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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梳只是怕了,她不愿回想她枯坐画舫中傻傻等待宋阙时的心情,她也不愿再回想得知她不过只是宋阙下凡历劫中的一环。

她宁可自欺欺人, 当做那些只是雏鸟对恩人的敬仰尊重, 而非男女之情的爱慕和依恋。

只有这样说, 她才能让自己不在宋阙面前显得那么卑微,便把一切都当成误会。

言梳的头一直垂着,所以她看不见此时宋阙的脸色有多苍白, 也看不见宋阙在听见她这话后,仿若世界轰然坍塌的惶惶不安。

“怎么……怎么会是雏鸟……”宋阙说不下去, 他甚至觉得言梳的房间里空气稀薄, 以至于他将要窒息。

许久之后宋阙才反应过来, 是他自己忘了呼吸,所以胸腔砰砰狂跳。他不敢去看言梳,也不敢再待下去,宋阙不敢去想言梳的话,他怕自己细细思考后觉得言梳说的是对的。

是他误会了。

他以为言梳恢复记忆,哪怕恨他, 怨他,他都能解释得清,只要她还喜欢他, 还愿意要他。

可……言梳怎么会是雏鸟?他怎么成了她的恩人?

宋阙几乎是立刻就跑出了言梳的房间,他走时脚下不稳,险些被门槛拦住摔倒,言梳察觉伸手要去抓住对方,可宋阙走得太快了。

像是狼狈地逃离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宋阙才走,言梳便关上了房门,背靠着门后,双手捂着脸颓然地蹲在了地上,久久未落下来的眼泪,此时从指缝中流出,淌了满手心的湿漉。

她保全了自己的尊严,将当年奋不顾身的爱慕当做年幼无知的误解。

撒谎骗过了宋阙,却骗不过自己。

爱与不爱,没谁比她分得更清。

言梳原以为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宋阙应当不会再来找她了,至少短时日内不会再来,可没想到天才刚阴,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宋阙又敲响了她的房门。

言梳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她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不想吃,但也很饿,浑身无力地回想着这么多年忘记的一切,越理越乱。

她看向房门上宋阙的身影,其实还未做好再见他的准备。

宋阙只是隔一段时间敲一下她的房门,间或喊一声‘小梳’,言梳的房门未上锁,宋阙可以推门进来,只是他也没动。

言梳听了好一会儿实在耐不住,起身将房门打开,宋阙的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三两样小菜与糕点,还有一碗热粥。

中午宋阙端来的粥还放在言梳的桌上,那里头加了蛋花,午间宋阙离开后言梳哭了一阵子,等想吃时粥已经凉了,蛋味咸腥,叫人没有胃口。

她低头去看宋阙这回带来的饭菜,清粥小菜,冷热都能吃,糕点是经过多年改良后的海棠酥,样子与过去的几分相似,但仅是闻起来味道就不同了。

“你……”言梳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想不通宋阙为何还要来找她。

宋阙走进房间看见桌上放着的蛋花粥,言梳一口未动,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生我的气可以,不想见到我也罢,但你现下身体正虚着,还是要吃点东西的。”

言梳抿嘴,宋阙摆出一副关心她的样子,是怕她本就活不长了,结果不吃不喝死得更快吗?

“你不是说,我随你一起来眭川之后就不再出现在我面前的吗?”言梳坐在桌边,端起清粥似是不在乎地问了句。

这些日子她与宋阙相处的时间久了,渐渐都知道自己说什么话会惹恼对方。

不过显然午间宋阙离开后又自我调节了一番,之前听见言梳说这种话时还会皱眉难受,现下便全当做没听见似的,把菜碟推到她的跟前,扯开话题道:“这是酸梅子,你尝尝看。”

言梳夹起一颗被泡成了青棕色的酸梅,咬进嘴里涩得厉害,立刻逼得口水直流,不过酸涩之后是回甘,肉脆水多,倒是很符合她的口味。

吃完这颗酸梅后言梳才想起来,好似从山海小榭出来之后,她就没吃过什么凡间的东西了,不再喜好甜食,这习惯似乎是从宋阙把她丢在画舫后渐渐养成的。

如此一来,再好吃的梅子言梳也不愿再吃第二颗,状似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走?”

