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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明明白白地看清了大势,他却看不清自己的命途所向,这不得不说是一件讽刺至极的事情。又或者说,在这滚滚车轮的趋向之下,个人的死生已是无足轻重。
江户的夜晚,总是如这般车水马龙的,放眼望去万千烟火如星夜在视线中穿梭,喧闹的人声不绝于耳。斋藤一缓步走向人声鼎沸的街市,脚下的道路在视线中回环着,他遵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转弯或直行,指尖碰触着街边粗糙的墙壁,直至来到一扇漆黑木门的跟前。
隐隐泛着熹微的光亮的木门,那鎏金的门把手却像是要刺破这黑暗一样,于烛火中倒映出暗淡的金色光圈,不禁让斋藤一有些担忧这门把手会不会被街上流窜的三道九流趁着半夜三更给偷了去,而门上的招牌,则一如既往地显示着这处建筑的名字。
「猫屋餐厅」。
餐厅,最初斋藤一还对这稀奇的词汇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才知道是自西洋人流传而来的叫法,实际上不过是饭馆与酒肆的别称而已。
像是这样的地方,旧幕府那帮故步自封,视所有外来事物为洪水猛兽的朽木自是不会来的,而政府军的人忙着打理事务,也不会专程来如此偏僻的地方。因此斋藤一便把这里当做自己独然的乐园,闲暇时便会来此小酌两杯,顺道品一品此处的料理。
“不过,再这样下去,可就……”他不无忧虑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袋,只出不进,就算是金山银山也禁不起挥霍,更何况斋藤一身上只剩下当初身在新撰组时攒下的一点积蓄,这些时日以来,早已用却大半。
斋藤一思忖间,手已搭上了那扇木门,本想往下一按,谁知门吱呀一声就缓缓开启,让他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尔后清亮的门铃声灌入耳中。
“叮铃叮铃——”
弥漫着与街头湿冷气息截然不同的暖意氛围,随着斋藤一踏入门槛的片刻逐渐明晰起来,他望向在门口的花架上放着的几盆花草,前两日还是几株橙色的金盏菊,今日便换成了几盆开得正好的杜鹃,让人见着心情便明朗了许多。
“怎么啦,藤田先生?”见进门的客人杵在原地,小狐狸迎上去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花……”斋藤一如实将自己的想法托出,“开得挺好的。”
斋藤一这一姓名在旁人耳中未免太引人瞩目了一点,他单取一个藤字,如今化名为藤田五郎,以这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平平无奇的名字生活着。
“因为店长照料得很好嘛!”小狐狸笑着说道,“客人需要点餐吗?”
“嗯,给我来份菜单看看。”这里的梅酒颇为可口,清酒的滋味也引人入胜,斋藤一每次都会思量许久到底要点些什么来做下酒菜才好。
餐厅里很是热闹,大约都是感受到了这蒸笼般闷湿的空气来这里避避的吧,只是穿着甚是奇怪,那露出胳膊肘的半袖短衣的布料不知是由何做成的,上边还印着异国符号似的歪七扭八的蚯蚓字。而在那少年旁边的红发男生更是高得吓人,简直如同巨人一样。
“那边的客人怎么老看我们啊……”黑子哲也有些不太明白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穿着的这件“fight up”t恤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知道啊。”火神大我满不在乎地夹了一块肉,像是这样的目光,他刚回日本的时候就经历过不少,如今早已习以为常了。
而更令斋藤一忧心忡忡的,还是靠窗边的位置趴在桌上的银发武士,在如今废刀令大行其道,挎着武士刀走在街上随时可能被警督找上门来的现在,他哪怕偶尔练练刀都是小心谨慎至极,那人却大大咧咧地将刀放在旁边,真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胆大狂妄到了一定的境界。
