温暖的滋润流下喉咙后她才感觉活过来,一口气把半杯喝完,按在外面闯荡时的习惯要用手袖擦嘴,眼前就多了一条手帕。
「谢谢。」她从善如流擦乾净,才问杜羊:「阿时呢?他知道我醒了吗?」
杜羊脸色僵硬, 和床对面的天昭对望,他微微摇头,杜羊稍有结巴:「他还不知道,他现在很忙的,你知道,就算没有那些该死的怪物,基地里还是很多事情要安排的。」
她的说话太多犹豫,听起来不太令人信服,穆艾自然地转头看向天昭,得到男人肯定的点头。她才刚刚知道他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对他莫名信任,他的肯定叫她安下心来,不再多问,被杜羊喂了两口白粥,艰难地吞嚥后就拒绝了,手掌拍拍底下硬绷绷的床:「我现在醒了,能换去普通病房了吧?看你们连坐都不能坐的。」
杜羊没有直接回答,低头搅了搅稀粥:「你的情况有点特殊。」
她出外行军时最讨厌听到这般模稜两可的答案,斥道:「有什么特殊?我不是痊癒了吗?天昭是这样说的。」
「我会尽快安排的。」另一边的天昭斩钉截铁地接话,她这才满意,杜羊和她再说了几句话,通讯器就嗶嗶直响。她本来就是当值中途收到消息赶来的,呆不了久又得回去,临走前问了句:「你有什么需要的?我明天帮你带来。」
她环顾了室内一圈,大概什么都需要,但又没什么需要,最后只提了一个要求:「你帮我告诉一下阿时吧。」
那时杜羊好像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但她没有在意,直至在这样的一间停尸间躺了两日,既没有要安排她换房的跡象,也没有见到她贵人事忙的未婚夫,她才开始明白,她的情况好像真的有点特殊。
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只有那个看似正直斯文的天昭,和跟她出生入死多年的杜羊。虽然他们出入总是小心翼翼,但她凭着仔细的观察注意到那道铁门外廿四小时都有保安官站岗,即使是他们要带些什么进来都像探监一样要经重重搜身,每一次给她送饭,所有餐具都要重新收回。
但天昭还是在房里多添了些家具,枯燥的四面墙之中总算有了两张板凳和床头柜。他有天早上给她带来了一束粉色的满天星,就插在床头的花瓶中,花瓶是木块做的,薄得用力一点就能捏碎,完全不能当成武器,能拿来这么脆弱的花瓶也是他的本领。
满天星从不是什么罕见的花,就算在最荒乱的时候,也能和活尸们共存,但人工染色的粉色花蕊,自末日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
她摘了一颗在手中,微微有些湿润。
这窄小的房间感受不到温度变化,她努力仰头望向墙上的小窗,看似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夏天到了吗?」
「是啊,夏天到了。」
夏天活尸的味道能叫人未战先败,当时他们选了秋天出发,烧岛那日好像是除夕来着,如果还有人在意的话。
花蕊在手心滚动,她的皮肤完好,感受得到冷暖和乾润,因长期躺床有些病态的泛白,腿部血液循环不好,尚未能下地行走。
我是人类吧?她问。
是的,我保证。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