宋阙垂下眼眸,只给言梳波澜不惊的侧脸,他道:“我不走。”

“那我走,你别跟来。”言梳又道。

宋阙嘴角扯出无奈自嘲的苦笑,道:“我会跟上去的。”

“你!”言梳放下筷子,眉头都皱起来了:“你不是说……不是说好了,只要我与你来眭川,你就不再缠着我吗?”

“我们没说好。”宋阙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道:“我当时是提过这句话,但说完我就反悔了,所以后来你与我反复求证,我都没有松口答应。”

言梳这回是惊了,她仔细回想,这个要求是宋阙自己提的,她答应了,所以后来反问过几回是不是只要跟他来眭川,他以后就再也不缠着她。但好似……的确除了宋阙说过那一句之后,言梳问的每一回,他都沉默不答。

“不说话就是答应啊……”言梳道。

“我没有答应。”宋阙说完,将一块海棠酥夹进了她面前的小碟里:“你尝尝这个,虽不是以前的味道,但更好吃。”

言梳顺手拿起筷子夹着海棠酥咬了一口,等嘴里尝到了淡淡的花香味后她又有些气恼地将筷子扔回了桌上。

这该死的惯性!

还是失忆了好,失忆了就可以无视宋阙所做的一切。

但言梳现在想起来了,只要宋阙稍微对她好点儿,她的心就不可遏制的狂跳,她的思考不及反应迅速,恐怕宋阙给她毒药,她都能迟钝地在毒发身亡时才想起来,他们应当保持距离了。

言梳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听他的话,不许再吃他给的东西!

“你这样,是耍赖!”言梳心里不畅快,所以看向宋阙的双眼都带着毫不掩藏的薄怒。

宋阙终于正眼看向言梳了,他没有逃避,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扯开这个话题,而是认真道:“是,你当我是耍赖,我就是耍赖,但你要我离开你,不行。”

“你、你怎么……怎么能这样。”言梳的心一下就沉下去了,若宋阙想要跟着她,她是不论如何也甩不掉的。

“言梳。”宋阙忽而叫了她的全名,言梳刚垂下的双肩立刻挺了起来,她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

好像从信天山重逢开始,他就没这么慎重地叫过她了。

“你之前与我说的话,着实将我打击得不轻,我当时不知如何面对你,所以暂时离开你,这不代表我会放弃你。”宋阙咬了咬牙,按捺心中的不安,将所想的话都说出口:“或许你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但我知道我对你的感觉。”

“我是喜欢你的,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宋阙扯了扯嘴角:“我当时不说,是因为我不能说,下凡改命,是苍穹给我的劫数。我知我何时应该离开,所以在离开之前,最好不要沾染凡世俗情,我以为我控制得住,可我高估了我自己。”

“有些事,我没告诉你,我怕说出来会伤害你,可不说又怕你永远都不明白我的心意。”宋阙道;“当年入世改九命,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偷偷算了一卦,你是我改命中的一环,我原只想公事公办的。”

“你别说了……”言梳见他忽而提起当年之事,心里慌得厉害,酸楚涌上鼻尖,言梳的双眼立刻就红了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从谭青凤那里得知真相的不敢相信与痛苦,旧的伤疤不去揭开,言梳能暂且不痛,可若宋阙非要撕开痂口,内里没好的肉一定是鲜血淋漓的。

“我起初没有拒绝你的热情,是因为想要你向往成仙,这是我原先的打算。”宋阙看出了言梳的脸色瞬间难看,但他依旧要说。

下一次再提,也不知能不能再鼓起勇气。

宋阙是神仙,可他也会害怕,他的举棋不定,他的慌张无措,他的无可奈何,都与言梳有关。

他沉下声音,直面自己过去的卑劣,唯有将真心剖开给言梳看,或许才能叫她相信自己的感情。

如此,也算破釜沉舟。

“我后来没有拒绝你的亲近,是因为我无法拒绝,我心中亦有向往,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言明。”宋阙道:“我成过一次仙,知晓人一旦成仙,就要舍去凡间情爱,而你终将会走向成仙之路,总有一天会忘了对我的感情。”

言梳捂住双耳,不敢再听下去,可她的双手其实并未用力,宋阙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言梳只是做出拒绝,可不是真的不愿去听他的解释。

