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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邰离合因为受了伤,迟迟他们又耽搁了几天,等她伤好了之后再上路。两拨人在那个小村庄里分了手,沈清扬跟若松又把马车找了回来,一行人坐着车继续向南。

南方多河道,马车之前被浸了水,有些不舒服,到了富春江畔,沈清扬干脆弃车转船,租了一艘小船,顺流而下。

迟迟之前坐的船也是兰舟一类的小船,像这样在船上生活几天的,可是从未有过。琉璃跟她一样新奇,两人换了渔娘打扮,每天坐在船头看着两岸山水碧绿,一派悠然。

这一日,迟迟本来是在沈清扬身边看他钓鱼的,突然觉得身下船身一震,她跟沈清扬面面相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叶梧从船尾抱着琉璃冲天而起,冲着他们两人大喊道,“快抱紧桅杆,船下有人!”迟迟下意识地抓住沈清扬的手,跟他一起抱住一块已经散开的船板,可是刚刚下水,就感到水下有人在不住地扯她的脚。她用力蹬了几下都没有蹬掉,最后自己力竭,就这样被扯到了水下去。

迟迟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酸痛,尤其是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打过一样,又闷又痛。她轻哼了一声,旁边立刻传来一个喜出望外的声音,“醒了醒了,殿下醒了。”声音又粗又哑,好像鸭子一样,正是还处在变声期的若松。

迟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放在一艘小船上面,身上和身下都盖了厚厚的被子。她动了动头,觉得有些沉重,问在一旁守着的若松道,“你家公子呢?”

若松朝她憋了憋嘴,眼睛看了外面一眼,迟迟顺着他的眼神朝外面看去,船头上有两道黑影,一蓝一青,从她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两人的袍角。她没有多想,从地上起来就出去找沈清扬,边走边问道,“琉璃和叶大——”声音在看到那个蓝色身影的时候戛然而止。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她又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直到那人转过身来朝她行了一个礼,“殿下。”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收敛了刚才脸上的笑容,淡漠地说道,“原来是纪大人。”

“正是呢,没想到这么巧。”沈清扬适时地插话进来,“我们受到刺客袭击,是纪大人恰巧路过救了我们。”他拉住迟迟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好些了没有?”

迟迟点了点头,不动神色地把手从他手里抽走,“琉璃和叶大侠呢?”这船不大,他们若是在,肯定她一睁眼就能看到。

“还没有找到。”纪无咎眼睛沉沉的,好像此刻的夜色,“叶梧武功高强,琉璃跟着他定然无恙。殿下自可放心。”

放心?迟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满脸讥诮地看向他,“纪大人说放心,那本宫自然可以放心。”她眼睛一转,又落到他身上,“纪大人不在京城,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她的尖锐纪无咎也察觉到了,他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发现的黯然,垂眸道,“陛下让我南下剿匪,正巧路过富春江,恰好碰到殿下和沈大人。”

“哦。”迟迟轻轻启口,“那真是太巧了。”纪无咎知道她的意思,只觉得胸口好像被压了一块大石一样,又沉又重。这样的迟迟跟以前那个软软的迟迟一点儿不一样,尖锐到让他陌生。他正想说话,她却已经转身进去了,纪无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只能告诉沈清扬,“如今江南不太平,你们又身份特殊,还是不要再往南走了,到这里打住吧。”沈清扬点了点头,“出来几个月,也着实想回去了。”他看向船内,迟迟已经坐到了船中央,烛光之下,她的侧颜温柔而又缱绻,连带着沈清扬的眼神也变得一片柔和。纪无咎看着他的变化,心酸到不能自已。那是他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啊,即使如今被人妥帖安放着,他也觉得不能接受。

然而,不能接受又能怎么样呢?路是他自己选的,在通往报仇的路上,他亲手丢弃了这缕阳光,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夜已经很深了,耳畔传来水流的汩汩滔滔声,宁静而又安详。迟迟翻了个身,终是觉得不习惯,坐起身来。船里点着一盏如豆灯火,将她的脸照得阴暗不定。她抬眼看向前面,船头上,还有一人立在那里,蓝色的袍角被这夜色浸润,竟让她无端地生出几分哀伤来。

迟迟觉得心中一片哀矜,就这样遥遥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就要落下泪来。她还记得曾经那么多年,他也是像这样,站在她的窗外,遥遥地看着熟睡中的自己......

