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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道:“我们出去,今日来过这里的事,谁都不许说,但有漏出一字者,杀无赦!”他一向宽和,忽然如此正颜厉色,侍卫们虽然不解其意,却全都肃然应诺,能在楚昭身边伺候的,本就都是心腹亲信,倒也是令行禁止。
楚昭说罢自己便走了出去,侍卫们连忙过去替他牵了马,楚昭翻身上马,看侍卫和双林都上了马,直接冲入了雨中,这山洞下一路都是碎石铺成的宽敞露面,马蹄虽然重重敲击过去,却仍是被大雨洗得干干净净,楚昭带着一行人一路往前直走到一处山下草棚搭成的华丽游廊处,看到那里避雨的勋贵十分多,大皇子楚昀也在那里,迎了过来,看到楚昭笑道:“二弟跑去哪里了?为兄担忧得很,若是生病了可不得了。”一边早有人送了热姜汤干帕子干衣服上来,围着楚昭伺候。
楚昭含笑道:“追着一只兔子走远了,谁想到那只兔子看着雪白温吞,却狡猾如狐,竟是追了几里地,偏偏下了大雨,只得放弃了。”
楚昀不解其意,还以为楚昭在讥讽他,笑道:“既然是天降大雨,可知天意难违,二弟一贯仁厚宽和,错过了便错过了,何必执着那不可得之物呢。”
楚昭微微颔首笑道:“皇兄所言甚有道理,孤也想着,再狡猾也不过是只兔子罢了,花那么大精力,白白降了身份,想要什么,自有下边人送上来,何必劳心劳力,闹得姿态难看得紧。”
楚昀瞳孔紧缩,面上却仍带着笑容,两兄弟仿佛兄友弟恭一般言笑晏晏。
第56章 反击
双林回到宫里当晚就发起热来,按说他身体原本不是这么差,只是反复淋点雨便病了,但他大概上次被劫那次多少伤了元气,宫外三年为了做出成绩来算得上殚精竭虑,这次回宫又并非所愿,一进宫又是接连遇上事,大概这些日子想得多了些,病就来了。
生了病自然不能往前头去,他向雾松告了假,让小内侍替他熬了些伤风着凉的药勉强喝了,便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歇了,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感觉身上依然不舒服,头胀鼻塞,全身酸软,勉强吃了点点心又歇下去,却看到柯彦过来给他施炙,他有些意外笑道:“不过是伤风,怎么你过来了?”柯彦到底是太医院副使之子,如今已在太医院里有了正经职司,又得皇后器重,像他这样的内侍不该惊动他的。
柯彦道:“昨晚就已给你诊治过了,你睡着了,不知道太子殿下也来过吧?他也叮嘱了不许吵醒你,叫你病好了再当差,莫要留下病根。”
双林一怔,柯彦道:“他亲自过来探的你,听说还自己替你把了脉,又叫人连夜传了我进来给你看病,虽说只是风寒,他脸色可真不太好,什么屋里味道大,跟着的小内侍不经心,吃的药药理不对都排揎了一场,还是赶紧让你病好起来恢复当差吧,如今这东宫里的内侍宫人,你也是殿下最器重的了。”
双林想太子这心情不好可不是因为他生病,而是因为昨天撞到了福王瑞王之事罢了,不过他也没说这,只顺着柯彦的话笑道:“大概太子跟前人少了吧。”
柯彦摇了摇头,一边过来替他解了衣服让他伏下,点燃了炙条慢慢吹红,替他炙背上的穴位,过了一会让才道:“这宫里当差不容易,主子的荣宠未必是福了,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小命难保,若是有路子,你还是换个别的地方当差吧。”
双林一听这话头,心里一咯噔,微微试探道:“换去哪里好?”
柯彦想了想道:“总之别和各宫贵人有粘连是最好的。”
双林感觉到皮肤上传来了热热的感觉,头上的酸胀昏沉好了些,心里反复思索,微微探道:“前儿在坤和宫那里,娘娘咳得有些急了,这几日可好些了?”
