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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头看了一眼慕子凌,薛嬷嬷缓缓说道:“三年前,大公子曾因一名丫鬟,狠狠教训过老奴,从此老奴便一直在心底记恨着,而在一月前,大公子居然又一次教训了老奴,让老奴颜面扫地,于是老奴心中忿恨难平,一时压不住怒气……”
“荒唐!主子教训奴才乃是天经地义,你竟一直怀恨在心,薛嬷嬷,你虽是我的乳母,但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我也不能饶你。”徐梓棋转过脸,看向慕纪彦,脸上满满都是歉意和愧疚,眼睛一眨,竟然掉下眼泪:“都是我管教不周才会害的凌儿经历此次劫难,夫君你责罚我吧。”说完这番话,她便捂着脸。
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徐梓棋,慕纪彦眉头不仅没松开,反而皱的更紧,他偏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薛嬷嬷,而后再次看向徐梓棋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什么……他发现,他似乎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的这位继任妻子。
饮了一口茶,慕子凌眨了眨眼,心里勾起一个冷笑,他虽然早就料到他这位继母没那么容易认罪,定然会找到一只替罪羔羊,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将一直贴身伺候她三十几年的乳母推了出来,当真是心狠手辣。
不过,这件事情到这里,他也不是全然没有任何收获的……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一眼,慕子凌脸上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徐梓棋慌了神,自己乱了手脚,刚才这番话便已然露出太多马脚,此时此刻已经引起了父亲的怀疑。
而到这里,他最初的目地就已经达到,他本来就不曾想过,单单就凭借这一件事情能够揭开徐梓棋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真面目。
第7章 惩罚
既然薛嬷嬷已经认罪,这件事就算是完结了。
至于五百两这么大一笔数额的银子她一个小小奴婢从何而来,薛嬷嬷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
她脱口就道:“老奴伺候夫人三十几年,期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银子,是当了夫人赏赐给老奴的物品换来的。”
至此,所有的细节、疑点都能解释通了。
按照府里定下的规矩,薛嬷嬷跟王奇犯下的是弑主的大罪,应当拖出去乱棍打死。
当慕纪彦的命令下达,侍卫前来拖人的时候,王奇瞬间醒了过来,他瞪大眼睛,尖叫着,挣扎着,脸上都是濒临死亡的恐惧。
徐梓棋扫了他一眼,随即厌恶道:“将他的嘴巴堵了,免得吵着他人。”
嘴巴被堵住,王奇只能唔唔唔的发声,他用尽浑身力气挣扎,但奈何双手被束,只剩下双脚凌空乱踢,没有一点用,拖他的几个侍卫怕他这么乱踢冒犯到主子,连忙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干脆地把人抬了出去。
相较于疯狂挣扎尖叫的王奇,同样面临死亡的薛嬷嬷,她的表现,简直平静到诡异。
侍卫要拖走她的时候,她摇摇头,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后自动自发地往外头,期间没有抬头,更没多说一句求饶的话。
在薛嬷嬷即将跨出正厅时,慕子凌忽然开口:“薛嬷嬷,我能否再多问一个问题?”
过了一会,苍老沙哑的声音才响起:“大公子您问吧,老奴定然不会隐瞒。”
微微偏了偏头,慕子凌注视着她,眼眸深邃,声音轻缓道:“你随母亲入府多年,如今年岁已经不小,我且问你,你可还有亲人在世?”
刚刚徐梓棋过来时,还带了一个陌生的少年,而那少年一出现,薛嬷嬷立刻就变了神情……如果他想的没错,那么薛嬷嬷之所以会为徐梓棋替罪,心甘情愿赴死,原因必然跟这出现的陌生少年有关。
慕子凌问的这个问题,让徐梓棋的脸色变了变,藏在袖中的手也瞬间紧握。
她心中隐约有种不安。
这边,似乎没料到慕子凌会问这个问题,薛嬷嬷先是怔了怔,许久,她才垂下眼眸,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是,老奴还有一个孙儿。”
闻言,慕子凌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轻微地叹息一声,之后不再多言,只是摆摆手示意侍卫将薛嬷嬷带下去。
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主位,一直到侍卫来报,说薛嬷嬷跟王奇已经被杖毙,这时,慕纪彦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许。
眼见慕纪彦再没看自己一眼,徐梓棋咬咬唇,主动出声道:“夫君,此事也有我管教不当之责,按照府里的规矩,我也该受责罚的。”说完,她便已经站起来,走到慕纪彦跟前缓缓跪下,抬手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摆出一副可怜柔弱的模样。
皱着眉注视徐梓棋许久,慕纪彦沈着脸,眼神当中变化万千,最后,他将这些神色全部收敛起,又恢复成往日威严肃然的模样。
此时,徐梓棋已经跪的膝盖发疼,然而却始终没等到慕纪彦弯腰扶自己起来,不禁绞紧手帕,忍不住抬起一双水眸,柔声唤道:“夫君……”
慕纪彦深深地看了她一会,缓缓开口,语气清冷无比,“夫人说的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府里已然定下规矩,就按照规矩来办。”说着,他站了起来,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声道:“从今日起,夫人便禁足三个月吧。”
虽然这惩罚并不严重,但在此之前,慕纪彦甚至不曾对徐梓棋说过一句重话,这足可以表明,此时此刻,在慕纪彦的心中已经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只等时机一到,便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听了这话,徐梓棋一怔,脸上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她本以为自己假意请罪,慕纪彦定然不会真的怪罪于她,并且还能够博得慕纪彦的好感,不曾想却弄巧成拙,反而真受了惩罚。
“夫君,我……”徐梓棋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抬起手想要抓住慕纪彦的手,却被直直躲开,她的话也被打断。
“慕言,送夫人回房,这三月内,夫人不许踏出房门一步。”慕纪彦说着,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几步,慕纪彦又停下脚步,侧过身看慕子凌,脸上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你的身体还未痊愈,也回房歇着吧。”
慕子凌笑了笑,点点头道:“好,我知道的。”
“还有……”斟酌一会了,慕纪彦皱着眉,慢慢说道:“圣旨上言明,从明日起至下月初六,你每日都要入宫一个时辰,你的身子,受得住吗?”
