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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舅母借着喝茶覤了刘鹏一眼,见他脸上并无异样,遂放了心,在肚里把自己碎了一回,咋这么胆小了,再是童生老爷,也不是她的侄儿。她抿了口茶放下碗,掩口笑道:“鹏哥儿莫急,人我看过,顶顶标志,十里八乡都没有这么标志的人儿。”

刘鹏诧异道:“怎么我听说的跟舅母说的不一样呢?”

许舅母一愣,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尖着嗓子道:“二侄儿打那听来的胡话?我们至亲血脉,舅母还能害了你不成?”说着,眼珠子斜向刘母。

接过嫂子的眼神,刘母垮了脸,“老二,为了你的亲事,费了你舅母多少神,嘴皮都磨薄了一层,你一回来不好生谢过你舅母,反而挑三挑四的。难不成你还在怪爹娘当初没经你娶媳妇?”

刘鹏笑了,“可不是磨了一层嘴皮,要不舅母荷包怎么会鼓鼓的?舅母,自家亲戚,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把我卖了多少银子?”

闻言,许舅母惊得魂飞魄散,以为所行之事让侄儿探得清楚,正想着怎么了局,眼珠子转到一脸莫名的刘母,拉着她的手喊:“二侄儿,这不是你娘说要给你找户殷实的人家,好带携你们刘家一二。我没法子,跑得脚都起了茧子才找出这么一户人家来啊。”

第二十二章

刘父慌了, 他真怕他舅母为了银钱把儿子给卖了, 更怕婆娘掺合其中,寒了儿子的心,拍了桌子吼,“你这个臭婆娘, 快说怎么会事?我儿子是童生老爷, 以后会是秀才老爷,进士老爷,要那个来带携。”

许舅母趁着刘父发火, 缩背塌肩地沿着墙边往门外溜。

事情没有弄清楚,刘鹏那能让她跑掉, 起身走到许舅母面前, 笑道:“舅母,去哪里?”

憨厚的笑脸在许舅母眼中却似夺命的罗刹,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哭笑,“鹏哥儿, 舅母家有事, 我忙完了再来, 再来。”

刘父那能让自己的婆娘背锅, 怒喝一声, “他舅母好生坐下。”

刘鹏冷冷道:“到这个时候了, 舅母还是乖乖地把事情说个明白吧。”

许舅母一惊, 转瞬明白, 她傻了,让人一吓就险些露了底。不过她自来精明,双眼一转,就想到了主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天地良心哟,亲侄儿三十好几连个媳妇也没有,他爹娘又不管,我好心给他说个媳妇,还怪我……”

刘父刘母黑了脸,看向刘鹏。刘鹏却看着许舅母,道:“既然舅母不想说,那去衙门里总愿意说吧,好歹我如今是童生老爷,想来县太老爷还是愿意给我这个面子的。”刘鹏的声音透出股寒意,明明快初夏的天儿,许舅母生生打了个寒颤。

许舅母腿软脚趴,不想这个侄儿看着老实,却是个心狠,要她上衙门,她一个妇道人家那敢上衙门那种地方。这会她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她就不该为了二十两银说这桩媒。许舅母苦着脸,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个清楚。

原来那姑娘是个傻子,财主老爷又舍不得闺女嫁给庄家汉子,四处托人找读书人,说愿意给一百两嫁妆钱,不过人家也说得明白,家中闺女脑子有些问题。此事到许舅母手中已转了好几道弯,想着二十两银子的谢媒钱,她脑袋一发热,就揽下了此事,两面瞒想着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刘父听了,心里的火突突往外冒,眼睛扫着面若寒霜的儿子,直骂:“赶紧给我把亲事退了,要不我们两家断亲。”

刘母满脑袋想着那一百两银子没了,心直抽抽,嘴里道:“他爹,……你看……”

刘父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断刘母的话,双眼瞪得铜铃大,甚是凶煞,“还不快去把庚帖找出来给她退回去。”

许舅母早让刘鹏吓破了胆,那还经得起刘父的怒火,不住地点头,“妹夫,别生气,都怪我,怪我,我立马去把鹏哥儿的亲事退了。”

“舅母办事素来靠谱,侄儿信得过。”刘鹏嘴角浮起一丝奇怪的笑意,“若再有下次,舅母还是想想表哥表弟他们吧。”

许舅母脸上惊恐交加,不住地说:“没有下次,再也没有下次。”她扯过刘母手中的庚帖连滚带爬出了刘家门,赶去退了亲,回来后在家大病一场,自此老实了许多。

此时刘母尚不知,怨道:“老二,那是你舅母,好歹给她留些体面。”