柯彦手一颤抖,双林感觉背上被烫了下,柯彦慌忙将那艾条举高了点,掩饰道:“娘娘贵重之体,是有福之人,自然能百病全消,话说回来你出宫三年,外头情形如何?也不给我说说,回宫这么久也没请我吃个饭。”
双林听他拙劣的转移话题,一颗心直往下沉,却知道他们太医院是绝不可能透露谈论各宫主子的病情的,只好笑道:“宫外也就那样,能有什么好说的……”
柯彦有些不满,絮絮叨叨和他说着些家常话,双林看他虽然举止比从前沉稳,说话上却还是颇为啰嗦,忍不住笑问他:“你也有年龄了吧?柯大人还没替你议亲?”
柯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看着罢,我爹说等过了明年开春再给我议亲。”
双林也沉默了,感觉着皮肤上的热力,渐渐炙出了一身汗,暖洋洋地睡着了,醒过来发了一身汗,果然身上轻松不少,柯彦已是走了,开了药叫伺候他的小内侍熬给他喝。
双林这病一养就是一周,楚昭叫雾松吩咐他养好了才到前头去,不着急。这一周,被触了逆鳞的王皇后报复却来了。
御史台有御史上书弹劾大皇子不孝,嫡母病中,他不曾侍疾请安,未尽人子之道,还时常大宴宾客,饮宴游猎,饮酒作乐,肆无忌惮,淫戏无度,无人子之行,不忠不孝。
这弹章一上,元狩帝便下了严旨斥责大皇子楚昀不敬皇后,蒙昧不知大义,孝道礼仪之处未克尽,命其和大皇子妃去坤和宫侍疾,以尽人子之道,所当差使一律革除,闭门读书,反省自身,又责大皇子府上师傅等教导不力,罚俸半年,降职半级。
这事一出,楚昀是哑口无言,王皇后这病大家心知肚明,是王皇后不愿见元狩帝,便一直封宫称病,也不肯见太子、太子妃之外的人,但这事虽然大家都知道,元狩帝不说话,谁敢说王皇后怨恨陛下?王皇后既然说病了,那就是病了。不见皇帝三年,皇帝却未曾动过皇后一分一毫权柄,谁敢说是王皇后的不是?既然王皇后病了,她既是国母,又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大皇子身为皇子,不去跟前侍疾,那就是不孝,而元狩帝如今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公主养在王皇后膝下,太子殿下是只要有空必要到坤和宫请安的,太子妃才嫁来也是时时去坤和宫服侍,唯有大皇子从未登过坤和宫的门。这么一比,皇长子这就的确看着有些过分了。这不孝的罪名一上,楚昀前阵子刚挣来的名声付诸东水,而闭门读书,革除差使,那更是让刚刚崭露头角马上要在朝堂中一展身手的他更没了用武之地。
双林在病中听到此事,也不得不感慨王皇后这一招够狠够辣,她称病几年,不见外人,而大皇子楚昀自幼就是在洛贵妃亲自抚养,一贯与她不亲近,想也知道肯定是看不起这位嫡母,本来在请安上肯定就欠佳些,待成年出去开府成亲后,更是对这位隐形一样的嫡皇后不留意,对她这“病”自然也就不当一回事了。王皇后也从未计较过这些礼节,一直隐忍十来年,终于一击必中,将不孝的名头牢牢安在了这位大皇子身上,无论元狩帝惩罚不惩罚,史书上都会有重重的一笔,而失了差使,与党朋暂时断了交往,又是为前阵子太子遭的算计狠狠地报复了回去,说到底太子到底是金尊玉贵凤子龙孙,百官再怎么心里有不喜,也绝不敢当面对太子反腐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而大皇子不孝,这却是牢牢的洗不脱的污点了。
若是现代人,不孝的名头大概只是名声不大好,但是于古代人,这却是极大的道德过失了。双林前世就听说过,乾隆死了皇后,迁怒于当时迎丧的皇长子永璜、永璋,下了严旨斥责他们礼数欠佳,无哀慕之忱,于人子之道毫不能尽,不合体统,更暗示二人被取消立储资格,当时的皇长子永璜只有二十岁,三阿哥永璋不过十三四岁,又非皇后亲生,表现得只是不够哀恸而已,被父皇斥责后,从此郁郁寡欢,两年后就卒逝,才二十二岁,可以想见当时心中有多么惶恐抑郁。古代皇室父子,并非单纯父子,而是君臣,被君父斥责猜疑,对于他们是天崩一样的大事。譬如朱高炽被朱棣猜疑监视二十年,东宫官属被杀被关,被两个弟弟构陷,他仍要装出一副纯孝样子,结果好不容易撑到老爹死了自己登基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却只在皇帝位子上短短干了一年就暴毙而死,被君父猜疑忧虑过度吓死的还有拓跋晃这个倒霉太子,因此大皇子这一次被斥责,无论如何,心里不会好受。
