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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谁,主帅闾丘章。”公孙训撩袍而坐,曹元晦适时的递了盏茶予他。
“容儿可是想到了什么?”赵衷见元容眉眼低垂,指尖轻轻绕动着发丝,便知道她心里有些想法,对周围的兵将道,“下去罢,曹大人和公孙留下。”
大帐内安静异常,赵衷只看着元容不吭声,曹元晦跟公孙训使了个眼色,结果换来了对方的一个大白眼。
“强攻绝非必胜之法,定有漏处。”动作停下,元容抬眼回应赵衷,顾子期从小与她一起长大,那个男人她太熟悉了,一鼓作气势如虎,他绝不是个拖泥带水的,可却在得了山木关后停兵休整,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当时定然发现了什么,想求个万妥之策,而最后又回到原点,说明顾子期的计策被否了。
强攻若并非万全,那么中间定有破解之法!可是,元容暗暗咬唇,她虽生于将门,于兵法却一窍不通,实在想不出其中的关系,只能从地形上入手,“右倍山陵,前左水泽,面对强攻这该是最好的布阵法子,兵将可退,对方难攻。”
手指敲在桌面上,赵衷看着元容的眉头皱成一团,朱唇里默默地念着,指头猛然收紧,似想到了什么,他飞快的握住了元容的指尖,面上难掩兴奋之色,“咱们可背对澎河。”
“背对澎河?”公孙训茶水还含在口中,等他咽下才道,“这可是兵家大忌。”
“容儿说得对,右倍山陵,前左水泽固然好,却是死局。”赵衷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唇还有些微微泛白,眼神却难得染了神采,“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如今,唯有绝地逢生。”
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元容骤然瞪大眼睛,绝地逢生这条路,要么大败,要么涅盘。
“容儿真聪明。”赵衷看着元容神情变幻莫测,便知晓她多少猜到了什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幸得姜夫人当年把你往傻了养。”
☆、流血漂橹
“幼礼,又要麻烦你了。”赵衷起身,元容想要去扶他,被他笑着摇头躲过,桌案上铺着羊皮制的舆图,泛着浅浅的乳黄,赵衷指头轻点,顺着澎河一路沿着河道往下,最后停在离蜀军大营极近的山林上。
“偷袭?”公孙训疑惑抬头,正对上赵衷的目光。
“你挑两千名轻骑,今夜沿小道迂回到此地。”赵衷用指头随意画了个圈,“剩下的,交给我。”
元容看着赵衷,神色依旧平和,只是眼底的光掩都掩不住,她忽然觉得,若不是这副身子拖累了他,想来现在依旧可以太平时鲜衣怒马,乱世时战场黄沙。
半夜时分,星辰高挂,赵衷和公孙训他们从下午一直谈到深夜,元容只端了吃食茶水予他们,其余时间一动不动的坐在一侧,不言不语。耳中确是赵衷温和的声音,如沐春风的语调中,讲的全是冷冽的杀伐。
作战计划很快实施,公孙训是他们中与赵衷最为默契的,这项任务自然被毫不犹豫的交给了他,两千名轻骑人手一面南晋军战旗,由小路而绕潜伏在靠近蜀军大营的山林中。剩下的则分成两批,由大将军金敬安率万人为前锋,在夜色中在澎河背水布列阵。
一来把所有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为隐藏的两千多名轻骑做好掩护;二来背水列阵,无路可以退兵,把自己扣入死地用来放松敌军的警惕性。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赵衷的身子上不得战场,诱敌的重担就交给了南将军和曹元晦。元容坐在帐内,听着外面角鼓争鸣,手不自觉地交握成一团,“曹先生毕竟是个文人,真的可以放心让他去与刀剑打交道?”
