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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云呆了片刻,随即便了然地点点头,重新退到角落,规规矩矩地站好。
迈着极轻的步伐,燕文灏走到了慕子凌的身侧,伸手替他拢了拢被风卷起的长发,而后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平铺在桌面的白色宣纸上。
此时,一幅画已然在纸上成型——
只见那画纸上,画着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流的两旁,是巍峨险峻的高山,一眼望不见天,而在河流的尽头,却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海上风平浪静,阳光灿烂无比。
在那湍急的河面上,还行驶着一艘小船,小船之上,有一名青年背着手立在船头,他站的笔直,视线直直落在远处的海面上,面容严肃,神情坚定又执着——
他似乎坚信着,在自己乘风破浪、历经艰辛之后,终究会迎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美好景像。
看懂了画里慕子凌要表达的意思,燕文灏抿着唇,不自觉皱起了眉,他稍稍偏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沉浸在作画中的慕子凌,神情十分复杂。
——他知道,慕子凌是把自己比作船上青年,他的心之所向,乃是前方那一片广袤无垠的自由天空。
那么一瞬间,燕文灏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些悔意,他想,自己或许真的不该将慕子凌牵扯进来,然而这个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仅仅不过出现了一瞬间,便迅速消失不见。
他精心策划了这么多年,时至今日,已经箭在弦上,无法再回头。
事到如今,燕文灏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尽自己的全力,好好对待慕子凌,护他一世安危,待他日自己登基之时,便……任慕子凌去留。
深深地看了慕子凌一眼,之后燕文灏便收回自己的视线,然后转过身,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又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他的到来,慕子凌没有半点察觉。
将最后一笔落下,慕子凌放下手中的画笔,他低着头,怔怔的看着纸面上自己所画的景色。他一直看了许久,直到他的眼神从茫然到释怀,最后甚至隐隐透露着点点光亮。
这是他的所求。
这才是他的所求!
自重生以来,他便一直把自己的心困在小小的方寸之地,忘不掉前世种种,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重蹈前世覆辙,勿要再害己又害了父亲。
然而,不知在何时,他又将自己逼入另一个困境,看不清前路,找不到未来,心中既茫然又无措。
被迫入宫,他的心里仍然存着怨恨,他始终放不开,始终放不下,因此,他限制了自己的眼光,只局限在了这凌霄阁、在了这高高的宫墙之内……
他已然忘记了,外头山河万里,海阔天空,忘记了自己曾经豪言壮语,有朝一日,要踏遍这万里河山。
于是,在听到御医的话后,他羞愤,他无措;在听到燕帝的话后,他无奈,他妥协;在听到燕文灏的道歉后,他茫然,他感慨……
但是此时此刻,他眼里满满都是自己描绘出来的景致,忽然便觉得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
燕文灏的身体确实如国师所言,已经在慢慢恢复健康,那么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便能让燕文灏休了自己,从此,天高海阔,任他翱翔。
而现在他要做的,便是好好尽到自己的皇子妃的本分,将燕文灏照顾好来,让他的身体,尽快恢复起来。
思绪转了千百遍,心思豁然开朗后,慕子凌便要伸出手将画拿起,不过他的手指还未碰到画纸,那幅画已经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拿了起来。
“谦和将这幅画送我吧。”不知何时燕文灏又走到了过来,这会,他正拿着画,笑容温和地问慕子凌。
“殿下?”
看到突然出现的燕文灏,慕子凌一愣,回过神来后,他摇了摇头:“殿下若是喜欢画,改日我再作一副赠予你吧。”言下之意便是这幅他不愿给。
被直言拒绝,燕文灏一怔,而后,他又发现,眼前的慕子凌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之前一直萦绕在他眉间的郁色不见了,反而多了一份豁然通达。
慕子凌原本就长得极好,如今眉间少了那抹郁色,自然越发耀眼夺目,风姿卓越。
看着眼前犹如焕发新生的慕子凌,燕文灏忍不住有些看呆了,一时之间,他胸中猛然涌起了一股对他而言极为陌生的情愫,让他不禁慌乱起来。
略显狼狈地收回视线,燕文灏迅速转过头,将目光转而落在窗外生意盎然的竹林上,他握紧了手里的画纸,难得露出强势的一面:“不必,我只要这幅。”
“……”
沉默许久,最终慕子凌妥协道:“也罢,殿下若是喜欢,便拿去吧。”他本来,也只是想留下来偶尔能够拿出来看看的。
第27章 回家
慕子凌赠予燕文灏的那副画,很快就被福全拿下去装裱好,然后挂在书房里。
在拿去装裱之前,燕文灏盯着画看了许久,之后似乎想到什么,便提起笔,在画上题了四个字——乘风破浪。
他题字的时候,慕子凌就站在他旁边看着。
当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慕子凌忍不住偏头,看了燕文灏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以燕文灏的聪慧,一眼便能看透画中含义,只是燕文灏不对他提出,他也自然不会多问。
他想,或许燕文灏也在等着有一天,能够跟他解除这种尴尬、怪异的关系吧。
那日之后,京城便开始一直下雨,一连十几日都不停,地面湿滑不堪,远处一片雾蒙蒙,整座城市,犹如浸在一面巨大的雨帘当中。
这日,雨还在下。
伴随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正殿内,燕文灏和慕子凌面对面坐着,他们中间的矮桌上,放着白玉棋盘。
他们又在对弈。
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彼此沟通最好的方式。
这段时间以来,燕文灏身体恢复的不错,进度十分喜人,已经不再需要每日卧床休息,脸色也好看不少,即便是这么坐着三四个时辰,也不会再如以前一般,咳嗽不停,冷汗直冒。
又一局结束,他们二人旗鼓相当,不过慕子凌照旧险胜了几颗棋子。
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饮下后,燕文灏抬眸看向慕子凌,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又赢了,谦和。”
他们一共下了三盘棋,慕子凌赢了两盘,虽然都是险胜,但他自己胜利的那一盘,也不过只是赢了几颗棋子。
“不过侥幸而已。”将白玉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回棋盒,慕子凌的态度十分谦虚,但他的眼中,却分明有着十分清晰的笑意。
被这样自信张扬的慕子凌抓住了目光,燕文灏久久移不开视线,他低下头,轻咳一声,问道:“要再来一局吗?”