然而,王皇后却是真的病了,双林想到柯彦的闪烁其词,这段时间王皇后的急切不合常理的手段都有了解释,她为什么宁愿将暗线放到明面上来,因为她怕她失去对镖局的掌握,不如直接将肖冈和太子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心甘情愿为之驱策,为什么他在外头好好的,她却让他继续留在宫里为奴,那是让他与太子多接触一些,如果他真的是一名自幼为奴的小内侍,很难说不会被王皇后和太子这样的主子感动而死心塌地的效劳。
王皇后如果真的情况不好,朝堂格局会如何?楚昭仁厚,失去了王皇后的庇佑,能驾驭得了这只风浪中颠簸的船吗?而那日听到福王瑞王的对话,假如元狩帝果真是属意楚昭,将大皇子作为磨刀石的话,他又能真的与洛家勋贵抗衡,平安保住楚昭吗?楚昭只要一日在太子之位上,养廉银一事只会不断重演,无数的算计攻击污蔑,都会冲着他来,多少人会夹在中间离间父子之情,多少人会其中挑拨君臣之义,到时候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
而自己身为楚昭身边的内侍,又该当如何保全自身?
王皇后当时也曾说过让他替楚昭保全退路,那么事到如今,王皇后是希望楚昭还要进,又或是退而保全一生?还有个小公主尚在稚龄,懵懂无知,又该如何保全?
大概是思虑过甚,双林这风寒反复了几日,期间雾松和冰原都来看过他几次,说起大皇子和大皇子妃日日都到坤和宫老老实实请安侍疾,连福王瑞王也来请安了几次,都不免有些好笑。雾松道:“真是阿弥陀佛,这么些年了,总算见到大皇子也有这一天,听说还往坤和宫流水一样的送时鲜吃食和名贵补药,娘娘转手就赏了人,坤和宫这几年冷落得很,如今当差的个个眉开眼笑,便是咱们东宫也得了不少赏。”
冰原也笑道:“可惜双林病着,不然也能得些赏,不过殿下一直念着你,那日可是亲自来看你的,早知道出宫几年就能得殿下这般器重,我也该出去当差几年才是。”
雾松道:“双林那是流落在外,你以为我们这等人在宫外还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东躲西藏,受人白眼的,殿下那是心疼双林小小年纪就流落在宫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再说殿下待我们几个一向优容,你哈不知足?”
冰原笑了下道:“我有什么不知足的,咱们奴才之身……我就怕殿下那是又把待雪石那套用在双林身上,那前车之鉴才去了没多久呢,谁知道会不会又戳了天绘院那位的眼,咱们奴才的,生死都在主子一线间,少不得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了。”一边又捏了捏双林的脸道:“双林生得也算好的,倒是少去那边的好。”
雾松轻咳了声道:“这事别再提了,太子妃娘娘那边吃过亏了,不会再和太子殿下过不去的,你说话也是注意些。”
冰原似笑非笑,没再说什么,双林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岔了过去。
第二日他身子全好了,重新到了楚昭面前当差,楚昭正在书房,看到他来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病都好了?再多养几日也使得,孤这里也不缺人当差。”
双林低头道:“已是全好了,多谢殿下顾念之恩……”
楚昭心里显然有事,并没有怎么耐烦听他这些感恩戴德的话,挥手道:“行了,你这人心口不一,那些敷衍的场面话不必说了,你这次风寒原是孤的不是,如今既病好了,正好孤这里有个差使你替孤办一办,母后最近有些不思饮食,你且去找找看有什么养身子又能让母后开开胃的饮食来,办好了孤有赏。”
双林垂手领了命,自回去办差不提。
第57章 不如意
病好了就接了个不痛不痒的差使,王皇后不思饮食,这是心病,也不是双林就能就能办好的,宫里那么多御厨都没法子,估计楚昭也并不抱很大希望,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双林想了想,正好趁着为太子办差这名头领了令牌出宫,去找了肖冈。
肖冈前些天刚接了趟镖回来,看到双林出来十分高兴,抱了他笑道:“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东宫那边这么忙吗?”
