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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月的宣传,只要提到那些闹事的人,大街小巷,谁不呸一声,再骂一声儿狼心狗肺。
受两淮新盐政影响,其它地方的盐也便宜不少,且别地的盐矿也盼着能像两淮那实行新的盐政。
但周中要另调别处,富家和那些村民的处罚是周中以两淮巡盐御史换来的。当然正如周中之意,而周中要去的地方是西北一个贫瘠的县叫山阳县的地方任县令。
山阳县正是木大牛家乡所在地,周中打算去木大牛家看看,看看如何能让朝庭建立发户。
转眼春节已过,周中让周秀人领着一家老小回石桥村去,给敏丫头备嫁。
在苏律坚持不懈的苦求下,苏家上门提亲了。周中问过敏姐儿又得了苏家允诺绝不纳妾才允了婚事,年前两家换过庚帖,下过小礼。年后,周中就打发一家子人回去。
陈六,周中也要打发他一并回去,但他觉得没帮上周中什么忙,不肯回去,要跟着周中去山阳县。周中拗不过他,答应他一同前往。
等新的巡盐御史到了扬州后,交过官印,周中带着刘鹏,王熊,陈六以及几个下人起程北上。
“当家的,快,周大人要走了,我们去送送。”一个妇人拉起正在兜售盐的小摊贩。
“孩子他爹,周大人要走了,赶紧的,我们去送一送。”正在往大铁锅里倒着卤水的汉子扔下桶,飞快地跑了。
“爹娘,周大人出了衙门,快啊,要不赶不上送周大人了。”
四面八方的人听到消息,自发地往衙门通往渡口的那条街走去。
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不知谁喊了一声,“周大人,您别走。“
紧接着连绵不绝的声音,“周大人,周大人,您别走。”
到后面喊声中合着哭泣声和抽咽声。
周中下了马车,拱手道:“值各位乡亲们相送,周某这一辈子值了!”
周中的眼睛有些发红,再三道:“乡亲们,回吧,回吧。”
周中背过身不看他们,抹了一眼角,登上船。
船渐渐远行,有人唱道:“长亭边,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这角,知交半零落……长亭边,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无数个声音汇成一个声音,“周大人,一路平安!”
周中站在船头远远地看着岸上的人们,
他周中,此生无憾!
山阳县是大县,贫瘠也是真,一年到头税都收不了几个,皆因县内一半的田地全是沙地,另一半的田地里面还有好些下等田。又因是大县,县丞,主薄,典史一个不少,收到朝庭的任命后,几位聚在衙门里一起说话。
马县丞道:“新来的县尊可是个厉害人物,在扬州兴起新盐政,轰轰烈烈,如今我们这地儿的盐也比之前便宜几许。可惜这么一个人物竟然给发配到我们这个地界来。”
说着,马县丞还啧啧几声。
王主薄则道:“说不定新来的县尊有法子让我们的日子过好得好些呢。”他可是听说过,扬州盐务衙门里的小吏们可是有不少银钱。
马县丞撇了撇嘴角,就凭山阳县这破地,还能弄出金子来?
