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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音垂头哭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事的确都是她做的,可她是受了韩氏的挑唆。现在东窗事发,韩氏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她的身上,她有口难辩。质库只认她的名字,以后只会要她还债,跟韩氏半点关系也没有。
夏谦低头看了萧音一眼,眉头紧皱。他当然知道萧音没那个胆子敢动夏家的钱,可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
夏柏茂在堂屋里走来走去,他刚刚掌权,才把粮价的事情摆平,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伙同娘家的人将他给卖了。等岚儿回来,他要如何交代?
夏谦在旁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拿笔来,我这就写休书。”他根本不喜欢萧音。他也尝试过,可萧音从相貌到性子,半点不像那个人。这也就罢了,只要她安分守己,日子也能过下去。她却跟他的娘一起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谁都帮不了她了。
萧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夏谦。他竟然如此薄情?一点也不维护她就罢了,竟然还要休了她?他把她当成什么了……萧音只觉得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了起来,忽然就不想哭了。她已经委屈妥协至此,将自己低到尘埃里,最后换来了什么?只有指责和埋怨。
“大哥,使不得!”夏初荧喊了一声,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虽然不能帮着萧音去说亲娘的不是,但也不想看着无辜的大嫂受牵连,“大嫂她也不是故意的……”
夏柏茂也劝道:“大郎,你马上就要参加秋闱了,这时候不能休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我心意已决,你们别再劝了。”夏谦冷硬地说道。若是她在家中,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而同为女子,他的亲娘和妻子,却相去甚远。
“我不同意你休妻!”老夫人在外面大声说道,然后扶着常嬷嬷慢慢地走进来。杜氏在石麟院听到风声,也撑着病体赶过来看看。恰好在门口遇见老夫人,便一同进来了。
“娘,您怎么过来了?”夏柏茂连忙上前去扶老夫人。老夫人推开他的手,痛心疾首道:“老二啊老二,三丫头才把家交给你多久?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二房这么多人,连份家业都看不好,你要我老来睡到街上去吗?”
夏柏茂觉得惭愧,跪在地上说:“娘,您千万别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都是儿子没有用,儿子没管束好她们,才让她们闯下这大祸。”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夏谦上前扶她坐在榻上:“祖母息怒,我们一定想办法将事情解决。”
“大郎要考秋闱,真是要安静读书的时候,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事!”老夫人扫视屋里的几个人,最后目光定在韩氏的身上,声音也严厉了:“老二媳妇,你别以为把事情都推到大郎媳妇身上,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了。你嫁到夏家这么多年,难道还拎不清自己的身份立场?”
毕竟是家中分量最重的老夫人,韩氏乖乖地站着,不敢吭声了。
杜氏把萧音从地上扶了起来,感觉到她身上滚烫,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阿音,你这是在发热?杨嬷嬷,快去找李大夫来。”
杨嬷嬷连忙应声去了,萧音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双唇都在发抖,莫名地冷。
“娘,这孩子好像病了,要不先让她回去休息?”杜氏轻声问道。
老夫人看到萧音的脸色真的很差,就点头道:“去吧。好好叫大夫看看。”她不见得多喜欢这个孙媳妇,但也不想过分为难小辈。她虽老了,心里却跟明镜一样。这次的事情,若不是韩氏授意挑唆,以萧音的脾性,给她十个胆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萧音谢过杜氏和老夫人,也没看其他人,扶着陪嫁嬷嬷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双腿一软,跌倒在地。陪嫁嬷嬷连忙要去扶她,却看到她白裙子上的血迹,尖声叫道:“血!夫人流血了!”
韩氏定睛一看,心猛地往下一沉。
……
含英院中,李大夫从屋子里走出来,夏柏茂和韩氏连忙上前,齐声问道:“怎么样?”