而坐在他对面身着黑衣的男子也是一样,他保持着正襟危坐的跪坐姿态,看似慵懒,右手与重心却始终在腰际的长刀上,手指也常常不经意地碰触刀镡处。这样的姿势是为了察觉异常时能迅速抽刀反击,斋藤一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他皱着眉头望了那两人一眼,决定在离那两人远一些的地方落座。
“这里是菜单,有什么想点的就请随意看看吧!”小狐狸将菜单送了过来。
“嗯……”略一沉吟,斋藤一便做好了选择,“我要这个。”
上次他来的时候就见着好几道颇想尝试的料理,这次正好如愿。小狐狸低了低头,看着斋藤一的手指所停留的位置,轻轻点头,“「蒜香鸡翅」是吗?好的,请稍等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薄樱鬼x刀剑乱舞
若是让冲田总司的两把刀遇见曾经并肩作战的斋藤一,该是怎样的场面,私下想了很久,现在才开始动笔0 0
希望不会失望
第180章 menu.180 蒜香鸡翅(下)
在明治政府上台后, 新政府政令广施, 改革制度,试图将日本社会上下的风貌焕然一新。但对于普通人来说, 最为明显的改变不是轮船火炮, 机车铁路,而是路旁的这些小店。在绵延三百年之久的禁肉令废除之后, 猪牛鸡鸭终于出现在市集, 登上了餐桌,成为了日后与人们息息相关的一部分。
而日本的崛起,或许, 正是从那时正式开始的。
斋藤一这两年也品尝过此前从来不沾的肉食,寻常店家大多像是从前煮芋头、蒸红薯那样如法炮制, 可连去腥都做不到的厨师, 又怎能烹调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滋味呢?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一般勉为其难地浅尝两口,便匆匆放下竹箸了。
当斋藤一偶然发现这间名为猫屋的料理亭后, 才真正品味到来自于肉类的美好滋味,在大快朵颐之余,也不免懊恼万分,悔恨自己为何没能早点发现这家店。而鸡肉这样的东西, 外面虽然也有,但大多是整鸡售卖,像是这样单独标明以鸡翅为主的料理,他还是头一回见着。
“店长, 七号桌的客人要一份蒜香鸡翅!”小狐狸掀开厨房的布帘往里嚷嚷着。
“嗯,知道了。”幸平纯应道,过了一会儿见小狐狸还站在门口,便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店长,晚上咱们吃可乐鸡翅可以吗?”小狐狸舔了舔嘴唇说道。先前幸平纯拿便利店买来的可口可乐做过一次,甜香软糯,小狐狸吃了之后一直念念不忘,这会儿碰见斋藤一点了一道蒜蓉鸡翅,一下子又想了起来。
“又想吃可乐鸡翅啦?”她转过头去,发现小狐狸的眼睛都在放光,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小狐狸忙不迭地点头:“嗯!”
“做可乐鸡翅可以,不过晚上的苦瓜炒肉你也要乖乖吃下去哦~”
小狐狸听到前半截才刚咧开嘴,听到后边就又皱起了眉头,他嘟了嘟嘴,像是作出了怎样大的牺牲似的问道:“苦瓜的话,吃……就吃两口可以吗?”
“至少半盘。”幸平纯讨价还价着,为了让小狐狸改正挑食的坏毛病,她可也算得上是煞费苦心了。
“嗯,好吧。”在心里估较了一下半盘的分量之后,小狐狸答应道,“反正半盘也没多少嘛。”
而当他看到当天晚上幸平纯端上来的大盘苦瓜炒肉之后,那宛如打翻了颜料盒一般的脸色,那可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了。
待小狐狸放下门帘转身回去,幸平纯将高汤里添了些水后,才开始料理起这道蒜蓉鸡翅来。
鸡翅,是鸡身上最具诱惑力的部位之一,之所以会说之一,那是因为还有着硕美的鸡腿与之一争高低。就幸平纯的经历而言,或许小的时候还会偏爱于肥美肉多的鸡腿肉,但一旦年纪稍稍大上一些,柔嫩可口的鸡翅就会一下子闯入美食的视线,成为不可割舍的心头之爱了。
“我的松肉锤哪里去了……啊,在这里啊。”
虽说总会有人跳过这一步,但幸平纯确是每次都规规矩矩以松骨捶肉开始的,拿着凹凸不平的小锤子在鸡翅上敲敲打打的少女,乍一看与跌打馆里帮人活血化瘀的老师傅没什么两样。经过如此处理后的鸡翅会更显软嫩,为了使客人得到更好的享受,即便会麻烦一点,幸平纯也不会有丝毫懈怠。
“味霖、酱油、蜂蜜……”捶松的鸡翅上还需划上两道小口以便腌料入味,在此之后,幸平纯在沥干水分的鸡翅上一点一点地码上调味料,“对了,还有香叶碎!”