两人说话,阎典史一直没插嘴。这里面就他的差事算是肥差,山阳县人贫,闹事的人多,尤其逢年过节时,是混混无赖的好时机,经常守住城门口,看着从外地挣钱回来的人,然后上前哄骗或是抢劫。这个时候就是阎典史大显神威的时候,也是他捞银子的时候。故谁来当县太老爷对他都是一样,只要不换下他的典史官。
周中先是坐了二十余日的船,又坐了二十日的马车才到达山阳县。
周中出发时,江南嫩芽初露头,寒冬已去,一件夹衣足矣,等到了山阳县,还是乍暖还寒时,须得夹袍才可以御寒。
在山阳县外接官亭,周中下了马车跟马县丞等人寒暄几句,就带着随行几人去了县衙。
看着破败的县衙,周中眉头紧锁。
马县丞瞅着周中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县尊大人,我们这个地儿看着是个大县,实则贫瘠的很。”
言外之意,周中明白就是没钱。
周中点点头,去了衙门后宅。后宅依然略好些,且打扫的干净,连炕也是烧过的。
周中心下满意,吩咐几句,出去跟几位大人去了县里的香味楼吃接风宴。
接风宴上也不过是鸡鸭鱼肉,连个稀奇的菜也无,远没有江南菜肴的精致。
周中大致有个了解,回去后就吩咐陈六次日去找木大牛。
而刘鹏和王熊做了他的师爷,王熊要辞,周中摆手道:“现下找不到人,你先顶一顶,这个县太老爷怎么做,我也是头一回,大家一起学学。”
次日周中在前衙见过诸位下属官员,除了昨日见过的马县丞,王主薄,阎典史还有吏员和衙门属官。
一个小小的县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十房三班,十房里面有六房仿朝庭六部设置,分别是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职能跟六部相差无已。此外还有四房是专门负责文书方面的收发房,负责管理县里银钱出入的库房,审案时录口供的招房以及负责粮仓的仓房。
另有皂班,壮班,快班三班衙役。
还有县衙民属官,县学的教谕训导,领着几十个兵丁的巡检,还有驿站的驿丞以及医官两名,一名医人,一名医兽。
因是大县,周中品级也升了半级,如今是从六品。他也是头一回才知道他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县令,官不大,下面的人手可不少。
来山阳县之前,周中还以为会有一场争权之战,毕竟谁不想当第一把手呢。
可言谈之间,却无一人揽权,人人都以他马首是瞻。周中心生疑窦,再仔细打量在坐之人的神色,皆是一副唯他是从的神色,且眼中还隐隐带有期盼。
周中揣着疑惑,不动声色地问询山阳县的情况,各位官员吏员皆无所隐瞒,一一向周中道来,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意。
等周中大概了解了一下山阳县的情形,才知怪道没有人揽权,一个没什么油水的贫瘠地方,揽权何用。
周中打发他们,自己带着刘鹏和王熊以及旺旺在县内转悠。山阳县不小也不大,连乡绅和大户人家住的地方也远不及江南十之一。城墙更是破败,有一处凹陷,有人趁着便利,就从凹陷处出入县。
刘鹏一路看一路摇头,“大人,此地贫困之极,怕是刁民不少。”
周中叹道:“仓禀实才知礼仪。”
“明日我们再去去附近的村子里看看,再合计合计。”
三人逛了一圈回到县衙,陈六已在二门等候。
周中见陈六脸色不好,道:“木大牛那条倔驴子不肯来?”
当初在两淮,刑部派了鼎鼎有名的铁面无私的铁侍郎重新审核在盐场的死囚案。木大牛的案子简单是早早审讯完毕的。木大牛等不得官府的补偿,自行先离去,还是周中给了他路费。到了山阳县,周中就想着木大牛力气大,让他来衙门里当一个衙役当补偿他。
“大人,木大牛给关到县衙死牢,等候秋决。”
“什么?”
第七十三章
一大早陈六去临水村找人打听, 说木大牛打死人给抓了起来。
陈六跟着周中在扬州待过大半年,知道有些事不能光凭别人说。他在几个村子都找人打听过, 把来龙去脉弄了个清楚才回来。
木大牛家有他和木大山两兄弟,两兄弟成亲后就分了家。爹死得早,就一个娘跟着木大牛的大哥一起过活。木大牛成亲好几年才有一个女儿丫丫, 木大牛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家里日子过得勉强,却总是想法给女儿买根头绳, 一朵花。他老娘向来看不惯他把一个丫头片子当成宝, 经常指着他骂, 让他把花在丫丫身上的银钱花在侄儿身上, 以后死后还有个人摔盆,可木大牛是左耳进右耳出,自来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等他媳妇难产死后, 他越发的把丫丫当个宝。后来还是别人告诉他,他力气大,在外面挣钱容易, 出去一趟挣大钱回来给女儿置嫁妆。