摇了摇头,慕子凌看了看他,关切道:“今日已经下了太久,殿下该休息了。”燕文灏的身体虽然好了不少,不再需要长久卧床休息,但偶尔的休息还是必要的,何况下棋是需要全身心投入的,十分费神。
燕文灏闻言,笑了笑,而后点了点头:“也好,那谦和陪我坐着吧。”
“……好。”
慕子凌本想等燕文灏去休息后,自己再去书房安静地看一会书,如今听了他的话,便只好陪他坐着。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燕文灏忽然出声问道:“谦和许久未回家,想回去看看吗?”本来,慕子凌出嫁,三日后便可回门,只是燕文灏的身体不好,不宜出宫行走,故而这趟回门礼,自然也就取消了。
“我想的。”
慕子凌如实相告,并不隐瞒自己想法。
“那便回去吧。”转过头看着慕子凌,燕文灏神情温和,微笑道:“现下,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也该正式去拜见一下岳父了。”
“……”
‘岳父’这两个字让慕子凌耳根一红,脸上又浮起了一丝尴尬。
而这份尴尬,燕文灏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般,只是用温柔的眼神,一直注视着慕子凌,在等他的回答。
“我……”
抿着唇,慕子凌犹豫了许久,他想起燕文灏的身体状况,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垂下眼眸,轻声道:“殿下的身体刚有起色,外头又在下雨,还是算了吧。”
“你啊……”燕文灏宠溺一笑,他握住慕子凌的手,语调温和:“谦和无需总这么顾着我的身体,先前我便告诉过你,我知道自己的状态如何,若是难受的话,我便不会提出这个建议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何况,谦和很想回去不是吗?”
燕文灏说话的时候,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慕子凌,眼里流露着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
听着这温柔悦耳的嗓音,慕子凌有些恍惚,然后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待他反应过来时,对上的,便是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睛。
“……”脸颊一红,慕子凌有些匆忙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不敢再看他。
看到眼前青年的神情,燕文灏不禁勾了勾唇,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不少。
皇子妃回门,本该是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回去,不过慕子凌是男子,而燕文灏又喜静,所以他们仅仅只是乘着一辆舒适的马车,带福全和多元两名太监,还有几名护卫便直接出发了。
皇宫的东面,有一片宅院,这里头住的,都是一些王公大臣,左丞相府也在其中,不过相对比与其他一品朝臣宅院大门,慕府这里,显得雅致和朴素不少。
燕文灏并非临时起意,他早有带慕子凌回门的打算,故而在今日早朝过后,福全便派人通知了慕纪彦,这会,慕纪彦已经领着众人,提前站在大门外等候着了。
徐梓棋虽然还在禁足当中,但二皇子携同皇子妃回门,是一件要事,她是慕纪彦的续弦,理应也要在场。
徐梓棋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慕纪彦,如今看到他,便想要使点苦肉计,对他说几句软话,好让自己禁足三个月的惩罚能被取消。
只是她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辆马车就已然缓缓停在了门前。
随着马车停下,车帘被掀起,燕文灏拉住正要下去的慕子凌,对他微微一笑,又摇摇头,而后起身越过他,先他一步下了车。
下了车,燕文灏站在原地,他抬起头,朝着还在车厢内的慕子凌伸出一只手,语调温柔:“谦和,把手给我。”
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慕子凌有些怔愣,回过神来后,他感激地笑了笑,慢慢地把手搭了上去。
燕文灏冲他眨眨眼,随后便借了一些力道,将他牵下马车。
看到燕文灏对慕子凌的体贴,慕纪彦面上虽然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是眼神有了些许欣慰笑意,他往前走了一步,领着众人便要行礼。
按礼,燕文灏是皇子,纵然慕纪彦是慕子凌的父亲,见了他,也是要行礼的。
亲自扶住慕纪彦,燕文灏对他道:“慕大人不必向我行礼,您是谦和的父亲,自然也是我的长辈。”
“微臣不敢。”后退一步,慕纪彦对燕文灏深深作了一个揖。
燕文灏仅仅只是免了慕纪彦的礼,却没有免去其他众人的礼,于是徐梓棋只能咬着牙,乖乖领着众人跪下,行礼问安。
没有去理会她们,燕文灏依旧在同慕纪彦说话,等他们说完,他又转过身去重新牵起慕子凌的手,笑的很温和。
这一幕,看得徐梓棋心里翻起滔天愤恨,双眸冒火,一方绣帕都被她撰得变了形。
第28章 立誓
同慕子凌说了几句话,又握紧他的手,燕文灏这才转过脸,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徐梓棋等人,“免礼起身吧。”
他的语气自然温和,脸上也带着和煦的笑容,仿佛让他们跪下并非他本意,而刚才对他们的忽视也并非刻意。
偏头看了看燕文灏,慕子凌不禁有些疑惑,他很清楚的明白,燕文灏让徐梓棋跪下,又迟迟不免礼,就是故意的,只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琢磨不透。
不过不可否认,当看到徐梓棋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磕头时,他的心情是愉悦的,虽然他之前想通了许多事情,但对于无论是前世或者今生,都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徐梓棋,他心中仍然存着恨意,这是怎么都无法消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