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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叩门的声音,一个温柔的嗓音从殿外传来,笑着说:“祭小君子,您可休息了?”

这声音极其耳熟,祭牙一听,好似是太宰黑肩的声音。

果不其然,门外之人就是太宰黑肩,黑肩隔着殿门,笑着说:“黑肩听闻小君子不胜酒力,特意送来了醒酒汤。”

祭牙一听,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衣裳,勉强走着直线,出了内室,然后将舍门打开。

太宰黑肩便站在外面,也不知是不是外朝的月光更加明亮,从半空投射下来,映照在黑肩白皙的面容上,让黑肩看起来温柔极了。

祭牙突然想起之前去给太宰黑肩送移书信物的时候,正巧碰上他换衣裳,这么一想脸色又红了起来,赶紧说:“有、有劳太宰了。”

太宰黑肩亲自端着醒酒汤,身边也没有寺人和宫女,他并不把醒酒汤递给祭牙,反而轻声说:“祭小君子,可否移步一二?”

祭牙一听,好生奇怪,太宰黑肩显然不是来给自己送醒酒汤的,而是来和自己说悄悄话儿的,还特意避开房舍中的公孙子都。

祭牙不知是甚么事儿,还是点点头,从殿中出来,将殿门掩起来,两个人来到殿外的角落站定。

祭牙说:“不知太宰找牙,所谓何事?”

祭牙此时头疼得很,酒气虽被公孙子都吓走了大半,但还未彻底散去,难受的厉害,只想扑倒在榻上,好生睡个大觉。

却听太宰黑肩幽幽一笑,说:“也没甚么,只是黑肩听闻,郑国大行队伍中,有个叫做祁律的小吏,日前勾引了郑姬,令祭相多有不快,如今已经到了洛师,再无后顾之忧,若是小君子不好动手,黑肩与郑国已是自己人,需不需要黑肩代劳,将那小吏抓起来,是大辟还是分尸,不过一句话儿的事。”

若说方才之祭牙被公孙子都吓得,酒气去了一半,那么现在,祭牙被黑肩吓得,酒气竟是去了八分!

祭牙一头冷汗,后背也涔涔的冒汗,是了,差点子忘了,从老郑城临行的时候,叔父还交代了,到了洛师之后,就把祁律给杀了,以绝后顾之忧。

如今想起来,祭牙已经把这事儿忘到脑后,转了十八圈儿了,毕竟祭牙和祁律已经约为兄弟,而且祁律帮助祭牙搞了一出菽豆宴,祭牙佩服祁律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不是假的,全是真真儿的。

祭牙打心里忘了这事儿,就没有坑害祁律的意思,怎么可能下得去着手?

再者说了,祭牙心想,祁律现在与郑姬完全没了干系,如此一来,也不用……不用再杀祁律了罢?

祭牙就怕太宰黑肩太过善解人意,赶紧摇手又摇头,说:“不不不,不劳烦太宰了,这点子……这点子小事儿,牙自己能处理好,当真不劳烦了。”

太宰黑肩一笑,说:“即使如此,黑肩本想替祭小君子分忧,看来是黑肩多事了。”

祭牙抹着额头冷汗,心里还一阵阵发憷,干笑说:“哈、哈哈,太宰言重了,言重了,哈哈……”

太宰黑肩并不离开,再一次开口,说:“其实……黑肩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请祭小君子相助,这件事儿,怕也只有祭小君子才能帮忙了。”

祭牙有些奇怪,平日里谁提起自己,不是一口一个恶霸,要不然便是纨绔,都说自己一事无成,没成想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竟有事相求,这是多大份的荣幸?

祭牙的腰板儿立刻挺直了,又见太宰笑起来,面容温柔的很,立刻头脑晕晕的,拍着自己胸口,很豪爽的说:“太宰有事只管开口,我祭牙能帮的上忙的,自然鼎力相助!”