往日的欢愉已经遥不可及,如今回想起来,这么多年,他们竟从未真正地在一起过。曾经那些看起来最平常不过的相处,竟成了他们往后唯一能回忆的东西。

迟迟闭了闭眼,像是强迫自己一样,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硬是将纪无咎的那片袍角排除在了视线之外。她闭上眼睛,当然不会知道,在另一边,沈清扬睁开他那双一片清明的大眼睛,看着迟迟的背影良久,终于又闭上眼睛,将满腔的眷恋和哀愁藏在了心里。

一艘小船,载了三个人的愁绪,随着东流的河水和逐渐逝去的时光,缓缓地朝前走去。

迟迟一夜无眠,早早地便起来了。奇怪的是,一向好眠的沈清扬这次居然也起得很早,只有若松,他们醒来的时候,他还在呼呼大睡。琉璃不在,迟迟不会做饭,这里面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做饭的任务就交到了若松手上。沈清扬把他叫醒,他才不情不愿地穿好衣服,拿了放在船里的炉子,走到船尾生火做饭。

迟迟坐在船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出门在外,自然不可能像在宫里那么方便。她给自己简单地梳了个辫子,长长的头发拖到水里,把辫尾都打湿了。

身边朝阳的光芒被人挡住了大半,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片蓝色的袍角,她没有回头,依然看着面前逝去的流水,问道,“纪大人有事?”

纪无咎看着她的侧影,窈窕而纤细,坐在水边,面前是一片青荇水草,当真如同神女一样。心里的哀伤仿佛又要溢出来了一样,他垂下眼睛,默然了片刻方才开口,“我想来问问你,昨晚可曾安睡。”

他只是想来问问她,像往常好多次一样地来问问她,晚上睡得好不好?若是不好,又是谁搅了她的好梦。

迟迟听得几欲落泪,到了唇边的讽刺又被她咽了下去,转而换成了一声叹息,“你这又是何必......”声音轻轻的,转瞬便淹没在这清晨河间的缭绕雾气里。

纪无咎也听到了,却也不愿意听到,那样一声叹息般的声音,恰如他们曾经的懵懂年华,终将一起随着岁月淹没于尘埃当中。他知道,却无能无力。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迟迟他们的船走了两天,终于跟琉璃和叶梧他们会面了。沈清扬带着迟迟走完富春江之后便直接回了京。这一去一来,每天在路上的时候不觉得,回去一算才发现,半年的时间都快过了。

回京的第二天,迟迟和沈清扬就到了宫里跟李湛请安,顺便还把在路上买的小玩意儿送给李湛姜素素,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李湛见她回来,自然高兴,当场毫不避忌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没想到你出去这一趟,长高了不少。”

他说得没错,出京前备下的衣服裤子,回来的路上已经短了一截。迟迟算不上身娇体弱,但身为深宫女子,身体不算太好总是真的。出去这一趟,她身体也强健了不少。如今姜素素正在安胎,不常陪在李湛身边,他们兄妹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他便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宜兰宫传旨,“让准备几个殿下爱吃的,今日朕要与妹妹好好吃一顿饭。”

皇帝赐宴,纵然只是家宴,放在其他人身上也是无上荣耀,但这于迟迟而言,早已经习以为常。看沈清扬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她转头笑了笑,宽慰道,“不妨事的。”这样的日子她以前在宫里时常都有,李湛待她没有半分人君的架子,她当然是不怕的。

又像是想起什么,她跟沈清扬站起身来,朝李湛行了一个礼,说道,“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我想起还没有去拜见太后娘娘,要不然我们先去了过来。”她身为晚辈,进宫拜见太后原也是正常的,姜翠微一向不太理这些事情,她上次进宫辞行都没有见她,原想着这次过去多半也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李湛直接摇了摇头,“不用去了。”

迟迟有些愕然地看向他,李湛脸上的笑容收了大半,说道,“她身体不好,朕干脆让她歇着了,你过去也见不着,所以还是不要过去了。”让她歇着……这是什么意思?迟迟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该是李湛将她禁足了。他到底是皇帝,那又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其他借口显得大逆不道,只能说是封闭孔雀台,让她养病了。