“曹家只出了这么一个不愿意上沙场的。”赵衷把元容的手掌摊平,放在自个的手心里,“即便改了名字,骨子里终究是曹家的血脉。”自古以来刀剑无眼,铁骑无情,见证了太多的生死,才想习得一身医术,只可惜,他的第一个病人是他。入了阎王生死簿的人,便是华佗再世,怕也无能为力。赵衷垂眼,他的眼睛很好看,细且长,染着暖带着仇。
阳光被隔在大帐外,偶有细碎透过帘缝洒入,本该是花开似火,潋滟成精的季节,鼻中嗅到地却只有浓重的血腥味,耳边响起的是刀剑交碰的声音,尸首遍野,流血漂橹。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赵衷的声音很轻,可是听到元容耳中,撞到心上,却是说不出的沉重,自古兴亡百姓皆苦。
战场上南将军亲自率领军杀敌,曹元晦只跟着出谋划策。戈矛相交,风萧马嘶名,战争持续不久,曹元晦就让人去给南将军递了信:弃旗鼓,丢仪仗,装败向澎河撤离,与金敬安会和。
仪仗旗鼓一弃,军心就散了!南将军心中挣扎,一炷香后,曹元晦递来了第二道信,是赵衷的口谕,南将军无法,只得按着曹元晦的路线,快速向与金敬安的部队汇合。
“将军,南晋军旗已倒。”战马上,一小将指着不远处慌乱撤退的兵马,“咱们追不追。”
“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闾丘章振臂挥军,“成败在此一举!将士们随我击杀敌军。”
铁骑踏过黄土,扬起阵阵沙尘。
“蠢货!”顾子期听着何飞带来的消息,怒极反笑,“他把所有的人都带走了?”
“应该是在防着爷,咱们昨天安排的人都被撤了。”何飞单手扶着腰间的佩剑,“不过,属下看如今战况,闾丘将军不出意外会大胜凯旋。”
“不出意外,便是还有意外。”顾子期起身踱步,藏青色的衣衫在骄阳下散着幽幽的光,“主力如此轻易便被击溃,撤离地方还是澎河?”
“正是如此,晋军毫无退路可走。”
“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顾子期声音冷的像冰,“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何况是困兽,若我是赵衷,也会如此,或许……”
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音,何飞好奇的抬头看他,就见顾子期似想到什么,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爷?”
“或许还有其他的手段。”顾子期自言出声,了悟后,才快速对何飞道,“你挑上几个武艺高强的心腹,随我悄悄出城,快!”
“是。”何飞见顾子期模样不似玩笑,慌忙领了命令着手去办。
趁胜追击固然好,可是南晋军将被困澎河岸,前有强敌,后有水阻,没了退而求生的希望,必然会拼个你死我活,一时半会闾丘章想要灭了他们怕是不那么容易。重点是,两军交战,蜀军大营空虚无备,若是赵衷奇袭,先夺据点,蜀营易手,军心必然会陷入慌乱。
顾子期撩袍而坐,心思千回百转,最后嘴角渐渐扬起,竟轻笑出声,“城池可以再取,显后少个主帅也算不虚此行。”
顾子期所猜毫不偏差,晋军退无可退,反倒没了先前的束手束脚,竟然难以攻下。公孙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带着埋伏在蜀营近处的二千轻骑则乘着蜀军大营空虚,突然出击,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两千多面晋军旗被安插在城墙之上,大风刮过,威风凛凛。
晋军在澎河久攻不下,忽然南晋的军队里传出了一声惊诧地咆哮,“看!咱们的军旗插到了山木关的城墙上!”
“将军!”蜀军有人惊呼,众人齐刷刷的回望,据点之上南晋的战旗随风飘扬。蜀军上下顿时惊恐纷纷,陷入溃乱之中。
“幼礼速度倒是够快的。”曹元晦也不多等,只按着之前商量的法子,乘机出击,派兵从侧后绕行切断了蜀军的归路,金敬安带领的主力部队,则开始全面反扑。蜀国军心已乱,节节败退,最后被围困湮殿,闾丘章被杀,主帅已死,士兵只得束手就擒,黑色绣金描龙的帅旗轰然倒下。
“幸好咱们先一步出关。”何飞看着瞬间的风云变幻,明明一场胜仗片刻间变成死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不过显后那里如何交代?”