刘鹏淡淡地道:“正因为她是我的舅母,这次看在娘的面上,放饶过她。”

刘母一顿,就要撒泼哭闹,让刘父给掐了一把,改了口,“老二,我想着我们家境艰难,就想给你找个有钱家的闺女,让你以后日子好过些,就算你以后读书也不用担心没银子。”

刘母自认对儿子是真心,只是嫂子把事办岔了,但儿子也不该拿衙门来吓唬嫂子,好歹是好她娘家人,咋能下她娘家人的脸面。

刘鹏见父母脸上有没有悔意,只怕心里还惦记着那一百两银子,心下微叹,道:“娘是一片好意,只是让舅母给糟蹋了。舅母太看重钱财,娘以后离她远些。”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以后我读书的花费还是我自己挣。”

刘父脸刷地红了,刚才他才说了要供儿子读书考秀才,媳妇就打他的脸,再听了儿子的话,他的老脸差点绷不住,直道:“老二,别听你娘胡说。我说了以后家里供你读书。”

刘鹏摇头,“爹,家里挣钱不容易,别为了我填在里头,也不知何年我才能考上秀才,也可能我一辈子考不上。”

“呸。别说丧气话。”刘父呸了一声,不过到底不再坚持。

刘鹏笑笑又道:“爹娘,我看中木氏,请爹娘帮忙操持。”

刘母张嘴要说话,刘父抢先道:“成,你看要怎么办?你说,让你娘给你办。”刘父可比刘母有眼色多了,刚给儿子定了一个傻子,如今不收敛些,难道真等儿子寒了心不理他们?

这次刘鹏笑的真诚许多,“谢谢爹娘。”

那边木翠娘对着河水照了照,理理了头发,用水把裙子打湿,端着未洗的衣服回去。回到家里,一会上吊一会跳河,刘芦家的怕了,以为刘鹏定了亲,木氏存了死志,赶紧把人送回木家,要死回娘家死去,别死在她家晦气。等知道木氏和刘鹏定了亲,她才知道上了当,找木家闹腾要聘礼,让木氏的兄弟打了一顿。之前要不是为着刘芦家的能放木氏回娘家,木家那能容她欺负木氏。

刘鹏洞房花烛抱新人,周中则在府城参加各种文会,宴席。先是知府大人家请秀才们的花宴,接着又是学政大人的诗宴。周中因人年老,虽是第十名,却入不了知府大人和学政大人的眼,都没有跟他说过那怕一句话,别人自然也不搭理他。见状,王俊才和刘向东先是一左一右陪着他。周中对此即不在意又不难过,于他来说,知府大人远不如桌上的美食来得有吸引力,周家日子勉强能填饱肚子,那能像如今一盘盘精美佳肴,更有鹿肉这种他在现代也难吃上的东西,一时,他撵走两人,先把桌上的菜各各品尝一番,才瞅着对胃口的慢慢细品。在桌的秀才大部分家境算不得好,那里吃过这些菜,见周中起了头,除了那些在跟知府大人攀谈的,余下众人悄悄地拿起筷子跟着吃起来。余光瞧着秀才们一个个埋头苦吃的知府大人,也起了馋意,拿起筷子尝起他觉得平常的菜肴。

周中吃饱了肚,看着面前剩余的菜,委实叹息。这不比现代,可以打个包让家里人尝尝这些美味,即便周父周母在的时候,也不曾吃过这些东西。想着家里吃块肉,三个孩子都欢呼不已,没由来的有些酸楚。

可这是在知府大人的宴席上,周中也知道分寸,强压下涌上鼻头的酸意,眼光四下打量。转眼他被站在宴席四周的丫鬟吸引了目光,那些绸缎做的襦裙,腰上佩的双穗结,双丫髻上戴着一朵朵杏花在微风轻轻地颤抖,定睛细看,那是杏花,原来是一朵朵绸缎做的绢花,花蕊是米粒大小的珠子。周中看呆了眼,不禁想若是这一身穿在他身上戴在他的头上该有多好看,周中脑海里对面的那张脸换成了自己上辈子的模样,顿觉自己比她更美更漂亮,脸上不由地露出臭美的神态。

他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又是另一种情形。刚才贪吃尚算是可以理解,这盯着丫鬟看,又是哪一出?况且他又是一个糟老头,若是个少年郞,还说得上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时,鄙薄,不屑的眼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偶尔还冒出一二句,“老不休。”“色胚。”周中浑然不觉自个儿就是别人口中的老不休。王俊才和刘向东在别处听得这些话,心中暗暗叫苦,一前一后赶至周中身旁,王俊才先低声道:“周兄,切莫如此放诞。”

刘向东轻咳一声,端了茶盏状似喝茶,嘴唇却动了动,“外面多少妙龄女子,周兄尽可纳回家,切莫在此露出此等形状。”

“纳回家?”周中尚沉浸在自我美貌中,没反应过来。

王俊才和刘向东两人又点了点头称是。

周中想了想,迟疑地问道:“你说甚可拿回家?”视线落在面前桌案上的鸡肉鸭肉,周中双眼闪亮,指着桌案上的东西“你是说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回家?”

