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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雀在电话里没有得到冷千山确切的答复,忧心难忍,她找人打听到那条小巷的具体位置,却徘徊着不敢进去。终于等到冷千山带着丛蕾出来,她急忙奔向他们,冷千山停下摩托,楚雀看见丛蕾浑身狼藉,话还没说,自己眼眶先红了:“对不起,丛蕾……”
她顾忌冷千山在场,许多话不好明言,只能反复道:“丛蕾,我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
丛蕾听着有些耳熟。
她把袁琼之的书包扔到水池边时,也这么说过:“我没有办法。”
丛蕾被袁琼之拖进巷子里后,一直浑浑噩噩,仿佛身体与灵魂分割成了两块,身体虽然解脱了,灵魂仍压抑着未得到解封,对于外界的感知总迟了几拍。楚雀激动的辩解像是一道道紧箍咒,勒得她神魂归位,她从那场无妄之灾中挣脱开来,沙哑地问:“你知道,对不对?”
楚雀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丛蕾道:“你知道。”
楚雀放学时的躲闪历历在目,她的沉默说明了一切,她明知外头是豺狼虎豹,却毅然将她推进他们口中,做了英勇的牺牲品。
而她不见棺材不掉泪,还异想天开地渴望从楚雀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丛蕾冷淡的神情看得楚雀心里一慌:“是沈雯娜!”她口不择言道,“沈雯娜叫我这么做的!”
丛蕾的肉身宛若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那些感情寄托与美好幻想在沙漠中刚刚萌芽,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碎渣,她追寻着飘渺的海市蜃楼,只觉得累,太累了,她身心俱疲,对冷千山说道:“我们走吧。”
楚雀作为这段友情的主宰者,一朝被丛蕾看低,也很不好受,她不想给丛蕾留下弃信不义的印象,试图对此进行解释,然而丛蕾置若罔闻,楚雀吃了个闭门羹,黯然道:“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她勉力对冷千山一笑,“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冷千山和颜悦色地说,“也不是为了你。”
楚雀被他话中的锋芒一刺,正怔忪着,冷千山已让丛蕾抓紧自己的衣服:“坐好了。”
他们从楚雀身边飞驰而过。
冷千山余怒未消,看谁都不顺眼,他尽管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以丛蕾的性格,碰上豹纹女这种人躲着走还来不及,不要说去主动招惹她了,一想到丛蕾的遭遇和这个女孩脱不了干系,他就极其不痛快。
他把丛蕾带附近的社区诊所,丛蕾说什么也不肯进去,执着地重复道:“我要回去洗澡。”
“说了一万遍你现在不能洗!”冷千山拧起眉,又强迫自己放缓态度,“你过两天再洗,成不?”
她满身的淤青,除了血肿还有擦伤,冷千山是过来人,洗澡只会加重她的情况,可丛蕾吃了定心丸,任他好说歹说,就是执意要回家。
冷千山耗不过她,只得妥协了一步:“你要实在不想去,那就我来给你上药。”
她衣服裤子上都有脚印,头发还沾了别人的口水,脏得像从垃圾堆里逃出来的,反正最狼狈的时刻都被他看过了,总比诊所的医生问东问西、对她抱以异样的眼光好,丛蕾受够了偏见,应道:“嗯。”
他们掉头回家,丛蕾负伤前行,艰难地爬上楼梯,冷千山想抱她,衡量了下觉得自己抱不动,慢慢把她搀进门:“你收拾收拾,我跟奶奶说一声,马上下来。”
他到楼上翻出医药箱,嘱咐冷奶奶先吃,幸好菜上都扣了碗,还没有凉透,冷千山趁冷奶奶去上厕所,挑了些丛蕾爱吃的跑下楼。丛蕾在洗脸盆里冲头发,洗发露揉在头皮上,钻心地疼。掉下的一簇簇头发有如吃人的水草缠在一起,她埋在那盆污浊的泡沫水中,被殴打的痛苦再次袭来。
他们穷尽其相地撕裂她,要将她拆吃入腹,于是她的灵魂又出了窍,纹丝不动地站着,直到冷千山的敲门声打断她:“洗完了没有?”
丛蕾包着头发出来,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睡衣.冷千山趁她洗头时三两口吃完饭,腿烦躁地跷在茶几上,用筷子乒乒乓乓地敲碗:“一群杂碎,害老子白做了一大桌子菜。”
好好的生日宴,真他妈扫兴。
丛蕾:“你做的?”
