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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往东疆,得下大山,往南连接荒山底边,那座山势低矮细碎些,羊肠古道不少。
缓步行在山径上,月已移下了山脚的乌尔城。
瞧这天色,再过不久便是五更天了,暮允要是起来,不见自己…。
他应该很欢喜,无垠胡乱想着。
本来还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追来,又或这山间邻人,认识他瞎子允父子的倒也不少。会不会哪个见了他回头通风报信。
他脚步不敢久停,连走至天明,又走至傍晚。累了,便汲些山泉,食些山桃。
匆匆赶了两叁日路程,也没半个人在意他。
他倒多虑。
这日,他已绕下大山,行在山谷间。前方暗紫的道上,隐约几个人影。
「谁?」人影中一男声响起。
低调,收敛,暮允从前日日叮咛他,他本想闪了身,找棵大树藏一藏。
前方魅影拔地而起,几个闪身,四方围了他。
「小子一个,似是当地人。」又一男声答道。
人影近身了些,四名男人,样式一致的发髻,深色上衣,皮甲束腰,小口裤搭着圆靴,瞧上便是兵士武着。
「杀了,别漏了行踪。」正前方的男人低沉道。
听了号令,另叁人亮幌幌拔出了大刀。
无垠凝起眉,听那口音,不是本地人。转眼细瞧那剑器,果然拓印了雌牙咧嘴的兽纹,他们既非邻近的荒山武门,也不是领乌尔城的月盟人,倒是近来屡屡凿山,火药砸得凶的金轩兵。
好一阵子,群山炮声隆隆,听说他们沿荒山凿穿了几处山壁,辟出了山道布兵。如今倒连这龙脊山脉中,山势算是顶高的大山也能见着他们。
侵门踏户,惊扰这一山清幽,还二话不说便要杀人。夜还黑沉,他瞧不清他们心思,只觉他们急着灭口。
静静迎风,无垠一双眼冷淡,自背上取过竹枝。
两名金轩兵扬刀朝他杀来。
无垠纵身而起,翻过两人肩头,竹枝回扫轻巧避过了刀刃,挑下了一支刀,脚一点地跃身接了刀,斗上四人。
这几人,想来还有些官职,武行却不过尔尔。他几个旋身,连刀几式攻去,扫扫院内落叶似的轻淡,四人顷刻倒了一地。
他不常与人会武,不知他那换作爹的仙界侍官,不怎么耐心悉心的暴打了他十几年,实也叫他这武行卓越,道上排起来还称得上顶尖。他只觉得,别人都不怎么样。
一大早,这般血腥。
他不主动惹事,也不怎么大义善良,这金轩兵不过擦个肩便要杀人,他无垠也没在客气。
就着一人衣饰抹了抹刀子,取过了刀鞘,收刀。他挺是满意的瞧了瞧,背上了肩。
出门在外,配个武器,倒也象样。
虽说斗这四人不怎么吃力,他那肩上的伤,这么一扯劲,又疼得厉害。他先前本来就处理得随随便便,使劲劈了竹,近日还淋了雨,始终没好好收过口。
刚那刀起刀落,肩上一阵撕裂的疼,定又出血了。
他随手按着,就这么倔强走至天明,又走至傍晚。
愈近山下的城,不比深山单纯,许多园子都有主人,处处置了家犬。他不想惹得那些犬只嚎叫。也不想人摆明了不想给,还小偷似的摘食人家果子。
几日没吃什么东西,他开始后悔当初将那些贮钱的竹筒都留给了暮允。
头脑昏昏发着热,伤口着疼。
走过一片白棠花田,又经过一大片荷塘,他觉得这处,花开得特别灿烂芬芳,但他累得发晕,没什么心思细赏。
不远处几盏油灯荧荧点着,他恍恍惚惚,瞥见一间农家。
稀疏木篱围着院落,院里植了些菜蔬花草。一间砖砌的古厝隔了一厅二室,大房旁搭了间小竹房。袅袅炊烟散着淡淡面饼香,他实在饥饿。