只是宋阙的解释,她早已知道了。

她知道成仙会忘记凡间的一切感情,她也知道宋阙将她当成历劫中的一环,她明白她所有对宋阙的热情,都是他将自己推向成仙之路的必要情感。

他不敢应答,实则也是不想,怕收了言梳的感情,有朝一日还不上。

宋阙抓过言梳的手,他怕言梳胡思乱想,也知道自己过去对她伤害很深,他理解言梳的拒绝,只是不敢承认言梳曾经对他的感情一直都是恩情。

宋阙苦笑:“我当时心有忧患,我怕若我放纵自己,随谷欠望掠夺,假以时日会成为对你的伤害……”

话说到这一步,宋阙已经把自己的感情讲明,不管言梳信不信,他都会做给她看。

“你对我是恩情也好,是爱情也罢,都不能影响我对你的喜欢。”宋阙来前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话现在说来,倒也不那么难以启齿了。

“小梳,我喜欢你,我可每一日都说一遍给你听,直到你信我为止,直到你重新爱我为止。”宋阙说完,对上言梳愣怔的目光,终于露出一记微笑:“不,到任何时候,都不能为止。”

言梳一次听宋阙说了这么多话,实难消化他那一句比一句更令人震惊的剖白。

她眨了眨眼,在宋阙松开她的手后将双手乖巧地叠放在膝盖前,一双杏眸满是不可置信,亦有神游在外的呆滞。

言梳懵了。

宋阙说爱她,还要日后每一天都说给她听。

他是爱她吗?还是知晓她命不久矣,说些谎话哄她开心?

他过去……真的喜欢她吗?不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测,是真的喜欢过?直至现在,也依旧喜欢着?

言梳慢慢抬头再看对方一眼,她对上了宋阙的视线,只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言梳不得不将挪开双眼,便正好瞧见了宋阙通红的耳尖。

懈阳仙君面不改色,耳尖至耳垂却都红得仿佛滴血。

言梳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顿时失语了。

宋阙侧过脸,干咳一声:“你慢慢吃,我说的话……你也慢慢想。”

人走之后,言梳眨了眨眼,仿若才回过神来,嘴里含着的海棠酥早就化了,淡淡的花香味却留在口舌间。

第92章 故友  宋阙送你的,也不要了?

言梳因为宋阙的一席话, 整夜没睡好,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宋阙两幅完全不同的面孔,一是他傍晚端饭菜过来对她说的那样深情款款, 倾诉衷肠, 二是她记忆中的冷淡模样, 对她的所有告白都置若罔闻。

天明时分,言梳眼皮沉沉地耷拉着,却是一点困意也无。

她本就是习惯早起的人,在床上实在躺不住, 便洗漱好了下楼向小二点了些早饭来吃。

没碰见宋阙。

言梳吃得不多, 小二给她泡了杯花茶, 又上了一屉小笼汤包,饭菜才上桌,后厨便有吵闹的声音传来。

言梳一口茶还未吞下, 便见一只鸡扑腾着从后厨跳到了客栈大堂内,她愣愣地盯着那只飞到脚边的鸡, 又见一伙夫头顶鸡毛跑过来对她讪讪笑着。

他抓住了鸡, 一步跨回去意图压低声音却还是很大声地骂了句:“野婆娘凶得很!”

此时时间尚早, 客栈大堂内还没有旁人,小二尴尬地站在一旁,手里端着倒好的醋碟。

言梳眨了眨眼还没回过神来,小二道:“那个,客官没被吓到吧?我们这儿也不是经常如此。”

他说得言不由衷,显然后厨那两人经常吵闹了。

伙夫抓完了鸡, 整理好自己又回到了大堂内,他是被账房先生提着要给言梳致歉的,便走到言梳跟前, 离了几步路远道:“对不住了,客官。”

前几日言梳都躺着,客栈里的人以为她病的不轻,难得今日人能下床吃点儿东西,若是被方才那一遭吓到哪儿他们可赔偿不起。

言梳摇头表示无碍,小二放下醋碟跟着伙夫离开,问了句:“你真的去喝花酒啦?”

伙夫摇头:“哪儿啊!我就是尿急从花楼后头走了一趟去小解,谁知道正巧被她撞上了,说什么也听不进。”

小二嚯了声,伙夫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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