白白嫩嫩的鸡翅就这样被酱油晕染上了一层深褐的余韵,蜂蜜再将表面变得莹润油光,简简单单的几步处理,忽然就使得鸡翅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而这正是料理的乐趣所在。
腌制鸡翅的时候可不能急躁,不然待会儿做出来的鸡翅虽说表皮有滋有味,内里却会寡淡得如同白水一般。入味,这是衡量一道鸡翅做得如何的重要标准,但是幸平纯此前又是锤凿又是刀劈的,倒是让这一过程缩短了不少。
在鸡翅入浴的时间内,幸平纯也没闲着,她开始着手准备起等会要用的蒜末。切得细碎的雪白蒜末在滚油中入锅,立刻响起嘈杂的沸鸣声,无数璀金色的小气泡附着在蒜末的表面上,刹那间便多了一层金色的锦绣外衣,而迷人的蒜香就这样徐徐袅袅地升了起来。
吸收完腌料香气的鸡翅本身油分就很滋润,也就不需幸平纯再加很多油,只要稍加一点即可。随着温度的升高,别样的焦香混在令人沉醉的鲜美中慢慢飘散,而酱油香料也趁着鸡肉的纹理间隙悄悄地钻了进去。方才炸好的蒜蓉在鸡翅将好未好之时铺在上边,料理本就层次丰富的滋味中又多锁入了一层蒜香。
“这是您点的「蒜香鸡翅」与清酒。”幸平纯将新鲜出炉的鸡翅与一壶清酒一同奉上,“请慢用。”
满满一盘的蒜香鸡翅就这样原原本本地摆在斋藤一的面前,在香草叶与柠檬草的腌制之后,亮金色的表皮经过油煎飘起缕缕焦香,而炸得喷香的蒜末也在盘中散落着,斋藤一拿起筷子,稳稳地夹起一块,先是吹了吹,将温度稍稍降低一些,才往嘴中送去。
“……真是出乎意料啊。”
斋藤一第一次发现原来鸡翅是如此美味的料理,柔嫩的鸡肉用牙齿轻轻一带就能从骨架上撕扯下来,不像牛肉那样硬板,也不像猪肉那样肥腻,软柔入味的肉质既保有了肉的丰腴感,又几乎令人感受不到油腻,一口下去实在是令人神魂颠倒。
“唔——”
抿上一口倒好的清酒,待嘴里的感觉被冲淡之后,他干脆了当地将整块鸡翅一起丢入了口中。不需太过费神,只要轻轻一抿鸡翅便会自然而然地骨肉分离,精心调制的酱汁融入到鸡翅的骨子里,蜜糖还有着恰到好处的回甘,清香甘润的香气随着爽滑可口的鸡肉一同在唇齿间徘徊着。
而更令斋藤一惊叹不已的,还是那蒜蓉与鸡翅的完美配合。炒得喷香的蒜蓉经过再次的煎炸已然失去了呛鼻的辣味,只在酥脆中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蒜香轻覆表面,深入内里,在斋藤一每一次咀嚼的瞬间飞窜出来又很快隐没,就如同草原上探头探脑的野兔一般,只余下兴致盎然与意犹未尽的余韵。
“不错啊……”
一口清酒,配上半只鸡翅,斋藤一微微眯起了眼睛,品味着这沉闷人生中难得的一丝闲憩。
“叮铃叮铃——”
就在这时,迎客铃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斋藤一在猫屋里并无熟识,因此也就并不关心进来的是谁,只是自顾自地饮酒作乐。但当那说话的声音传来时,他的身形却是蓦然间僵住了。
“清光,你说这次主公大人所说的特别任务究竟是什么啊?”