“自然是要算到死人头上。”顾子期跨在枣红的骏马之上,衣袍被大风刮得哗哗作响,头发被简单的束起,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明明有必胜之计,非要用那愚蠢的法子。”
“张夫人那里该如何?”何飞眼睛骨碌转。
“她既然愿意将你我送出来,就是在给自己铺路,张鹏飞无用至极,倒是娶了个聪慧的夫人。”好一个左右都不得罪,顾子期原本以为出山木关容易,出应阳难,没想到张夫人居然直接让人开了城南的老门,只要绕过一片山林,就可以直达回廊。
显后多疑,他不能这么快就回蜀地,正所谓灯下一片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姜小姐。”何飞知道此事不该提,可是张夫人信誓旦旦的说姜元容还活着,甚至还暗示他们是自己当初设法放了姜家小姐。张夫人是个聪明人,她当然不会告诉顾子期是她偷偷给赵衷开了城门,张鹏飞因着那场暴动瘫痪在床,可是她的位置却越发的安稳,赵衷念着这点恩义,才没动她,没动张府。她只挑了元容的事快速的讲给他们听。
“容儿福大命大。”顾子期的话听不出情绪,难关赵衷对此地了如指掌,元容小时候性子活泼,最喜欢这种山川游记,没想到到头来居然会用在这种地方。思绪被收回,顾子期挥动马鞭,“走,去回廊。”
“要不要提前通知小姐。”
“不用,咱们给月白一个惊喜。”鞭子轻轻抽下,马蹄哒哒的敲在泥泞的小道上。
“陛下,没有顾子期。”公孙训把蜀军的大营翻了个身底朝天,活着的俘虏也都过了眼,偏偏没找到那个所谓的蜀国驸马。
“那有没有一个脖侧长了拳头大小胎记的男子?”元容给赵衷煮着茶,不经意的问出口。
“没有。”公孙训摇摇头,若是有,这么大的特点他定会记得。
“那便不用找了。”滚烫的白水浇在干枯的茶叶上,渐渐荡起了清香,茶水由淡转浓,元容小心的端给赵衷,“小心烫。”
赵衷接过杯盏,单手执着茶盖,小心的拨着茶叶,只静着心听公孙训和元容对话。
“什么意思?”公孙训问。
“我问的人是顾子期的心腹,连他都不在,顾子期怕是早就离开了。”
元容话音将落,公孙训就嘲讽出声,“姜小姐不愧和大蜀的东床青梅竹马,你倒是清楚的很。”
“幼礼!”杯底碰到桌面的声音,赵衷看了眼略微尴尬无措的元容,难得皱眉摇头,“不可妄言。”
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好好好,不言不言。”公孙训得了曹元晦的眼神,及时打住,他撩起帘布,外面晚霞渐敛,只道,“咱们明日就返还回廊,您这身子不能再拖了,等好好休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好喜欢小赵,嘤嘤嘤~
内心强大又温柔~~
给你这副身子骨的我才是坏银qaq
☆、烟云遮月
哒哒——
门外传来敲门声,林府朱红色的大门被拉开,小厮探出半个脑袋,谨慎的盯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几人,“找谁?”
“我家公子姓契,还望小哥给林府尹通报一声。”何飞青布粗衫,嗓子有些干哑,身板却挺的笔直,看上去不像是来讨嫌的。
“等着。”契这个姓氏不多见,小厮想了片刻,便想到了死去的前任夫人家,难不成是来寻亲的?