旁边站在树下的夏谦也期待地看向李大夫,却见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孩子月份太小,没有保住。”
韩氏倒退一步,愣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夏柏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听李大夫问道:“少夫人身体不适这么多日了,竟没有人发现吗?若是早点让我过来,开几副安胎药,完全可以把孩子保住。”
夏柏茂看了韩氏一眼,韩氏呆若木鸡。他让侍女送李大夫出去,回头对夏谦说:“大郎,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进去看看你媳妇。”
夏谦这才走到屋里去。刚才听到萧音有孩子那一刻,他十分震惊,随之而来的是欣喜。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来不及细细品尝,就失去了。他同样很难过,对萧音生了几分愧疚。
屋内还有一股未散的药味,萧音扑在陪嫁嬷嬷的怀里痛哭,陪嫁嬷嬷柔声安慰她:“夫人,您年纪轻轻的,好在月份小,对身体的伤害也不是很大。往后还会有孩子的。”
萧音只是哭,悲伤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太累了,她觉得自己很傻,当初明知道夏谦不喜欢她为何还非要嫁到夏家来?在夏家受尽了委屈,却换来什么样的结果?这个孩子,她尚且不知道它的存在,就已经没有了。
这段日子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连月事晚来了也没有发觉。她从前月事就不是很准,还以为是睡不好所以推迟了,完全没有想到是有了身子。
夏谦站在门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萧音侧头看到他,激动道:“嬷嬷,快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陪嫁嬷嬷立刻站起来,对夏谦道:“姑爷,夫人现在沉浸于丧子之痛中,需要好好休息。她不想看见您,您还是先出去吧?”
夏谦看了萧音一眼,只见她脸朝床内,根本不想理他,只得又从屋子里退出来。
那边夏柏茂去堂屋把结果告诉老夫人。孩子没有保住,老夫人哀呼一声,险些晕厥过去,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思香拿着信,站在外面,探出身子看了看,也不敢随便出声。杨嬷嬷扭头看到她,从屋中走出来:“怎么了?”
思香连忙把信递过去:“好像是三老爷从临安捎来了一封信,说要让夫人亲自过目。”
杨嬷嬷把信收入怀中:“这会儿屋里正乱呢,等回了石麟院,我就跟夫人说。李大夫这会儿可能还没走远,你快去把他喊回来,就说老夫人这里也不好了。”
思香点头,连忙转身追去了。
等把老夫人送回北院安顿好,杜氏才算闲了下来。经过这一番折腾,她本就身体孱弱,回到石麟院之后,几乎是不想动弹了。
杨嬷嬷把信交到她手上:“夫人,这是临安的三老爷寄来的信。”
三叔怎么会给她写信?杜氏靠在床头,慢慢将信拆开,等看完之后,整个人定在那儿。她又盯着纸上的字迹,逐一再看了一遍。杨嬷嬷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
杜氏将信拿给她看,自己则独自呆怔。她实在太震惊了,夏柏青在信上所言,无疑于平地惊雷。当朝宰相要娶岚儿?那个人是如此地遥不可及。她当然希望女儿早点寻个好归宿,但对方的来头实在太大了,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够承受得起的。而且宰相的年纪比她小不了几岁,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但三叔是个稳妥之人,他在信上说了宰相诸多好话,证明那人还是值得托付的。可忽然之间,如此位高权重之人要做她女婿,杜氏还是觉得十分恍惚。
杨嬷嬷看完信之后,也十分震惊,她捏着信道:“奇怪了,三姑娘与宰相是怎么认识的?之前从未听她提起过啊。”
杜氏揉着额角,她现在只想把夏初岚从临安叫回来,当面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夫人,三老爷在信上说,顾家过阵子就会派媒人上门。我们要不要先跟老夫人说一声?”