这性子让暮允打得倨傲,不想伸手乞讨。人却道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何况,他也不是什么英雄。
肚腹空空,心里飘摇。
那早已微微倾斜木篱自拦不住他,他一跃起落,入了院。
后院似是灶房的小门挪开了些,踏出了一双灰旧小鞋,微微摇曳的水裤,外头束了件粗布围裙,裙裳补满了不同花色的布料,像极了他昔日那条大花毯。
碎花裙的主人,个子小小,是个十五岁上下的女孩。她一头长发及腰,扎成了长辫。怀里抱了一小盆番薯,看上去沉甸甸的。
眼中尽是那盆番薯,他不禁吞了吞涎,蹑手蹑脚,几个闪身,晃到了她身后。她还未来得及出声,已让他摀住了嘴,刀尖抵上她纤弱细白的颈子。
「别嚷。」他低沉道。
她一个惊吓,整盆地瓜直往地下翻。他一脚踢起,整盆抄了揣着,连女孩一并拽到几棵大树后边儿,抵着墙角。
头一遭使坏,他也不知何故连这女孩一起抢了来,他只想着别让她嚷嚷引来了人。感觉她娇弱的身子瑟瑟发抖,他一呆。
见他一楞,大掌力径似乎僵了僵,她狠咬了他一口,挣开了他。
见她拔腿要跑,张嘴要喊。他急忙一拉,将她抵上了树,严严罩住她的嘴。
「别嚷,我不会害你…。」他瞧着她惊惧的眼,这女孩,脑子里想的事,竟叫他有些羞赧。但他夜里这么将人家姑娘抵得死死,也怪不得她乱想。
「我只是…,饿了。」
饿了…。原来也是可怜人家,被逼急了么?她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片刻竟不再害怕,甚且开始有些好奇。
见她安静下来,他又瞧了她一眼,放开了她。低头抄起一颗番薯,他自顾自滑坐在一旁树边,随意啃了一口。
「欸…?」女孩见他连泥带皮的生吃,忍不住发出惊呼:「这…不能这般吃的。」她细柔的声音,十分犹豫地自那怯懦的唇飘出。
浅蹙着眉,一双灵动的杏眼闪烁,眨了几眨。她缓伸手进袖袋,摸出了一块大饼。
「吃…吃这个吧。」
他望了望那块饼,又望了望她,这是她辛劳一天,想窝回房享用的一块饼,方自灶房随意烤了烤,还温热香脆。
那生番薯和泥,难吃得紧,既是她要给…。
他倏然伸手抽了饼,低喃了声:「谢了。」
谢了…?他倒还懂礼貌。
她缓蹲了下来,好奇的眼眸打量着他。瞧他一个青年,生得实也不差,好手好脚,怎地抢起东西来。刚那只摀在她面上的大掌热烫,似乎还发着烧。
她收着满心疑问,歪着头净瞧他。
方才她还吓得要命,这回稳了胆,倒瞧起他来了,她倒勇敢。让她水汪汪的眸子烧在面上,他掰了块饼,直递到她嘴边。
她一楞,直觉张了小口咬着,又以手接下,小口小口嚼了起来。那好奇的大眼,却也没离开过他。
这饿字,她很是懂,虽说她不须偷不须抢,却也没几顿吃饱过。
院子里静默了一阵,只树叶沙沙,还有些声响。
他刚眼里只有那盆番薯,如今看清了她虽是个农家女孩,一张白白净净的瓜子小脸生得十分别致,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白棠花香。他随暮允市集也混了几年,这女孩出落得实是漂亮,尤其那双眼睛…。
「你…。」她嚼完了几口饼,忽然要发话。
那漂亮两字才浮上心头,听得她声音,他一着紧,让干干的饼一噎,不禁咳了几咳。
「小…小心点。」她纤小的手掌往他背上拍了拍。
他连忙抓了腰际的水袋,吞了些水,这才好些。
「你…你有伤…。」她瞧着那只拍在他背上沾了些血迹的手,话说得吞吐。
她惶惶的双眼,又飞转着念头。
她称家主伯父伯娘,还有两个主掌家事的堂哥。只如今伯父去世,伯娘久病,哥哥们平日也不在。她不敢贸然带他回去,就怕给自己添麻烦。