大门被重新闭上,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小厮也不敢耽搁,关了门便向着院内跑去,中途正巧碰到了去取新衣的蕊儿。
“站住。”蕊儿是林素儿的贴身丫鬟,这会见小厮步履匆匆,知道他多半是有要事要禀报,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连掐着腰扮出一副大丫鬟的姿态,“跑什么跑,万一冲撞了主子们你担待的起么!”
“姐姐误会了,门外有一行人要见老爷,我这不是怕外面的贵人等急了,这才莽撞了些,没来得及问姐姐安好。”小厮不敢得罪她,只好伫足卖着笑脸,“姐姐莫要与我见识。”
“贵人,什么贵人?”
“这……”小厮迟疑片刻,见蕊儿面露不耐,这才开口,“是几名男子,说是姓契。”
姓契。蕊儿心头一震,连忙收了方才的张扬,点头道,“去吧。”
蕊儿看着小厮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也顾不得去取新衣了,转身向着绣湘楼行去,她步子迈的极大,腰间的香包划出的幅度更证明了行路人的急迫。
“小姐。”待她入了绣湘楼,也顾不得通报,直接挥退了周围的伺候丫鬟。
林素儿这会正拭擦着匣中的首饰,雪白的滴水白玉簪被松垮的插在发鬓之间,更衬得美人如玉,待人都退下才开口,“出何事了?瞧把你急的,连规矩都忘了。”
蕊儿如今也顾不得自家小姐的调笑,向前一步靠近她耳侧,“公子来了。”
动作骤停,林素儿不可思议的扭头,眼里掩不住的震惊,“他怎会这个节骨眼过来,可是出事了?”
“我方才听守门的小厮说的,具体的奴婢也不知。”估摸着,林府尹那边也没想到他会过来。
“表哥!”莫约一炷香的时间,大门被快速打开,一抹娇俏的身影就这么闪了出来,身后跟着个鹅黄外衫的侍女。
“公子。”蕊儿行了个全礼,俩人竟是快了林大人一步。
又等了片刻,林府尹才匆忙而来,只是面上笑的难免有些尴尬,只伸手佯装咳嗽两声,“内侄远道而来,进去再说。”
汤色微红,大厅内,顾子期端着茶盏,用盖子轻轻拨动着水面上浮起的茶叶,室内寂静无声,林府尹心里揣度许久才开口,“顾大人怎会在此刻来老夫府内。”可是前线出了问题,当然这一句他没问出口。
“在下怕是要打搅府尹大人些许时日了,只是不知大人越不愿帮这个忙。”顾子期轻抿了口热茶,道,“显后如今怕是不好过。”
这是败了。林府尹细细思量片刻,才抚着胡子笑道,“大人有需要尽管吩咐,只是老夫这终究不是长久之地,过几日,那人怕是也要过来。”
“林大人这算盘打的真好听。”顾子期听得心中冷笑,“您放心便是,在下定让您忠义两全。”
“如此,那顾大人便住我长吁街上的宅子罢。”乱世之中求生存,便要两不得罪,两面通吃,林府尹言罢,起身告退,脸上的笑依旧温和,“那老夫便不打扰您与林小姐叙旧了。”
云雷纹的外袍消失在门口,林素儿这才抬头,眼神从绣鞋上移开,“公子,这般真的无碍么?”
“人就是这副嘴脸,能活着却多半不知感激。”顾子期招招手,林素儿连忙靠了过去,好听的男声从顾子期喉咙中涌出,“月白以后切莫学他们。”
“我与公子相识这么些年,您该知道我的。”女人的声音娇娇柔柔,带着温和的讨巧,“只是不知道月白何时才能正大光明的唤公子一声表哥,而不是挂着这林家女的名号。”
“且在等等。”顾子期拍着怀里的人儿,略微有些失神。
回廊的夜还是有些凉,顾子期坐在石阶上,酒香从壶口中传来,他从未想过,都到这种时候,自己还有心情饮酒赏月。
“明月青瓦,闲话桑麻,子期哥哥你看,连回廊的月亮都比咱们应阳大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