王俊才和刘向东四目相对,口瞪目呆。

这边的动静早有人报上去,知府大人严大人让人把周中叫了去。

周中立在严大人面前,先行了一个学生礼。

严大人道:“听说你看中我府上的丫鬟,要讨一个纳作妾?”

周中讶异,“谁说的?没有的事。”他一个女子纳得那门子的妾,咳咳,虽然别人不知,他自个儿还能不知,他就是披了张男人皮的女子,嗯,当然是个美貌的女子。

“刚才你盯着我府上的丫鬟看,是何故?”没想到此人敢否认,胆子不小,严大人扫了他两眼。

周中看着严大人面无表情的脸,奇道:“我没有看她们啊?”

严大人微怒,“要不我给你找几个证人出来?”

周中才恍然大悟,作揖道:“大人息怒,学生的确不曾看府上的丫鬟,学生只是在看她们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饰物。”说到此,周中长叹一声,“学生读书几十载,耗尽家中资财。膝下有一孙女,正值豆蔻之年,却身无裙衩,头无花戴。想着如果孙女能有这般花戴衣穿该多好。”说着,周中的老泪掉了下来,想着大丫因为一身粗布红衣襦裙的喜欢模样,他禁不住难受,他家大丫穿得连个丫鬟也不如。更想着这个时代多少好看的衣裳及头饰,而他却只能眼谗着穿不得。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后悔,早知道会来到这个时空,就不应该因一时之气,许了变成男子的愿望。

严大人也是自幼家贫,好在岳父慧眼识珠,资助他上学,方有今日。周中这一番哭泣,勾起严大人昔日过往,感同身受一回,又叹他坦诚,使人赏了他一些东西。

别个俱是孝敬严大人,到了周中这里,却是空手来满手回,那个不看红了眼,一个二个都咬牙切齿骂周中小人,狡诈。

一趟府城之行,周中满载而归。不仅中了秀才,还得了严大人的青眼。别人俱如是说,他却知严大人赏他东西是动了恻隐之心,跟赏识无丝毫关系。给的赏赐俱是适用之物,二匹蜀锦,二匹湖绸,一些珠叉绢花及二十两银子。看着那块蓝色湖绸,周中脑子里盘算着回去就让大丫绣上松鹤给他做件直裰。他实眼馋学政大人家公子的那身绣满团花玉色锦袍,可惜他年纪大了,穿不得。

难得来府城一趟,周中邀王俊才和刘向东在府城逛逛,长长见识,两人欣然同意,实则是周中打着府城有些东西便宜好买些回去。像细棉布之类,周中一口气买了好几匹,很是让王俊才和刘向东吃惊不小,心中嘀咕怪道他会识得云锦。

吴县和苏县相邻,次日,三人同坐了一辆车回去,到了吴县,周中和王俊才两人分开,重新租了辆马车回去。

周中中秀才是村里的头一份,村里人看着有马车进村,问一声:“是秀才老爷回来了?”

周中掀开帘子,探出头,笑应了一声。

那人见了,喊了一声,“秀才老爷回来了。”

霎时,一群人围了上来,“秀才老爷我们大伙来迎你了。”

见此,周中只得下了马车,跟大家寒暄。

不久赵里正也赶了来,“周秀才,你可给我们村子里挣了大脸啊。”

才到的周族长也赶紧道:“秀才公是我们周氏一处的骄傲。”

周中谦道:“那里,那里。”

周族长又道:“六叔九叔也要来迎你,只是他们年纪大了,我就作主请他们先去了周家。”

六叔九叔?