“那黑肩先多谢祭小君子了。”太宰黑肩给祭牙行了一个礼,这才幽幽的说:“其实这事儿……也与祭小君子和祭家,甚至和郑国有莫大的干系啊。”

祭牙更是迷茫了,盯着太宰黑肩。黑肩铺垫够了,面上挂着笑容,那语气仿佛在调侃今日的晚膳一般,平淡的说:“黑肩所说,正是公孙子都。”

公孙子都?祭牙愈发的迷茫,怎么提起公孙子都那个自负的丑货了?

黑肩轻声说:“黑肩亦曾听说过,这个公孙子都仗着自己乃郑国公孙,便越发的猖狂,总是与祭相和祭家拧着,简直便是将祭家除之后快,好生令祭相头疼。”

祭牙刚想说,你说的可不是么!

便听黑肩继续说:“其实公孙子都的野心,何止是祭家与郑国,他便是一头贪婪的野狼,早就盯上了洛师!这次向郑公力荐自己作为大行人出使洛师,便暗中偷偷的调动郑国兵力,想要要挟王室,挟立天子!”

“甚么?!”祭牙脑中“轰隆——”一声,公孙子都想要僭越挟立?

黑肩言辞恳切,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塞在祭牙手中,说:“今日黑肩安排祭小君子与公孙子都一舍,其实是故意为之,便是请求祭小君子,以大义为先,为郑国除害,解洛师之忧虑,只有公孙子都一死,祭家才能安心,郑国才能安心,我洛师……才能安心啊!”

祭牙低下头来,看着黑肩塞在自己手中的小瓶子,那里面咣当当的在响,不知装的是什么,但祭牙能猜出来七八分,必然是——剧毒之物。

黑肩的意思很明显,原自己与公孙子都同住一舍,并不是意外,也不是巧合,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是太宰黑肩特意安排的,太宰黑肩此次前来,就是相求祭牙,暗中毒杀公孙子都。

一时间,祭牙觉得手中握着的不是甚么小瓶子,而是一颗火球!滚烫的燎手……

黑肩的嗓音十分温柔,还在他耳畔缭绕着:“黑肩知祭小君子心善,然,公孙阏此子,乃郑国之毒溃,倘或不拔,只会溃烂根本,令郑国被溃毒荼害,不只是祭家、郑国,便连我洛师,也要遭到公孙子都毒手啊!请祭小君子大义为先!我黑肩,感激不尽!”

“咕咚!”黑肩说着,竟然还双膝一曲,直接给祭牙跪在了地上。

“太……太宰……”祭牙吓得手足无措,他本是个纨绔子弟,养在老郑城里的一霸,哪知道第一次出郑国的国门,竟遇到了这么多的事儿,他素来知道公孙子都霸道,总是和祭家对着干,郑国的公族和卿族也是不死不休,但是从未想过,公孙子都想要僭越天子!

祭牙赶忙去扶黑肩,竟摸到了黑肩一脸的眼泪,黑肩哭的声泪俱下,说:“黑肩死不足惜,只恐我洛师落入虎狼之手,求小君子成全,成全……”

他一面哭,唇角明明压着,无限悲戚,眼眸中却酝酿着什么。

太宰黑肩知道,公孙子都表面上和他君兄郑伯一样,是个王子党,这次来就是扶持王子狐上位的,但他其实是个太子党,一心想要太子林上位,这和黑肩的利益是冲突的。

太宰黑肩觉得,如果不除掉公孙子都,恐怕后患无穷,但是说白了,公孙子都是郑伯寤生的弟弟,郑伯很看好这个族弟,纵使因为王子党和太子党的事情有了分歧,但是也没有要杀公孙子都的意思,所以如果太宰黑肩贸然出手毒杀了公孙子都,惹怒了郑伯寤生一拍两散,恐怕讨不到好处。

太宰黑肩一面想要杀死公孙子都,一面又不能得罪郑伯寤生,这恐怕是个两难的问题,但又怎能难得住黑肩呢?黑肩心中有一个天衣无缝的主意,那便是借刀杀人。

黑肩素来听闻,祭仲有一个不成器的侄儿,在老郑城见天儿的飞鹰走狗,心里没个承算,混吃等死,乃是个小恶霸,除了霸道,没什么本事儿。无错,这个小恶霸便是祭牙。

太宰黑肩知道,祭牙素来与公孙子都不和,再加上祭家是卿族,公孙子都是公族,两面矛盾异常激化,不死不休!因着这些,太宰黑肩便想要怂恿祭牙,借助祭牙的手,毒杀公孙子都。