冷千山古怪地盯着她,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丛蕾:“今天是……”
今天是她的生日。
丛蕾本来是记得的,可是当拳头朝她落下时,她强迫自己忘了。她宁愿今天是其余三百六十四天中的任何一天,也不愿是她的生日——
从此以后,她过的每一个生日,都会想起今天。
“尝尝这红烧肉,奶奶做的,你的最爱。”冷千山挑起一块往她嘴里塞。
筷子直杵杵戳到她面前,丛蕾往后一退,嘴却自动张开,冷千山咂摸出了些雀妈妈哺食的满足感,再接再厉地挑起一根青菜:“啊。”
丛蕾刚才没有防备,这下再不要了:“奶奶她……”
冷千山遗憾地收回筷子:“我跟她说你今天要出去和朋友吃饭,不在家里吃。”
朋友,她能有什么朋友,那块红烧肉被丛蕾嚼出一股苦味,她问道:“奶奶是不是很失望?”
“不怪你。”冷千山鼓舞她,“剩菜就交给你了,明天中午来我家打扫干净。”
他打开药箱给她上药,丛蕾不想待在客厅,也许丛丰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万一被他撞见自己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她应该怎么说?
说是摔跤碰的?算了,傻子都不信。
还是老实说被同学打了?那他会生气么,是会为她出头,抑或漠不关心?
丛蕾既想知道丛丰的反应,又害怕被他知道,矛盾着要不要如实汇报,木讷地端着碗,连冷千山把裤腿给她卷起来都没注意。冰冷的毛巾敷在她的腿上,她一个激灵,望向自己粗壮的小腿,排斥地想要遮住脚,冷千山不让她动:“冷了?你现在要冷敷,明天才能热敷。”
这次不像上次痛经,她当时不清醒,趴着看不见冷千山的脸,自欺欺人地也就过了。现在他们面对着面,丛蕾很抵触露出自己的身体,即便是无关紧要的部位也令她感到罪恶,她别别扭扭地说:“我自己来。”
冷千山真的就把酒精递给她,丛蕾的体积大,压根够不着脚踝上的伤口,她弯着腰去涂膝盖,手臂一动,背上的伤口便扯着疼。冷千山看她笨手笨脚,重新接过酒精瓶给丛蕾的伤口消毒。先前她的腿被裤子挡住,甫一掀开,只见丛蕾大腿上青紫密布,还有数道掐痕,她的躯干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得起腻,更显出那伤痕动魄惊心。
冷千山面色铁青,怒火一下点燃了空气,恨不得将那些人提过来乱棒打死,他的手重了两分,丛蕾有点疼,他气冲冲地说:“你平时不是凶得很么?他们打你你就不知道还手?”
冷千山总以为别人的斗殴水平都与他相同,殊不知他们这么多人对付她一个,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丛蕾道:“你怎么会找到我?”
“巷门口那女的通知我的,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
丛蕾虽然在家里爱霸凌他,但出了门就是个没脾气的泥人儿,她对那女生态度有异,其中必有猫腻。
丛蕾避而不答。楚雀欺骗了她,若说她欺骗到底,那她也彻底死了心,可是她又变相地救她一次,丛蕾的世界很简单,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样混沌复杂的状况超过了她的处理能力,她一头栽进棉花里,不知如何是好。
冷千山喋喋不休:“让你不要和那种女生混你不听,这亏吃得舒不舒服?”
丛蕾消沉地说:“你别说了。”
冷千山那些逞凶斗狠的事迹被吹得神乎其乎,丛蕾以前只当以讹传讹,毕竟他对她从来都是吊儿郎当的形象。可他今天玩着那个叫“大逃杀”的游戏,看他们狗咬狗,眼神前所未有的阴郁,甚至还带着玩味时,她忽然就信了那些传言。
然而一翻脸,他又成了她熟悉的模样,丛蕾几乎看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了:“你今天不应该那样……”
丛蕾屁股一抬冷千山就知道她要屙什么屎,生怕她把自己臭到:“他们打了你,难不成你还想原谅他们?!”
“没有,我只是……”丛蕾也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他们羞辱她,她当然愤怒,但再多的愤怒,在冷千山出手时就消失了,“你可以报警……”
“报什么警?警察能把他们打一顿?”
丛蕾道:“可以赔钱……”
“老子不稀罕你那点卖身钱。”冷千山戳戳她的太阳穴,“老子救了你,你不但不感激我,还想来教训我?”
丛蕾有苦难言,她不敢说甘心被他们打一顿,也不愿他出手相助。
过了今天,才是她真正的死期。
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她是冷千山的“妹妹”,那些被冷千山教训过的人通通会找上她,她所渴求的校园生活将是一顿又一顿的毒打,冷千山再替她打回去,然后他们再来打她,暴力循环往复,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不忍责怪他,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永远挡在她的前面,替她遮风避雨,这温情失而复得,丛蕾期望他能多说两句:“我没想到你这么生气……”
“废话,”冷千山道,“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打了你,老子的脸往哪儿搁?”
原来如此。
丛蕾惨淡地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她不配做人么,为什么大家都把她当成狗?