双林笑道:“是着了点风寒,歇息了几日。”
肖冈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怪道消瘦了许多,今儿出来可是有事?”双林只是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皇后娘娘不思饮食,太子殿下命我出来看看有什么好的东宫做了敬献娘娘,表表孝心罢了。”
肖冈道:“那正好,我从云南回来,刚好带了些极好的干松蕈、盐渍鸡棕,鲜美无比,十分开胃,这京里是断然没有这样好的的,听说那边都是久病之人来吃的,对身子极好极滋补的,我昨儿才命人送了些去给三妹妹,还剩下好些,你带回去好了,只是听说宫中饮食禁忌颇多,别倒给你惹麻烦了。”
双林道:“东宫、亲王府、皇子府给陛下、太后、皇后敬献饮食以表孝心很正常的,自然是先在府里试吃过无碍了,才敢进上的。”
肖冈才放心道:“我虽是个粗人,也知道宫里不好混,你这在宫里,着实不易。”
双林解决了一桩差使,心里也轻松了些,便问肖冈:“那福王还来找你不?”肖冈皱了眉头道:“我原以为他知道我是肖冈才来求亲,谁知道自那日我拒绝他的求亲后,他似乎全无芥蒂,依然和从前一般来找我保镖,和我称兄道弟的,倒似完全没发现我的底细一般,我只害怕他还没死心要打妙妙的主意。”
双林想到那日福王瑞王的对话,道:“妙妙这边的主意他应该不会打了,你也别问我消息渠道,只是妙妙的亲事上,还得留心。”
肖冈叹道:“我何尝不在操心呢,她还一团孩气的,如今若是真在京里找亲事,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哪一户人家不能把她给吃了,她如今都还在兴致勃勃给我算账,我又整天的出镖,如今你不在,她无人拘管,我更是发愁了。我看前门外宫里许多大太监都有外宅的,不若我也替你置上一所宅子?”
双林想到宫里情势,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道:“京里凶险,买个一所两所不起眼的民房以作退步之所便好,倒不必正儿八经置宅子了。”
肖冈笑着应了,又和双林说起云南风光来,双林问道:“这次是押什么镖?”
肖冈道:“正是那福王托的镖,我冷眼瞧着,他用的是洛家的线路,做的却是自己的生意,这一路上因为是他的镖,那头驻军的都是大给方便,我想着这一点,也买了不少伤药,镖局里常用的。还要托了他这点关系才买得到上好的,他如今在京城有开了几家生药铺子,利极高。”
双林心中一动,云南盛产三七、田七、人参等药材,便道:“你看,若是借着他这线路,我们自己也屯些伤药,挣些钱如何?”