如此一来,公孙子都死了,还是死在祭家人手中,郑伯寤生怪罪下来,那就是祭家的不是,太宰黑肩大可以一推四五六,最后还会演变成了郑国公族与卿族的恶战,令郑国内乱不休,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祭牙见到黑肩哭成这幅模样,心中着实不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手握着那滚烫的毒药瓶子,一手扶着黑肩从地上站起来,他的双手都在打抖,一头的酒气彻底去了十二分。

洛师冷酷的月色下,祭牙的声音抖得厉害,很轻很轻,说:“我……牙考虑考虑……”

……

洛师王宫,止车门前。

“怎么,还要上辎车来检查不行?”祁律对着那检查辎车的士兵冷笑一声。

“不不,卑将不敢,卑将不敢。”士兵口中说着,眼神却在祁律和他怀中的“美人儿”身上转了好几圈,眸中尽是下流之色,赶紧收回目光,也没有怀疑,信以为真,立刻说:“放行!”

“打开宫门!放行——”

“哗啦!”车帘子放下来,祁律耳听着外面调笑的声音,守门的士兵们小声窃窃私语着:“郑国的人,还真是知道享乐。”

“依我看,那郑国的使者生得便是够标志了,还找个男子……”

“正是呢。”

使者辎车粼粼的从止车门行使出来,出了南面的库门,一路通过皋门,这才算是真正出了洛师王宫,将洛师王宫遥遥的甩在身后,祁律终于“呼——”松了一口气。

小土狗也是,狠狠吐了一口气出来,险些瘫在地上变成一只小瘫狗,这一松懈下来,才恍然注意到,祁律的手还贴着“自己”的身体,纤细的手掌压在那肌肉流畅的胸膛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腾!”小土狗瞬间感觉脸颊烧烫,“嗷呜嗷呜”低叫了两声,祁律也醒过神来,赶忙将太子林的衣衫拽上,不过因着刚才时间紧迫,祁律的动作有点粗暴,衣衫愣是给扯撕了,这会儿怎么也合不上,太子林那野性的身材总是“香肩半露”,颇有些尴尬。

“咳……”祁律咳嗽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都是男人,太子你别介意啊。”

小土狗:“……”寡人……寡人并未介意。

辎车一行进入了馆驿,骑奴不知道祁律在车里“藏了男人”,说:“郑国使者,可以下车了。”

祁律并不路面儿,而是说:“知道了,没你的事儿了。”

骑奴离开之后,祁律这才探头探脑,稍微打起一点子车帘子,往外看了看,因着夜深,馆驿中的使者和仆从都去歇了,没有一点子声音,祁律这才跳下辎车,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将太子林从车子拖出来。

嘭!

太子林身材高大,祁律和他身量悬殊,本就扛不住他,再加上太子林现在昏迷不省人事,身体松松垮垮的,就更是较劲儿,祁律拖着太子林下车,“嘭”一声巨响,太子林的脑袋一歪,磕在脚踏子上。

“嘶……”祁律缩了缩脖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额角,说:“听着就疼。”

小土狗:“……”

小土狗也想去帮忙,他怎么忍心看着祁律“糟蹋”自己的身子,但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只小土狗,小小一只,也拖不动自己高大的身躯。

祁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太子林拽下辎车,然后拽住太子林的两条胳膊,使劲“噌——噌——噌——”的往自己的房舍拖去。

太子林本就只着里衣,还被祁律粗暴的撕烂了,这会子拖在地上,里衣被拽的打卷儿,很快露出太子林的腰腹,那精瘦却布满肌肉的腰,看起来充满了年轻的青涩,又充斥着一股男性的气概。

小土狗跑过去,赶忙叼住“自己”的衣裳,生怕自己的身体走光,而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走光,虽这个时辰没什么人,但在馆驿里公然“裸奔”,也太不雅了。

祁律满头是汗,刚开始还能欣赏一下太子林的身材,后来实在没那个精力了,感觉自己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裳都湿透了,太子林就是一头牛犊子,太沉了!