她是楚雀的狗,所以她要恪尽职守,守护好楚雀。她是冷千山的狗,所以他才要保护她以免丢人。丛蕾如鲠在喉,才过了多久,她又犯了那个错误。只要谁对她一好,拿根骨头在她眼前晃晃,她就什么都忘了,汪汪地舔着舌头贴上去。
总把别人的戏耍当作真情,不怪别人看不起她。
丛蕾心灰意冷地躺在床上,电话铃声响起,冷千山出去看了看来电,叫道:“是你爸,我替你接?”
丛蕾不说话,冷千山便自动当她默许了,她听见冷千山拿起话筒后静了一会儿,接着道:“可是今天……算了,没事。”
“好的,叔叔,你去忙吧。”
冷千山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丛叔说他去外地有事,这两天都不回来。”
丛蕾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全打了水漂,丛丰看不见她的惨状,她亦不必再冥思苦想若他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说,理应高兴,理应轻松才对。
她麻木地往嘴里塞着饭,冷千山见丛蕾谈不上失望,继续给她的淤肿处喷药,丛蕾的腿时不时痉挛两下,冷千山道:“疼就叫出来。”
丛蕾依然静得厉害。
她颤抖的频率太不正常,他抬头一看,只见丛蕾狼吞虎咽,流了满脸的泪。
冷千山手忙脚乱地给她拿纸巾:“疼了是不是?”
丛蕾拼命地吃饭,企图止住泪水,可她控制不住那来势汹汹的生理反应,身子打着抽,一口饭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也出不来,眼睛鼻腔涨得昏天暗地,冷千山怕她被噎死,不敢碰她受了伤的背,用力捶打她的胸膛,朝她伸出手:“给我吐出来!”
丛蕾着实无法接受吐在他手上,硬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差点喘不过气。
“你傻逼啊!”冷千山把药瓶一摔,“要哭就不要吃饭,要吃饭就不要哭!想去表演杂技你直接跟我说!”
他的教训对她全然不起作用,丛蕾放下碗,缩回被子里,仓鼠一样躺着不动了。
冷千山凑过去一看,丛蕾已然化作了一个水缸,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流,淌湿了枕头,他暗骂一声,努力和蔼地拍拍她:“好了,别哭了。”
他找到丛蕾时,她自闭得不正常,后来与他交流,又自如得太正常,仿佛自行洗刷了一遍记忆,现在她哭出来,冷千山倒是安下了心,顺势坐到床上,把自己当作临时保姆,大手松一下紧一下地捏她的后脑勺:“吓坏了吧。”
他哄道:“我每天打那些人一顿,打到你解气为止,行不行?”
丛蕾噙着泪,头摇得像拨浪鼓,脸颊两边的肉活蹦乱跳。
冷千山掐了掐她的脸,忽然道:“丛叔不回来,你难过了是不是。”
丛蕾被他戳破了心事,恨起他这种不合时宜的敏感。
冷千山想了想:“你要实在缺爱,可以叫我一声爸爸。”
丛蕾:“……”
他补充道:“冷爹也行。”
他不着边际的安慰令她悲哀得无以复加,丛蕾泪如雨下,冷千山想她哭出来,但不想她哭个没完没了,她哭得他焦头烂额,心想她还是不正常的好,冷千山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法子:“要么我给你唱首歌吧。”
丛蕾哽咽道:“我……不想听。”
冷千山且不管她,他清了清嗓子,随着旋律轻轻拍着丛蕾的背,柔和地唱道:
“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
丛蕾:“……”
他揪揪丛蕾的耳垂:“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呼扇呼扇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傻。”
冷千山唱歌时没了骂人的嚣张,音色带着雨后树木的清透,如果不是他以这样的声音唱着这样的歌,大概丛蕾真的能从中获得几分安慰。他又拍了拍丛蕾的小肚子:“猪,你的肚子是那么鼓,一看就知道受不了生活的苦。”
“猪,你的皮肤是那么白,上辈子一定投身在,那富贵人家哦——”
冷千山觉得前一句没唱好,重新绕了个华丽的转音:“哦~~~”
“猪头猪脑猪身猪尾巴,从来不挑食的乖娃娃,每天睡到日晒三杆后,从不刷牙,从不打架……”
这首歌每一句都在讽刺丛蕾,她眼泪决了堤,崩溃地捶打着床,奋力爬起身捂住冷千山的嘴:“你别唱了!”
冷千山大惑:“这不是你的主题曲么,你不喜欢?”
丛蕾嚎道:“你神经病!”
冷千山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总算有心情发脾气而不是在那儿呜呜叫,得意地把丛蕾那双胖乎乎的脚握在手里,挠了挠她的脚板心:“臭脚丫子。”
丛蕾刚用肥皂洗了脚,明知他是故意惹她,偏偏就是要上钩,闷声闷气地说:“我不臭!”
“是是是,你不臭,”他趁她不哭了,起身从外面拿进来一个东西,“来,看看给我给你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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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发迟了,千山gg唱的是香香的《猪之歌》,曾经在零几年风靡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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