肖冈一怔,看向双林,双林一贯于商机上极为敏感,自然点他道:“谁不知道云贵一代药好,田七三七红花都是极难得的,但是这种赚钱生意大多是各高门把持,又兼着山高路远运送麻烦税高风险大,如今既是借了他洛家的东风,自然我们也先囤上些,只不在京城和他争高低,我们跑苏州卖去便是了。且这几年我看着,朝廷只怕要用兵,到那时这些东西自然贵起来,先囤些货也使得,你趁着这几次走镖,咱们投多些钱进去不妨事,必不会亏的。”
肖冈哭笑不得道:“正经做镖局生意的,倒要夹起私活来了。”双林道:“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他既然和你称兄道弟的,想必不会和你计较。”
肖冈道:“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吧,将来洛家要是知道……”他没说下去,双林却知道肖冈言下之意,洛家如果知道他们用了洛家的路子,却给太子挣钱,那可真是要气死不可。
双林笑了笑,和肖冈又说了些镖局经营的问题,带了那几大包的干松簟和腌渍鸡棕回了东宫,将东西交给东宫厨房那儿让他们炮制,厨房那边看是双林带回来的,不敢怠慢,连忙做了道极清的松茸鸡汤和凉拌鸡棕先给太子送去尝了,楚昭尝了觉得好,这些东西宫中倒是没有的,因着地方远,进贡难保其鲜美,再则男的,若是成了贡品,地方更难做,因此并没进上,问了知道是双林弄的,有些意外,当晚便亲自和太子妃带了这两道菜送去坤和宫。
王皇后别人不买账,自己亲儿子总归要给面子的,加上这两道菜确实做得精心,那松簟便是后世的松茸,本就稀罕,即便是后世也没办法人工培植的,新鲜松茸在古代条件下基本无法保鲜运送,所以十分昂贵,又极为滋补,最难得的是味道极浓香鲜美,王皇后难得的将一盅汤都吃尽了,又拣了好几筷子的鸡棕,赞了楚昭几句,楚昭心情甚好,回来便又赏了双林一番,连太子妃都命人赏了一轮厨房。
又隔了几日,冰原伺候太子去坤和宫去请安,回来面有喜色,悄悄对雾松双林道:“太子妃娘娘似乎又有孕了,皇后娘娘十分高兴,只是如今脉息未稳,不许我们声张。”
雾松听到这好消息先吃了一惊:“小皇孙才六个多月啊……”却也不由喜色漾颊问道:“是太医诊出来了?”
冰原摇头道:“太子妃一旁侍疾,闻到油味呕吐不已,大皇子妃打趣说看着像有了,里头皇后娘娘听了传了太医来诊,日子还早,太医也不敢确认,只说有可能,娘娘传了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女官来问小日子和起居情况,只说太子妃殿下最近的确懒怠说话,饮食不思,喜酸爱睡,这月小日子也迟了好些日子了,娘娘一听便喜上眉梢,觉得已有七八分了,虽然也有些怪责殿下太莽撞,没让太子妃娘娘好好调养身子,但是心情是都好了许多,今儿又多进了一碗燕窝粥,又命了太医好好替太子妃调养身子,更不许太子妃来侍疾了,只说好好调养好身子再说。”
雾松也喜道:“那就好,殿下也高兴坏了吧?如今大皇子那边只得了个小郡主,听说急得纳了好几个妾室,却都不见动静,咱们太子才得了个皇孙,周岁都还没到,这太子妃又有孕了,可真是运气啊!”
双林一旁听着心里却起了一层疑惑,若是还未能诊出,那么应当只在三个月以内,之前太子巡防河工才回来,那么只能是一个多月了,一个月前,太子还在为雪石神伤,之后养廉银事,他若没记错的话,太子并未在太子妃处留宿……然而此事事关太子妃名节,他一贯谨慎,并不胡说。毕竟太子虽然日日回东宫宿下,却仍是时常到天绘院去看小皇孙的,这男女之事,真不讲究起来见缝插针也是可以……虽然他不觉得楚昭是这样的人。
楚昭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床事上该不会也是正儿八经如同一个小夫子一样按部就班吧,双林胡思乱想着,和冰原交接了差使,今晚是他值夜。
到了太子寝殿,楚昭依然是和往常一样在写字,双林轻手轻脚走过去看看茶水,却看到楚昭正提着笔怔怔看着纸发呆,双林轻轻拿了茶杯,看里头茶水一动未动,却已凉了,茶杯轻轻磕碰在碟沿上,楚昭仿佛被惊醒了一番,转眼看了看他,又漠然转回桌面上,点头写字,双林便去将茶换了一杯来放好,却看到楚昭信笔将刚写好的字又都给涂了,扔在了纸篓里。
他提了笔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落笔写了几句:“情沉抑而不达兮,又蔽而莫之白也。心郁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固烦言不可结而诒兮,愿陈志而无路。退静默而莫余知兮,进号呼又莫吾闻。”
双林识得这是屈原的九章的《惜诵》,却是自感受谗被疏一事,楚昭这时候写这几句,却不知为何了,难道是朝上又有事?这是又被元狩帝责骂了?但这几日不是颇为顺利么?