“不太清楚,我问过了三日月大人,他也一副讳莫如深,不愿透露的样子啊。”
“真是搞不清楚啊……”
进门的是两位年纪大约十来岁的少年,左边的身着浅绿色和服,右边的则穿着一身红黑色的常服,尽管是初次相遇,斋藤一却从他们两人身上察觉出了无法细说的熟悉感。
“是总司……?”像,却也可以说是不像,不论是身形相貌,抑或是声音纹理,没有一处与斋藤一记忆中的冲田总司有重合,但那气质与笑容却是如出一辙,这一点斋藤一是万万不可能看错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大和守安定转头看去,刹那间惊讶之色溢于言表,“那……那是斋藤大人吗?”
加州清光也看了过去,“好像是啊……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扭头,却发现大和守安定已经兴冲冲地往那边走了过去,不由得连忙伸手拉住:“等等,你忘了之前的事情了吗?”
大和守安定的脚步一顿,身为隶属于时之政府的付丧神,擅自与旁人接触很可能会改变历史,这样严重的事情他已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那该怎么办呢?”
“嗯……先过去看看吧,见机行事。”加州清光也不想放弃与斋藤一接触的机会,在成为付丧神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当年一同并肩作战的同僚。
“斋藤大人?”
斋藤一的动作一僵,他还是认不出面前这束着马尾的俊秀少年的来历,便低下了头,犹豫着开口说道:“你们……认错人了,我叫藤田。”
“认错人,怎么会呢,斋藤大人的样貌,我们是不会认错的啊。”大和守安定径直说道,连半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留。
斋藤一的面貌比起在新撰组那会已有了些变化,毕竟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时间难免会留下刻痕,但他那刚毅的眉目总让他看上去像是宣纸上的一团浓墨,即使多年过去也不曾改变。
见避无可避,斋藤一只得抬头:“你们是?”
他想明白对方是敌是友。
“啊……”加州清光拦住大和守安定抢先说道,“我们是冲田先生的朋友。”
要是让大和守安定来说,指不定什么事情都兜不住。
“总司的朋友吗?”斋藤一有些狐疑地问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啊。”
“我们是冲田先生在老家的朋友,他曾教习过我们一些剑术。”加州清光半真半假地说道,他不经意地微微一笑,典型的冲田式笑容,看得斋藤一又是一愣。
“这样啊……”
“我们可以坐这里吗?”大和守安定又问道,“旁边好像没什么位置了。”
明明旁边位置多得是,这样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斋藤一却轻轻点头:“嗯。”
“不知道斋藤大人最近在做些什么呢?”见着久未相见的熟识,加州清光的心情也有些激动,他先挑了个话头。
“最近啊……没做什么。”这段时间的确无事可为,也无事可做,在武士都行将泯灭的当下,斋藤一实在是打不起精神去做什么。
加州清光也显然察觉到了不对:“斋藤大人……好像很困扰的样子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努力回想着曾在本丸里看到过的日本史,此时应当是明治三年左右吧,在新撰组解散之后,斋藤一又遭逢了什么变故吗?
“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吧。”斋藤一口上这么说着,眼眸里却是满溢的彷徨。
见气氛陷入了僵局,大和守安定又另起了一个话题:“刚刚斋藤大人说自己叫藤田……是换了名字了吗?”
“藤田五郎,我现在叫这个名字。”逝者已逝,苟延残喘的生者却也只能假易其名,淹没过往,将一切埋藏进心底,斋藤一轻轻叹了一口气。
“藤田吗?”大和守安定在嘴里将这名字绕来绕去地念了念,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我还是觉得原本的名字更好听呢。”
“那斋藤大人今后想做些什么吗?”加州清光又问道。
听到这样的问话,斋藤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简洁开口:“不知道。”
对面的两人异口同声:“不知道?”
“嗯,除了剑技以外我一无是处,在这样的时代里还能做些什么呢?”
大和守安定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认识斋藤一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斋藤大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