“您别担心,我的身子已经无碍,受得住的,何况二皇子身边有随身太医,不会有事的。”慕子凌还记得,上一世,自己每每入宫见到二皇子,都能看到他的身边有三四个太医跟随着。
“如此便好。”轻轻地叹息一声,再抬头时,慕纪彦的目光很是慈爱:“好了,你回去吧,爹要入宫一趟。”说罢,他就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了。
慢条斯理地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后,慕子凌便站起身,带着阿临准备回去自己的小院,在经过徐梓棋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后,他淡淡道:“母亲你跪久了,让红杏扶你起来吧,我先回去休息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到徐梓棋耳中,气得她险些把自己指甲掰断。
死死瞪着慕子凌远去的背影,徐梓棋眼眸里射出阴狠毒光,藏在袖中的手也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陷入掌心,刺地她生疼。
相对于徐梓棋已经快要自燃的怒火,这边,离开正厅后的慕子凌的心情倒是十分不错。
徐梓棋作茧自缚从慕纪彦那里领了个禁足三个月的惩罚,这段时间便不会再出现,不用再见到她,慕子凌的心情自然非常好。
四月的天气极好,不冷不热,温度适宜,这个时节,恰好是府里花园繁花盛开之时,又有小桥流水,假山林立,自是一番美景。
之前由于心事繁重,心思郁卒,所以慕子凌几次路过花园都未曾好好欣赏,如今看过徐梓棋这般自作自受、马脚尽漏的模样,慕子凌心中郁气消了大半,这会再经过此处,倒是有了极好的心情,当下便觉得花园的景致美不胜收。
阿临一双眼睛时不时偷偷瞧着自家公子,看一下,再看一下,圆脸皱着,嘴巴开开和和,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转过头,正好抓住阿临再次偷看自己的视线,慕子凌微笑着问道:“一直欲言又止的,是想说何事?”
瞪圆眼睛,阿临犹豫了许久,终究忍不住开口:“公子,自从您中毒后醒来,您与夫人之间就好生奇怪。”
“嗯?”挑了挑眉,慕子凌问:“如何奇怪?”
挠挠头,阿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从前,你与夫人感情最好,每日见到夫人都会打从心底里高兴,您待夫人犹如生母……如今,您一见到夫人,心情就会变差,对夫人的态度也大不如从前……”上次还命他倒了那碗鸡汤,后来又送来的东西,更是都命他直接丢掉。
停下脚步,慕子凌沉默了片刻,轻声自言自语道:“既然阿临已经看得出来的话……也罢,以后便不需要再刻意伪装了。”
自言自语的声音太轻,阿临什么都没听到,于是他睁着眼,很努力的竖起自己的大耳朵:“公子,您在说什么?”
“无事。”停了片刻,慕子凌又道:“今日番话日后勿要再向他人提起,你可记得?”
阿临虽然茫然,仍旧乖乖应道:“是,公子。”
简单地应了一声,慕子凌便不再言语,他束手而立,仰着头,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天边,神情淡漠。
从醒过来那日起直到今日,他就一直隐忍和压抑着心中的恨意,到了此时此刻,他早已经十分厌烦在徐梓棋面前继续假装曾经谦卑孝顺的模样,而这次事件,刚好给了他一个借口。
——一个疏远徐梓棋的借口。
第8章 入宫
皇宫之内,凌云阁中。
宽敞明亮的宫殿内,燕文灏懒懒地靠坐在床头,伸出一只手,任由御医为他把脉,他的脸色苍白,神色亦有些怠倦,时不时还会轻咳几声。
“我的身体,如何了?可能下床行走?”