楚昭写了一会儿,自己看了看,又落笔尽皆抹掉了,将笔投入了洗笔池内,这在平日是不写了的信号,双林吃了一惊,毕竟楚昭这些年,从未一日懈怠过,便是当差在外,也是日日练字不辍的,今日这是不写了?他小心翼翼不敢问,楚昭抬头看他脸上神情,有些自嘲笑道:“没什么大事,今日朝中又有人上疏说孤上次在刑部时擅自赦了一名已被父皇定罪的罪犯,处置不当。”
双林吓了一跳道:“陛下如何说?”若是皇帝已定的刑,太子赦之,这事可大可小,大了说便是太子僭越,目无君父,市恩于人,却不知楚昭一贯谨慎小心的人,如何会做出这事来授人以柄。
楚昭苦笑道:“孤当时并不知那是父皇定的,只以为是刑部拟的罪刑,按律并不致死,孤便改了流放,想来是遭人算计了。父皇面上自然没说什么,只说我用心仁厚罢了,心里如何想却不知了,这些人离间父子,用心险恶,偏偏我一个字不能辩白……再好的父子情分,也抵不上这日夜谗讥。”
双林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安慰他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了,陛下英明,自是一直信重殿下的,如今殿下情况大好,实不必过于忧心了。”其实那日瑞王福王所说的话,也有道理,元狩帝若是对这个太子失望,哪里还会委以重任,多方锻炼。不过如今他是一个字不敢提那日他们在山洞撞见的事。
楚昭垂下睫毛,久久以后才说了句话:“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
双林看他心事重重,他本也不是十分会说话之人,也只能沉默,看着楚昭终于又重新拿了支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起来。
第58章 疑云
身为太子,本就时常受到非议压力,所以这些小事,也就在诸多琐事杂事中过去了,楚昭依然每天如常,但身旁伺候的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楚昭的心情低落来,虽然皇后娘娘似乎身子渐渐康健,每日时常逗弄小皇孙,十分开怀,双林陪着楚昭去请安过几次,看她似乎脸色好了许多,楚昭在她跟前心情也好许多,只是回来后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皇太子端重沉静,言行识度,这是朝中大臣对楚昭的普遍认知,然而双林却见过他发怒隐忍、悲伤脆弱的一面,所以可以很轻易地知道,楚昭这些日子的心情,十分十分不好,却十分努力的隐忍压抑着,他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尚未弱冠,压抑成这样,双林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合适,然而前世这样岁数的男孩子,最大的烦恼就是考试、早恋和家里的一些鸡毛蒜皮,有时候打一场球看一场电影就纾解过来了,楚昭面临的却是继承人之战,权力的最中央,虽然早已成家立妃,妻子却也是利益共同体的联姻产物,讲究夫妻和顺相敬如宾,中间还要纳上几房妾室,和后世自由恋爱高兴则亲密无间不高兴可以矫矫情撒撒娇发点小脾气的夫妻关系又大不相同。
这日他刚当值回下人房的院子里,却遇到了从前见过的叫扣儿的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宫女,那宫女见到他行了个福礼道:“霜林公公,婢子扣儿,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
双林忙还礼道:“扣儿姐姐,不知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扣儿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抿嘴笑道:“霜林公公听说是殿下身边最为倚重的公公了,又是人缘极好,极肯帮忙的,却从来没去过天绘院,咱们姐妹们想和傅小公公亲近亲近想央您办些事儿,也是不得其门。”自裴柏年警告了双林后,双林一直小心避开去天绘院的差使,而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楚昭去太子妃那里,也从来没带过双林,也因此直到现在,双林也只是在坤和宫请安时侍立一旁见过一次太子妃,印象极浅。
双林笑道:“我平日里当差当的多半是出宫的差使,整日在外头的,想是殿下怕我规矩不严,举止粗鲁,惊扰了内眷贵人,所以不爱差使我往后院去。姐姐们但有差遣,双林荣幸之至,哪敢不从命的?”