过了一会儿,杜氏才缓缓地起身说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阿音又没了孩子,先缓一缓吧。我这就写封信给岚儿,叫她赶紧回来,写完之后,你立刻让人送出去。”
“是。”杨嬷嬷应道。她只是个妇道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原本三老爷说好,这婚事应该也是差不了。可对方是宰相啊!确实让她们主仆始料未及,自然得将姑娘叫回来问问清楚。
***
去顾家那日,夏初岚起了个大早。思安和夏静月好像比她还紧张,从昨夜开始,两个人就在那里挑衣服首饰,临睡之前,还没讨论出结果。
到了早上,还是她自己选出了一套素色的襦裙,显得端庄一些。
夏静月嫌她太素净,又在她手上套了个金镯子,然后才对思安点了点头。
崇明站在大门外耐心等着,姑娘家要打扮,所以他很早就过来了。六平给他端了碗水喝,他淡淡地道谢。
过了一会儿,夏柏青一家送夏初岚出门。思安扶着她上马车,然后小声叮嘱道:“奴婢没陪在姑娘身边,您一定要小心。”
“好。”夏初岚对她笑了笑,又对夏柏青说:“三叔,你们快进去吧。我会尽早回来。”
说完,她便掀开帘子进马车,看到里面的人,顿时吓了一跳。
顾行简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睛看向外面。她会意,先坐了下来,安静地等马车驶出巷子。
等到了热闹的街上,她才说:“您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呢?”她若是知道他坐在马车里等,绝对不会让他等这么久。可她怎么能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从相府到这里,路程可不短,他得多早起身啊。
顾行简淡淡笑道:“我想亲自来接你,又不想下去吓到他们。你三叔上次跟我说话,声音都抖得厉害。吓得不轻吧?”
夏初岚想到三叔这阵子总是喃喃自语,好像一直在念叨顾行简的事,忍不住抬手笑了一下,附和道:“的确是吓得不轻。”
顾行简看到她笑,明媚得如同春花绽放,顿时将要去顾家的阴霾扫去。他起身坐到夏初岚的身边,夏初岚一下紧张起来,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他感觉到她身子明显一绷,握住她的小手说道:“别紧张,只是跟你说些事。我们家原本有兄弟姐妹五个,长兄早亡,三姐生下来不满周岁便夭折了,所以只剩下三个。”
夏初岚感觉到他的掌心温热,似乎能摸到那一条条清晰的掌纹,轻点了下头。
“阿兄和秦萝你见过了。”顾行简的眸色冷了几分,“四姐寡居在家,另外便是我的母亲。”
夏初岚心想,果然跟六平打听的一样。
“一会儿无论她们说什么,你都不用理会,由我来回答。知道么?”顾行简捏了捏她的手,她乖乖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
马车经过清河坊, 然后向康裕坊驶去。康裕坊这一带其实住了不少显赫的贵族,莫怀琮的府邸, 还有崇义公府都在这附近。
顾行简的马车十分朴素, 寻常人不会注意。
小鱼看到一辆马车从前面的路口经过,认出了赶车的崇明。能让崇明赶车的, 里头坐着的人是谁不言而喻。她回头对马车里的人说:“娘娘, 好像是相爷的车,往顾家的方向去了。”
莫凌薇今日回来探望父母, 顺便看看莫秀庭。从陆彦远出事以后,她这个妹妹就在英国公府和莫家两边跑, 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莫凌薇正打算回宫,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顾行简。
他跟顾家的关系向来冷淡, 突然回顾家干什么?