“吃什么长大的……”祁律一边扯着太子林,一边喃喃自语:“一身腱子肉……太沉了。”

就在祁律与太子林作斗争的时候,“吱呀——”旁边的舍门毫无征兆的被推开,一个小豆包从里面揉着眼睛走出来,是公子小白!

公子小白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揉着眼睛,睡眼惺忪,还打着哈欠,小嘴巴张成了“0”型,谁也不曾想过,未来争霸春秋的一代霸主齐桓公,小时候竟长得这么可爱,萌死个人了。

就是这样可可爱爱的小白,揉着眼睛,奶声奶气的说:“噫,大半夜的,你怎的偷了个男人回来鸭。”

祁律:“……”霸主式吐槽。

祁律把公子小白和公子纠都吵醒了,公子纠见弟弟从榻上起身,赶紧也去看看究竟,就看到祁律拖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美男子,饶是公子纠平日里稳重老成,也吃了一惊,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惊讶,说:“义父,您这是……?”

祁律喘着野兽一样的粗气,做贼一样压低声音,说:“还不快来帮忙?”

于是祁律带着两个小豆包,还有一只小奶狗,终于把太子林拖进了自己的房舍。

公子小白睁大了眼睛,习惯性的揪着哥哥的衣袍,打量着躺在榻上的太子林,奶声奶气的说:“你说你偷来的男子是太子林?”

祁律揉了揉额角,谆谆教导的说:“小白,这不是偷男人。”

公子小白咬了咬小肉手,说:“那这是甚么鸭?”

祁律一脸正义的说:“这是救,我是救了太子林。”

公子小白皱着眉头,好像觉得还是自己说的“偷男人”比较贴切。还是公子纠明事理,岔开话题说:“义父,纠观太子面相,怕是中毒了罢?”

祁律点点头,说:“确实中毒了,一条腿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公子小白说:“那窝去叫医官来鸭!”

公子纠拽住小白,说:“小白勿去。”

祁律也说:“馆驿里的医官都是洛师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太宰都会知晓,如果找馆驿的医官太危险了……然咱们带来的郑国医官,又不知有多少是王子党,所以也不能找随行的郑国医官。”

公子小白嘟嘴说:“那怎么办鸭?”

祁律想了想,太子林已经算是万幸了,虽然中毒,但是他中的河豚毒很轻,并不是那种剧毒,一口毙命的类型,只是一连服用了很多次,再轻的毒恐怕也会囤积。

不能找洛师的医官,也不能找郑国的医官,太子党的拥护者齐国的队伍还不知去向,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自己。

祁律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冥想,因为以前学过打理河豚,所以河豚毒祁律了解一些,说白了,其实河豚毒是无解的,就连现代人也没有解河豚毒的特效药,一般都是采取催吐、洗胃和对症下药的办法,更别说现在是医术落后的古代了。

但食用河豚的历史非常悠久,可以从现代推进几千年,古人已经开始食用河豚了,很多古人拼死吃河豚,而且留下了很多“偏方”,例如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就对河豚美食情有独钟。

东坡肉可谓是如雷贯耳的美食,其实苏东坡不只是对东坡肉颇有研究,还对河豚鱼赞赏有加,并且为后世留下过烹饪河豚的秘方,其中便有给河豚祛毒的“秘方”。

祁律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说:“我需要蒌蒿、荻笋和芦根。”

公子小白歪了歪头,奇怪的说:“为甚么要给太子吃草鸭?”

蒌蒿、荻笋和芦根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不怪公子小白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草,无论是蒌蒿还是芦根,在古人眼里都很不入流,不是长在荒地,就是长在臭水边,这些东西放在平头老百姓眼里,也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公子小白是贵族之后了。

祁律要这三样不起眼的东西,旁人也不会注意甚么,吩咐了仆从去找,仆从虽很奇怪,但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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