「不关你的事。」他可不想让人当做麻烦。别过了眼,他撑起身子要走,却一阵晕晃不稳,他头一遭抢人,紧张之下费了不少心神,一松懈下来,实有些耗尽了。
她连忙搀住他:「这…你走也走不稳。天黑了,一身血气,只惹来猛兽豺狼。你要是死了,岂…岂不罪过。」她又瞧了他一眼,似撑了几分胆识,道:「你…跟我来。」
她小小身量吃力地肩起他,沉沉拖着步出了院,走向那间竹搭的小房。
她以肘顶开了木门,迎面拂上一股同她身上一般的花香。
这处…该是她的房了?他昏乱想着,让她扶上了床榻。
小小竹间,搁了张桌椅,一张竹榻。这谷地温暖,榻上被褥薄薄的,同她那花裙一样斑斑补丁。让他沉沉身子一压,竹榻吱吱怪响,下陷了些。
她取来些伤药,又忙忙碌碌进出端了盆水,拧了条布帕。
「你…你忍忍,我瞧瞧你伤口好么?」她似有些害怕,又勉强撑着。
「不用麻烦…。」他淡淡道了声,想婉拒。说起来,他实不太习惯有人对他这般温柔。
「上个药也不怎么麻烦…。」她小心翼翼在他身旁坐下:「你养养伤,不定我哥哥们肯留你做点活儿。好过…偷抢。」她那偷抢两字说得极小声,就怕刺激了他。
他自也不愿偷抢,身无分文,确实是不便,暂时做点正经工作,好似也不错…。他有些乏力,便也随她卸下了他肩上的衣衫,满脸不忍神色,替他上了伤药,缠裹了伤带。
长年照顾病重的伯娘,她懂些寻常药方,没钱请大夫的时候,也只能靠自己,说来,她对这医药,还有些信心。只他这长长剑口,又溃烂又脓伤,看起来触目惊心,她从来也没遇过。
「你…怎伤得这般重…?」她小心翼翼,替他轻拉上了衣衫。
这一道剑伤也不算重…,他想。只是没有及时好好处理。
「我逃家,遇上了金轩兵。」他淡淡道。
「逃家…。」她水汪汪的眼,又真心不忍了起来,好像他是只小可怜。
他心里失笑,自打见到她,看了她几眼,他觉得她这家人,也没对她多好。
「那…,你可有名字?」她又柔柔问道。
名字…,他想了想。既然逃家,隐姓埋名似乎好些,一时半刻,却胡诌不出个什么来替代。
见他犹豫,她又忙着摆手:「你…要不想说也无妨的,我只想,总有个称呼。」
「无垠。」他轻开了口。邻人还是习惯唤他阿狼,这无垠两字,反倒少有人知。
这没头没脑的名字,还以为她要问东问西。虽然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挺好打发,但他有些累了,实希望她问题少一些。
「无垠…。」她喃喃念着:「好磅礡的名字,念诗似的。」
她喜欢星子,觉得他的眼睛,他的名字,甚至他的声音,都像一夜繁星。
无垠瞧这小姑娘挺是有趣,竟还念过点书。
她径自又感动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耽搁了有点久,忙道:「那…你歇歇吧。我去灶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药材,替你煎点药。」她随手拂了拂裙裳,起身要出房。
「你呢?」无垠唤住了她。「名字。」
「我…?」她小小的颊,有些红:「我没有你这般好听的名字,家人唤我…阿禾。」
「阿禾…。」他读出她有个贵人,为她取了名,叫夏怡禾,只她还不习惯,总说不出口。
「嗯,稻禾的禾。」她楞楞点了点头,垂下眼,连忙转身出了房。
他觉得她羞怯起来有些可爱,明明也是个挺好听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