“跟过去看看。”她轻声吩咐道。
小鱼是莫凌薇的贴身侍女,在她还是姑娘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了。旁人或许不了解,她却知道贵妃娘娘虽然入宫多年, 心里未必是把相爷放下了,反而是藏得更深了。当年相爷还不是相爷的时候, 老爷就知道他必成大器,有意招为女婿。
但相爷的性子执拗,不肯依附。老爷大概存了几分磋磨的心思, 没少在他的官路上下绊子,想叫他屈服。哪知道相爷不靠任何人,只靠自己摸爬滚打,也成了今日之势。与莫家倒是渐行渐远了。寒门子弟跃过龙门的多如牛毛, 但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一个位极人臣的顾行简。
到了顾家门口,顾行简先下了马车,然后伸出双手,要抱夏初岚下来。
其实他扶她一把就可以了,但顾家门口必定有老夫人的眼线在那儿看着。两个人若是不亲密些,只怕老夫人还以为顾行简随便找了什么人来搪塞。
夏初岚犹豫了一下,担心他的伤未好全。他会意,轻声道:“没关系。”
她才双手搭着他的肩膀,红着脸让他把自己抱了下来。
顾行简把她放在地上之后,没有马上松手。其实她完全没必要担心,她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更何况他在没受伤以前,每日都会打拳。儿时住持方丈教他一套拳法,强身健体的,练了许多年,才把瘦弱的身体练结实了。当然只要生病受伤,还是会因为先天不足,比常人好得慢一些。
崇明避开目光,瞥到门口果然有个侍女飞奔着进去了。
夏初岚从顾行简怀里退出来,抬头看了眼顾家的大门,离上次来这里并没过多久。那时的心境却与现在的完全不同,那时她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会以另一个身份再度前来拜访。
顾行简伸出手,看着她道:“进去吧。”
她点了点头,看着那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握了上去。尽管她现在还没办法很坦然地面对这个人,但总要习惯与他亲密,因为以后他们就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了。
顾行简牵着她进府,眼角的余光看到街角停着一辆马车,微微侧头扫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进去了。
莫凌薇在接触到他目光的刹那,几乎立刻把轿帘放了下来,往后缩了一下。他的目光深不见底,还带着凌厉的寒意,十分可怕。到底不是多年前的他了,身居高位,手握权柄,再也不用向任何人低头。这个年纪的男人,其实是最有魅力的。
她原本只是好奇他不好好养伤回顾家做什么,见到他亲昵地抱着一个女子下马车,震惊之余,不由地想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可被他看了一眼,心神俱颤,不敢再逗留,吩咐小鱼回宫。
……
顾家的人都坐在顾老夫人的堂屋里,只是没怎么说话,只有顾家瑞无忧无虑地在榻上爬来爬去。他平日里被千娇万宠,吃得肥嘟嘟的,就像一团雪球在榻上滚啊滚啊。毕竟是长孙独苗,顾老夫人见着他就欢喜,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肉,不停地逗他。
其实秦萝进门的时候,老夫人就不太愿意。但想着年轻姑娘好生养,能尽快给顾家延续香火最好,不能的话就立刻休了。也是秦萝自己争气,跟顾居敬圆房没多久,就生下了顾家瑞,顾家总算后继有人。现在老夫人看见她,便觉得顺眼多了。
侍女小跑进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两句,老夫人点了点头。老五居然亲自抱那丫头下马车?看来不是随便找个人来忽悠她的了。
“老五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顾老夫人一边逗弄孙子,一边问顾居敬,“早知道他自己有看中的女子,我就不用这么费尽周折。”
她之所以逼着顾行简娶妻,是那日去佛寺吃斋的时候,被同行的忠义伯夫人拉去算命的摊上,偷偷给顾行简算了一卦。怎知道算出了凶卦,说他命里有个劫数,只有尽快娶妻才能渡过去。
她十分信命。自从顾行简被抱去大相国寺养活之后,她就对命数这个东西深信不疑。她自然不会把算出了凶卦的事情告诉家里人,只让忠义伯夫人张罗着选了些家世好的姑娘,送去给顾行简挑,逼着他尽早娶亲。
“老二,我问你那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你为何不肯说?”顾老夫人看向顾居敬,狐疑地问道。
顾居敬觉得有点头疼。当初秦萝的出身,老夫人就百般看不上。秦萝家里是做小本生意的,往上数几代都没出个做官的,对顾家来说根本都不够看的。但顾居敬本身没有功名在身,最多也只算富甲一方,跟她之间不算差距悬殊。
可顾行简不一样。顾行简是堂堂的宰相,顾家的门脸。都城里头那么多女子对他趋之如骛,愿意给他做妻,他却偏偏挑了个商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