木大牛动了心, 出门前把女儿丫丫放到大哥家托娘照看, 又怕他娘虐待丫丫,特意把家里的二亩田交给大哥耕种, 不收租子, 指望着大哥大嫂对他的丫丫好点。
不想木大牛一去不复返,连个音讯都没有。木大山打起别的主意, 要把侄女给卖了换银钱。那想木大牛出门前怕女儿在大哥家受两个侄儿欺负,就告诉她家里的田给大伯种,租子就是供她吃。
等木大山找来人牙子,那时丫丫刚好十岁,知事,哭闹着死活不肯,说她爹会回来的,她没有白吃大伯家的饭,她家的田有给大伯耕种。
当着一干乡亲们的面,木大牛不好再强行卖丫丫,心里又打起旁的主意。把丫丫送给里正媳妇娘家堂兄家的傻子做童养媳。
有了里正撑腰,丫丫再说那些话也没有任何用处。
章养媳比大户人家的丫头还不如,活干最多,吃得最少,时不时挨打挨骂当出气筒。更何况是给一个傻子当章养媳,时常让傻子打,更是遭罪。起初丫丫跑过好几次,每次抓回去就给痛打一顿,有一次还把腿打断了不给治,还是村里一个郞中看不过眼,不要钱给正了腿上了药,好在丫丫年纪小,倒没有留下后遗症。自此,丫丫乖乖地那户人家干活挨骂,心里一直惦记着爹爹,想着爹爹回来就会过上之前的日子。
不想到她十五岁,她爹还没有回来。那户人家绑着她跟傻子圆房,一群人教着傻子怎么圆房,丫丫又气又羞,当天就疯了,见人就咬,再粗的棍子打在身上也不松嘴。后来那户人家怕了,怕丫丫伤了他们宝贝儿子。转手就把丫丫卖给村子里的姓朱的富户,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供他玩乐。
那家子富户也是儿子在外面跑商挣了些银钱回来,家里的老人就摆出富家翁的样子,看丫丫长得好看,不嫌丫丫是傻子,掏银子买下。
等木大牛回来听了这事,人都差点疯了,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冲到那个富户家里,那个老头大白天在屋里折腾丫丫,丫丫给拨得净光,光着身子给绑在椅子上,那上老头拿着鞭子抽着丫丫,丫丫身上全是一道又一道新旧交错的青黑红肿的鞭痕。
木大牛看见那里受得了,夺过鞭子啪啪地抽朱家老头几鞭子,又把朱家里外给砸着稀烂。大牛仍不解气,又跑到那傻子家里面,把那一家子人全给打了。等回到村里,大牛冲到大哥家里,把大哥也狠狠地揍了一顿。
次日,木大牛带着丫丫去看病,衙门里来人把木大牛绑了去,说他杀了人,因为朱家老头死了。
周中听完,气得连连砸桌子,骂:“畜生,畜生,简直是禽兽不如的东西,死的好!”
“大人,那个村子说丫丫是祸害,说等木大牛处决以后,也要烧死丫丫。现在丫丫给关在朱家猪圈里,跟猪抢食。”陈六又道。
周中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道:“刘弟,你去把案卷拿了来,我要仔细查看。”
“王师父,麻烦你去看看木大牛。”
刘鹏拦住欲要出去的王熊,“周兄,我们初来乍到,不易动静太大。”
周中默然片刻,点点头。
刘鹏去拿来卷宗,周中看着手中薄薄的一页纸,顿时火冒三丈。
人命案卷就一张薄纸,上面连死者受伤多少,因何致死一概没有,就简单的一句被鞭子抽死。
周中拿着卷宗拍得啪啪作响,嘴里骂道:“混帐,昏官,王八蛋……”
刘鹏眼睛往卷宗上一溜,不禁道:“周兄,可否是有人收了朱家的银子?”
实在是这卷宗过于简单,不得不令人往那方面想。
周中道:“走,去看看别的卷宗。”
几人看了别的卷宗,一看也同样简单,只是略强些,起码多写了几句伤在何处,因何致死。
这样看来,木大牛杀人案必有猫腻,周中心中盘算一下,“明日把仵作叫来问问就知。”
次日,周中把仵作叫来问话,“木大牛杀人案,为何卷案上只写死者被鞭子抽死?鞭在何处?在哪一处致死?”
仵作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听了周中的话,低着头道:“回禀县尊大人,那天小的生病,并没有在场。”
没有仵作检验,竟然敢在上面写上鞭子抽死。前任县令是想着要离任了,所以只管收银子,不管后面之事了?
周中心里把前任县令骂一通,才道:“你且站一边,刘师爷去把招房的书办请过来。”
招房掌管文书的书办老老实实地道:“是曾大人令小的如此记录。”
曾大人就是前任县令,周中冷笑几声,反正曾大人已走,随他怎么说,他也不能找出曾大人出来对质。
“你没收银子?为何如此记录?”周中猛地一拍桌子道。
书办擦了擦额头,道:“给……给了,给了五百个铜板。”
“刘师爷去叫一班衙役们来,随老爷去临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