只是,姜翠微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身后还站了个姜赋淳,他们真的就甘心这样被禁足吗?不知道为什么,迟迟心里生出几分不好的感觉来,可是她也知道,李湛是不会跟她解释这样的事情的,于是只能把满腔心思压下去,看看等下有没有机会去问下春寿。

她心里有着事,加上姜素素如今怀了孕,她也不方便在宜兰宫多加叨扰,迟迟跟沈清扬简单地吃过饭之后便告退了。走到路上,她想起今天的事情,始终觉得不放心,随便跟沈清扬找了个由头,“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跟婕妤嫂嫂讲,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回来。”

“什么事情非要把我支开?”沈清扬笑了笑,不疑有他。迟迟也笑了,“女孩子家的私房话,你也要听吗?”今天琉璃没跟着她一起进宫,要不然让琉璃去问也是好的,“你先回家吧,马车我等下让皇兄再给我准备一驾。”她语气虽然温和,但却不容置喙,沈清扬点点头,应声去了。

等到他走远了,迟迟才转身,朝着棠棣院的方向走去。

她过来也是碰碰运气,虽然刚才在李湛身边也没有看到春寿,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春寿就在棠棣院。只是那里总归是纪无咎的住处,除了那处院子,迟迟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找到他了。

纪无咎不在,但他院子里的花草却被人打理得格外整齐,那些细小的地方被处理得相当完美,一看便知道是女子手笔。迟迟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正想要继续往里走,花木扶苏当中却突然有一个影子站了出来,迟迟定睛一看,正是越洛珠。

她穿着一套绿色的衣裙,隐在重重花草中间,又在旁边,迟迟刚才粗粗看过去才没有看到她。见到迟迟,她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殿下,真是抱歉。”说着放下挽起的袖子和手上的剪刀,对迟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殿下请进。”

迟迟跟着她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坐下,见她要给自己倒茶,连忙制止,“不用了,我过来问几句话就走。”她往后看了一眼,来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到春寿出来,“我来找春寿,他是不是不在?”

大概是听见她不是来找纪无咎的,越洛珠脸上也有片刻的愕然,不过随即便说道,“春寿公公被陛下派出去做事了,今天不在宫里。”

迟迟皱了皱眉,不过转念一想,纪无咎既然能把她放在自己身边,说明还是相信她的,那她问越洛珠也是一样。这样想着,她便开口道,“我今日进宫来,原本是打算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可皇兄告诉我她在养病。好好的,怎么会闭宫养病呢?”

姜翠微的恶毒和迟迟母亲的惨死,无论是李湛还是纪无咎,都不会告诉迟迟。他们希望,她能永远做个快乐天真的小公主。可是越洛珠不是,在她看来,如果连自己的杀母之仇都不能报的话,那简直就枉为人女。迟迟被保护得太好,直到现在都还懵懵懂懂,她不知道,这宫中京城早已经是一滩沼泽,可惜她深陷其中却不自知。

想到这里,她看向迟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叹了一口气,把李湛知道的姜翠微的所作所为还有迟迟母妃的事情,跟她大概讲了一遍。“正是因为如此,陛下如今跟姜家已经势成水火。为了斩断姜赋淳在宫中的触手,在你回来之前陛下洗了一遍宫中的人。”她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迟迟生长在宫中,也知道这句话后面所代表着的血腥和残酷,“还把当初的证人带到了姜翠微面前,铁证如山,她没办法抵赖。要不是如今还不到时机,想来陛下也不会让她就是个‘养病’算了。”

迟迟是一直知道她母妃是在生她的时候去世的,生在宫中,也隐隐知道她母妃的死不是那么单纯。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在她母妃死亡之前还遭受了那样的苦楚。

见迟迟脸色惨白,越洛珠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沈皇后去世之后,因为她的关系,先皇对敏贵妃还算好,也只有她,能稍微对抗一下当年的姜氏。也正是因为如此,姜氏才对她恨之入骨。只是你母妃一向机敏,让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恰好……”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因为她发现,这样说其实就是在说是迟迟的到来,才给了姜翠微下杀手的机会。她顿了顿,又转了话题安慰迟迟,“你不要太伤心……”说了一半才发现,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于是想了想,干脆住了口。

迟迟缓缓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就要朝外面走去,越洛珠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问道,“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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