扣儿道:“霜林公公这张嘴果然会说话,若谁敢说霜林公公举止粗鲁不文的,那咱们满屋子的竟都是些笨嘴拙腮的,没一个配伺候贵人的了,难怪听说皇后娘娘也极为看重公公,时常传了公公去问话,又时常重赏公公的。”
双林但笑不语,扣儿道:“今儿来是有件事求公公帮忙的。”
双林道:“可是太子妃娘娘有差遣?姐姐请讲。”
扣儿道:“这事和太子妃有关,却不是娘娘差遣……就是最近娘娘自从诊出可能有孕后,就十分抑郁,每日里动不动就掉眼泪,虽然她不说,我们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的,她其实每日都念着殿下过去,每次殿下传话说要过去看小皇孙,或是留下来吃个晚膳,娘娘都坐立不安,让我们反复准备许久,然后殿下走的时候她又失望得很……时常泫然自悲,有时候伏床掩面,偷声潜泣……但是殿下来她却强颜欢笑,也不和殿下说些体己话。又有些喜怒无常,若是我们提到让她进些饮食,对腹中胎儿也有好处,她便要大发雷霆,不许我们提肚里的孩儿。我们身边伺候的人都觉得很担忧,悄悄和太医打听过,太医只说这妇人若是早期有孕,就爱多思多虑,情绪起伏极大,需得贴心人缓缓开解,若是真的有孕,总要心怀欢畅,对孩子对身子才好……”
双林心里微微诧异,扣儿又道:“依婢子们看来,娘娘其实心结还是在殿下身上,殿下端庄文静,对娘娘是十分敬重,无一分失礼的,只是到底欠了些亲密,所以我们私下合计着,娘娘如今这般下去,必是要影响身子的,若是真的身子有孕,只怕连小的也一起影响了,但是太子殿下尊贵人儿……其实,主要也是今年因为雪石公公的事……”她低了点声,目光闪烁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字词道:“……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有了些误会,娘娘年纪小,又多心,生了小皇孙之后身子一直未怎么养好,如今又不知怎的不思饮食,日夜愁思的,若是殿下能多去看看太子妃娘娘,替她宽宽心,开开怀……这般也是好事,您说是不是?”
双林前些日子心里的猜疑又涌上心头来,太子妃再次有孕,可见颇得楚昭荣宠,怎会反而如此忧愁多虑?楚昭此人虽然在外人面前一味庄重,其实亲近一些的人还是能看出他待人宽厚温和来的,太子妃是他嫡长子生身母亲,腹中如今又有孕,应该只会更为敬重体贴,太子妃如何反而这般惶然悲哀?难道……他脑子里起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何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都看不出异样?太子和太子妃若是燕好,总瞒不过贴身伺候的女官宫女内侍们吧……再说东宫门禁森严……难道此事有误会?
他心念数转,嘴上仍是和扣儿道:“姐姐所说甚是,却不知小的能帮姐姐做些什么?殿下为人庄重尊贵,贵人主子们的事,咱们即使是身边伺候的,也是插不上嘴儿的,更不要说这东宫里,陛下和娘娘都看着呢,咱们做下人的,何时敢在主子的事上插手动嘴呢?不如姐姐多劝劝娘娘,咱们太子殿下面上矜持,其实心里最是长情宽厚不过的,平日再不肯和人动气迁怒的,还请她多宽宽心。”
扣儿道:“这些话我们哪个没说过呢?但凡能说的话使的法子,我们哪一样没试过呢,我们姐妹早听说过了,霜林公公是这东宫里最有办法的人了,若是霜林公公能想出个法子,让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琴瑟和谐,多看看娘娘,那咱们这些伺候的人,也总有好处,您说是不是?”
双林想了下道:“殿下这人,表面看着冷清,其实心里最是柔软长情,又爱照顾人,娘娘若是想得殿下顾念,不若先主动给殿下送些东西……贴身带的针线、吃食什么的,殿下见了,总念着娘娘的好,少不得投桃报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