周中心中回想原身的记忆,耳边听着村里人的奉承话。他人人皆是一副高兴模样,口中再不是带着鄙薄的周书生,取而代之的却是口口声声的秀才老爷,透着恭敬,周中也笑着应道。他话不多,听着人家的恭喜话,道一声同喜,看着既不显得亲近也不显得疏远。身边的人不时有说他是文曲星下凡,说他天生的贵人命,说他有官老爷相,日后必定当官。听到这话,周中心中一动,当初原身去读书就是因为有位过路道长说他有官老爷之相,面上却不露,道大家过誉,再有赞美之词,他皆是颔首一笑而过,面上却道:“各位乡邻厚爱,劳大家相迎,只是家中有两位长者在,不敢劳他们久候,我先行一步。”

闻言,周族长面上得意闪过,斜了赵里正一眼。

年前周族长可是发话不准周中再去读书下场考试,为这,当初周中可是大病一场,周氏可无一人上门看望,更别提资助银两让周中下场。为何今日待周氏又这般亲近?莫非周书呆子把脑袋读傻了,分不清好歹?

赵里正赶紧摇头,真读傻了,怎么考得中秀才。他心中纳闷,拿眼儿瞅着周中的脸色,见他脸色平静无波,一时猜不出他的想法,眼珠子转了转道:“好在我们秀才公有运道,有同窗相助才有今日。要是真听了别人的话,那有今日。”

周族长大急,却又有不知该何辩解,当初的确是族里不看好周中,邵氏那么一闹,趁势想断了周中读书的念头,免得村里人提起周氏就想到有周中那么个读书败家子。那想风水轮流转,周中竟然得中了,还不是童生,是秀才。听着周中中了秀才的信,族里都闹开了,说甚样的都有,怕周中报复又怕沾不上周中的光,还是族里的几位长辈调停,准备想着法子把周中拢住。这会赵里正提起旧事,周族长那能不急,冲赵里正直眉抡眼。

周中仿佛没看见周族长和赵里正之间的眉眼官司,朝前面招着手,“老大,快过来扶你老子。”

听说他爹回来了,周秀出来迎接,就听到他爹的喊声,急忙跑过来,道:“爹,你累了吧,要不我背你回去。”

周秀边说边弯下腰,周中心中高兴,连道三个好,“好,好,好。”他懒得听周族长和赵里正两人的官司,顺着周秀的话爬上他的背。

周秀力气大,背起周中颠颠地往家里跑,留下周族长和赵里正在后面。两人年纪也不小了,见周秀越走越远,两人互瞪了一眼,撒开脚丫子跑起来。

周中看了,暗笑,有个老实儿子真不赖。

周秀一气把周中背到家门口,还想往堂屋里去。周中见院门口有两个头发雪白的老者扶着人颤颤巍巍地站着,赶紧让周秀把他放下。

周中是来到这里后头次见到他们,面上有些迟疑。正好周族长和赵里正赶到,见周中的脸色,周族长以为周中长年在家读书,又少出门见人,不记得人,在一旁提点,“左边那个年长的是六叔,旁边是九叔。”

周中心中喟叹,要是往常他露出这副识不得人的模样,必会让周族长训斥一通,那能像今日这番还提醒他一二。

既是长辈又是长者,自小受的教育尊老爱幼没忘,周中紧走几步,上前要去扶人。六叔和九叔谦逊道:“那用秀才公来扶我们,秀才公先请。”

原身的记忆从尘封中涌了出来,大约几年前,原身从村里经过,明明这个九叔身边有自己的孙子在,他却支了自己的孙子去挑柴,硬要原身扶他回去,把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还嘲笑他,“读书没读出个出息,身板子还弱,那像个庄家户的样子。”

想到这里,周中一哂,事同而时不同也。他心中对长者的尊敬也消失殆尽。

落座后,六叔道:“看来还是你爹有眼光,你果然有了出息。”

“你给我们周家挣大脸了。”

“整个永安镇才三个秀才,里面有一个就是我们周家人,我真是高兴啊。”

“好,好,好,中儿有出息了,改天开祠堂祭祖,让祖宗得知我们周家出了秀才,出了读书人。”

没口子的赞扬话一句接一句飘入在周中的耳里,他面上带着笑,脑袋里却浮出原身的记忆。

“周中,你看你,多大的岁数,还读什么书,下田干活是正经。”

“我们周家世代耕种,出不了读书人,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个不孝子,把你爹娘挣得家财败光了还不足。”

原来话也是可以如此说的,但他并不难过,他不是原身,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趋炎附势,利之所至也。

故他只是把他们当族人,只是族人而已,他并没有古人的宗族观点,何况如果一家子无能,最先欺负上门的反而是所谓的族人。

周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周中度着他们的来意,怕不只是贺喜这么简单,可这会他没心谈论其它,于是脸上露出疲惫的样子。

赵里正忙道:“秀才公赶了几天的路,早日歇息,我也告辞。”

周中微微欠身道:“赵里正有空再来。”说着话嘴里打了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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