老御医右手号脉,左手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微眯着眼,好半晌才收回手,闻言,心中生出一丝怜悯,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近来殿下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可以适时起身到外头走走了。”
“如此便好。”将伸出的手收回棉被内,燕文灏微微颔首,眼里有了些光亮:“好了,你且下去吧。”他的声音还夹带着些许虚弱。
“是,那老臣便先下去候着了。”老御医起身,对燕文灏作揖行礼,随即便提着药箱,退出殿内。
御医离开后不久,一片衣角飞快闪过,燕文灏抬手揉了揉额角,便称自己乏了,想要休息一会,又吩咐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退下,只留一名总管侯在门口。
宫女太监们一离开,立刻就有一名摇扇青年从房梁跳下,他身着一身青衣,腰上配着一枚蝴蝶状的玉佩,外形俊朗,面容俊秀,嘴角自然上扬,似乎是天生带笑。
这名青年,名唤谢景钰,是燕文灏的师兄,最年轻的上将军,亦是他多年的好友。
看到来人,燕文灏便收起了刚才虚弱的模样,恢复本来面目——他原来是装病的。
燕文灏确实真正病过,在他六岁时,他就中了一种罕见的剧毒,这毒表现出来的症状与一般的体虚无异,就是经验丰富的御医也查不出真正缘由,只当他是因母亲突然离世,受不了打击,才会如此,故而一直无人知晓他是中毒。
此毒凶险万分,却不会立刻致命,它会在人体内一直潜藏十几年,使人常年缠绵病榻,无法耗费心思,身体虚弱无比,时时大病小病不断,直到这毒真正开始发作时,就真是无力回天。
三年前,燕文灏在宫内偶然救起一人,那人恰好是当今颇负盛名的医者,他一眼便看出了燕文灏身中剧毒。
此毒恰好是他师父生前所制,他能解毒,但为难的是,配制解药的药材难寻。为报燕文灏对他的救命恩情,他许诺一定会为燕文灏寻到药材配制出解药。
这一寻找就是三年,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那人终于找齐了需要的所有药材,又在一个月前成功配制出了解药。
不过燕文灏虽然解了毒,但由于他已经中毒多年,身子却还是虚弱着,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才能恢复,于是他干脆将计就计,让自己继续‘病着’,而且病情越来越重。
这么做,一是方便他暗访查探对他下毒之人,另外,只要他还‘病’着,就不会对谁造成太大威胁,那些躲在暗中想害他的人,也会暂时停手。
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燕文灏直径走到软塌坐下,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青年过来坐下,“你怎么又来了?”
谢景钰并没有对他行礼,而是撩起衣袍自然而然地坐下,之后又随手拿起矮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饮尽后,才开口说道:“自然是过来看你。”
燕文灏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我记得昨日你也是这般说法。”但事实上,却是过来悠闲半日,吃了他三碟点心,又喝了半壶茶。
“是如此的。”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谢景钰歪了歪头,失笑道:“不过,我每次过来好似都是这么说的。”
“今日不同。”提起茶壶为谢景钰斟满茶杯,又拿过一个新的茶杯,放置自己眼前,也斟满,做完这些,燕文灏这才重新抬眸,“今日你来,是有问题要问我。”他说的非常笃定。
“是,我是有问题才再来的。”既然已经被猜出来,谢景钰无所谓的耸耸肩,大大方方的承认。
燕文灏看了他一会,缓缓问道:“你想问什么?”
谢景钰已经收起了刚才嬉笑的模样,抿着唇,沉吟片刻问道:“再过一个时辰,慕子凌便要入宫与你见面,我来是想问你,为何非他不可?”他是今日才知道这件事情。
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茶水,片刻后,燕文灏不答反问:“景钰,你居然也有关心别人的一日。”
谢景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该知晓,他曾经救我一命。”
三年前,他刚以一己之力扫平一方山贼,在酒楼休息饮酒时遇袭却不小心中了一剑,伤在腰腹,如果不是慕子凌发现了他,并且出手救他,带他回家,又招来大夫替他诊治,只怕他早已经因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燕文灏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病了,需要一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男子。”
“但,你明明……”忍不住皱眉,谢景钰张了张嘴,到口的话却又收了回去,“生辰八字如此的人,京城不止他一人,他惊才绝艳,一旦入了这宫门,一身才华无法施展,当真是可惜的。”
他跟慕子凌曾经相处了小半个月,期间他们交谈不少,内容涉及极广,朝堂政治,天南地北,武术兵法,甚至治国之道……他能听得出来,慕子凌确有才华,若是能给他一方天地,定然有所作为,或能成为一代贤臣。
“景钰,你我相识也有九年了,我以为你最是了解我,”燕文灏他低着头,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声音淡淡:“你知道,我现在势单力薄,需要慕纪彦站到我这边,而他最疼便是慕子凌。”
所以,他必须把慕子凌拉下来,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慕纪彦才不会对他袖手旁观。
“我知道啊……”谢景钰低声呢喃,又苦笑的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