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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邢大爷聊得高兴,居然把珍珠聊睡着了。
大部分时候,她不算是个安静的小孩。尤其是我有事要和别人谈的时候,她最闹腾。可是我和邢大爷聊天,她认真地听着。听不大懂,就把自己听睡着了。
从盛夏到隆冬,这一年年关将近之时,我存了足够多的存稿,就安安心心地准备过年。我买了许多好菜。仔细一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过一个特别舒心的年了。
小时候过年,我都和妈妈两个人度过,虽然愉快,可她后来还是跑路到国外去了。她跑了之后,每年过年都是我一个人,过得和平日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更寂寞一点。
结婚之后,王晓孝顺,每年跟父母一起过年。我们虽然住得离公婆并不远,但一年到头,毕竟只有过年这几天是朝夕相处的。
从睁眼到闭眼,都在聆听婆婆训诫。
要生孩子,要贤惠,做菜要先焯水。王晓胃不好,要给他做烂些,不要给他吃辣的。
新婚不久的时候,我婆婆还劝告我:“如果男人出轨,首先要反省的就是妻子。妻子如果不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是,丈夫是不会出轨的。”
这么一想,真到了节骨眼,她态度还算不错,至少没有第一时间杀过来指责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我做的不可饶恕的事当然就是不下蛋啦。
今年,我终于不用再听这些了。
我和邢大爷带着珍珠,其实是零零乱乱凑起来的三个,看起来却像真正感情和睦的一家人。没人唠叨,没人抱怨,没人心里不舒坦。做好吃的,吃好吃的。天气寒冷,我们就天天窝在家里头。其乐融融。
除夕之夜,珍珠被响个不停的鞭炮吓坏了。
我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又用柔软的耳塞把她耳朵塞住,带她出去看烟花。
她看到漫天盛开的烟花,立刻不哭。爆炸过后的烟花在黑暗中碎成千千万万小小的金光,映衬在珍珠乌黑的眼仁之中。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精灵。
她看到烟花,看到一群老爷们大哥哥笑开花地点着鞭炮。这些男人无论大小,点了炮竹,撒腿就拍,脸上都高兴得像个孩子。
珍珠不再害怕了。虽然炮火连天地响到凌晨两点,但她却相对踏实地睡着了。
大年初一清晨,我一出房门就向邢大爷道“过年好。”
邢大爷怔怔地看着我:“真喜兴,真好。”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喜兴,毕竟长得跟唐代美人很像。可邢大爷这样说,我却有点感动。也许我希望自己的爸爸就是他,他也希望自己生得是我这样一个神经大条的胖闺女。
邢大爷心情很好,他哼着小曲儿做了饺子,又把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打成泥,喂给珍珠吃。一家三口早饭吃得尽兴,这就平平顺顺地到了新的一年。
如果邢大爷年轻时是个风流种,说不定就和我妈有一腿,说不定生下了我他也不知道,说不定他就是我爸。
我在心里痴人说梦。
过完年的那一个月,城市又慢慢变得拥堵,我正在家里陪着珍珠看动画片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接起电话,珍珠立刻嗯嗯啊啊地叫。
“你不要吵,”我对她说,“我要接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请问是程雪吗?”
“我是。”
“我是王晓的女朋友。”
她说。
这位从天而降、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到底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地突然出现,还约我见面。
第二天正好是我要写稿的日子,我就把她约到一个咖啡馆。
女士整点到来,衣裳穿得简简单单,素面朝天。我也是素面朝天,女人都清楚,如此一打照面,便知双方都没有敌意。
“我叫袁佳。打扰你,我很抱歉。”她说,“昨天...电话里....”
“嗯?”我拿不准她想问什么。
“王晓说你们两人没有孩子......”
嗯?!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珍珠的存在。
我的脑瓜急转,她如果不知道王晓有孩子,肯定是王晓蓄意隐瞒。那么他们婚后把珍珠抢走的可能性就划归为零了。
我一阵激动,赶紧说:“那是我妹的孩子,现在是我爸在抚养,老人家带不过来,所以我就帮着带。”我满嘴瞎话。
“冒昧请问,您的妹妹.....”
“产后抑郁,自杀了。”我眼皮低垂。
“那么孩子的父亲......”
“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我继续胡说。
“可是王晓说你父亲早逝,母亲在国外。”
我靠这个三孙子,凭什么跟新女朋友聊我的私事?!
“他那么说是因为......”我假意有口难言,实则正在心里编故事:“我家的事不太光彩,这都算是上一辈的纠纷吧......”
“啊,很抱歉,是我问多了。”
这位女士到底教养很好。
我暗自松了口气,
“贸然联系你,我也真的很抱歉。”她低眉耷拉眼地说,接着又急急地补充:“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们还没办完离婚手续,这个我也很抱歉。”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连连摆手:“我们感情早破裂了。你放心。”
你放心是什么鬼?我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感情破裂,是......为什么?”她问。
问完又急赤白脸地解释:“我约你出来已经很冒昧了,你不想说什么都没问题。”
我好奇地问:“您这是...打算跟他结婚?”来探探路子?跟以前的用户聊聊使用体验?
“我是不急的,但是王晓很着急。”她红着脸说,“我总觉得,他才刚离婚不久。别的不谈,我们这样迅速结婚,实在对不起你。”
跟我有毛线关系?“千万别顾虑我,”我赶紧说。
“那...他说离婚是你提的?”
“正是。”我点头。
“请问是为什么?”
我脑瓜子又飞转。不能把王晓塑造得太坏,不然这位菩萨跑了,王晓一定会撕了我,再把珍珠抢走。
“性格不合吧,”我说,“我这个人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王晓是个工作狂,一来二去,我们俩感觉就像陌生人似的。”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洋气。好像只有遵从内心、崇尚自由的老外才真的会因为“性格不合”这种事离婚。
可是话说完,我却偷偷看了她一眼。
这位女士虽然不好看,但却善良又温和。我还从吴律师那儿得知她家境良好,事业有成。
而且我的内心深处眼下已经把王晓贬低得一钱不值,在我看来,他急着离婚、急着结婚,除了贪图这位女士的权利和财产,实在没有别的可能。
我这不是把好人往火坑里推吗?
“我们结婚很久了。”我缓缓地开口。“从谈恋爱到结婚,整整12年。若说感情不和,苗头早就有了,孩子也生不出来。可是又没什么大事,你懂的,我们就一直拖着。”
“那么最后是因为什么才离婚的?”
“是因为我妹妹自杀了。”我一边胡说,一边保持着刚才的表情,尽可能显得真挚又悲哀。“王晓没反对我带她的孩子,他自己也想要孩子。但是,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我想,一条生命那么轻而易举就没了,我必须得珍惜自己剩下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